顧天蠶離了醉仙樓，腳下并不急，只慢悠悠地往街上走。其間，看了場雜耍，又去西邊老龔鐵匠那里取了把匕首，最后肚子餓了，跑到城東周寡婦店買了三個燒餅。
等他蹲在街角吃完，抹著嘴慢吞吞地站起身時，天色已漸漸暗了。
他望著遠處黑漆漆的巷口，搖搖頭，自言自語：“哎，這尾巴怎么越拖越長了，不得了，我不陪你們玩了。”
話音一落，他腳尖忽地往地上用力，身形飛起，轉瞬間，人已躍上墻頭，青色的身影如離弦的箭般向暮色正濃的城內匿去。
在他身后，拐巷里幾條黑影竄出，陸續追了出去。
街頭一角很快又恢復了安靜，天已完全黑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有人從墻上跳了下來，那人一身黑色夜行衣，落地后沖墻頭外輕蔑地一笑，站起來轉身欲走。
“顧天蠶，好久不見了。”
他身子僵了僵，慢慢抬起頭，遠處城墻上微弱的燈光照下來，風娘笑吟吟地站在他面前：“別來無恙啊，蠶暗衛。”
昔日的稱呼突然被叫了出來，顧天蠶瞳孔猛地一縮，緊緊盯著她，許久后他嘆了口氣：“風娘，原來是你。”
風娘道：“一別十五年，蠶暗衛又是久不見蹤影，難得還認得我這個故人。”
顧天蠶道：“我們這些人，當年死得也差不多了，剩下的幾張老臉，顧某勉強還是識得的。只是這大黑夜的，不知道你找我什么事？”
風娘道：“不是我找你，是我大哥和世子找你。”
顧天蠶面色不改：“當年我們雖然同為韓帥身邊的護衛，但我們暗衛一向不歸你們親衛管，何況十五年前，我和天絲就離開了西北，從此和鐵血飛騎脫離了關系。往日之事，也不愿再提起。無論韓世子和陸老大找顧某何事，我都不會去見的。”說完，抬腳要走。
“蠶暗衛請留步，”風娘攔在他面前，皺眉道，“你不愿意去見世子，可是卻答應了替鎮北將軍楊盛做事。顧天蠶，你可還記得自己是誰！”
顧天蠶臉色一變，冷笑道：“我知道你們親衛的人如今都跟在韓世子身邊，但我顧天蠶也不是個忘恩負義之徒，當年韓帥待我兄弟不薄，只是……我幫不了韓世子。不過，你可以回去告訴他和陸老大，東西并不在我兄弟二人身上，我們也不知道它在哪里。楊將軍那邊若是問起來時，我們的回答也是一樣的。”
他抬手道：“我的話已說完，還請你讓開。”
風娘站著沒有動，只看著他，緩緩問出：“當年韓帥的最后一封信，是你？還是絲暗衛送出去的？”
顧天蠶閉著嘴沒有回答。
兩人默默對望，許久，顧天蠶從腰間抽出匕首：“風娘，你若再逼我，可別怪我不客氣了。”
風娘知道，話已至此，再多說也無益，無論如何他們昔日畢竟同為一主，她也不愿鬧到兵刃相見的地步。當下只得把腳一跺，咬牙道：“但愿你好自為之。”說完，終是憤憤地走了。
顧天蠶眼看著她走遠，這才舒了口氣，把匕首放了回去。再回頭時，不由就愣住了。
幾米開外的幽暗處，一個身穿暗紅色衣裳的女子，舉著把弩箭對著他。
他的手快速地要往腰間摸去。
“你最好別亂動，”女子從暗處走出來，箭尖隨著他的動作向上抬了抬，正對準他的心口，淡淡道，“我力氣雖然不如你，但手上只要輕輕一扣，這么短的距離，要在你身上射一箭，應該沒問題。”
顧天蠶聽了，手一頓，舉過頭去，忽然就嗤地一聲笑：“沒想到他們這么一幫老江湖，竟然都沒有一個小姑娘聰明。”他停了停，接著道，“姑娘想必一直都在這里守著等在下。”
女子點頭：“我不會武，追不上你們，只有這么一種笨辦法。”
顧天蠶搖頭：“姑娘不笨。竟能猜到我會返回來。只是姑娘打算就這樣一直拿箭對著在下？”
“我等你，只是要問你一句話。”
“姑娘既然一直都在，想必也聽到了我和風娘說的話，我雖不知道你是哪一方派來的，但我的回答都不會變，姑娘可把剛才聽到的拿回去交差。”
女子卻搖頭道：“我不是任何人派來的，我要問的也不是那個。”
顧天蠶笑了，放下手懶懶地道：“姑娘既然不是為了那件東西而來，那就更好辦了，只是不知道姑娘要問在下何事？”
女子的臉隱在黑暗處，目光不眨，薄唇輕啟：“如今的鎮北軍里有一個傅歧傅校尉，他和當年鐵血飛騎的韓帥是什么關系？為什么韓帥的最后一封信要交給他！”
顧天蠶驀地抬頭，目露驚愕之色。
她怎么會知道？
他直視著她，臉上的笑意消失得干干凈凈，面色陰沉如水，眸中立即迸出了殺意。
這件事，絕不能傳到第二個人耳中。
否則，又將掀起無數腥風血雨。
心念一起，他不再猶豫，腳下微錯，就要撲過來……
那女子卻并不給他機會，在他行動前突然后退了幾步，同時箭尖依舊穩穩地對著他：“你站著不要動，不要耍花樣。”
顧天蠶壓了心中的殺意，低喝道：“姑娘到底是誰？可知這件事一旦傳出去會有什么后果？到時，不只傅校尉會死，我們‘蠶絲’會死，很多人也都會因此而喪命。”
女子默然不語，半晌嘆道：“蠶暗衛難道還不明白，這世上沒有永久的秘密，該知道的，總會知道；該來的，也總會來的。”
不早不遲，就在三個月之后。
聲名已久的天下第一神蹤，突然就成了朝廷反叛，永安帝派出了大內第一高手龐大統領和神衛營的人，一路追殺，血流成河。
最終，首犯顧天蠶被擒獲，斬首于西街菜市場，頭高懸城墻上示眾三日。
另一首犯顧天絲逃竄，從此不知所蹤。
那之后的一個月，遠在西北的傅岐校尉死在一場動亂中……
顧天蠶沉下臉：“你是誰？為什么要說這些話。”
女子突然收起那把小巧的弩箭，納入袖中，看向他，面有凄凄之色：“傅岐是我父親。我是他的女兒，傅司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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