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揚州,陰雨綿綿。
天南郡的雪剛剛化了,各家各戶門里門外的紅帖散發(fā)著淡淡的墨香,與煙花爆竹的硝煙味混在一起,久久不肯散去。
百姓們還沒從新春的喜悅里緩過勁來,京都太安卻傳來了一個消息。
朝廷,又要動兵戈了。
大周皇室請出了中原大陸百年來最為杰出的天才,一名年僅二十一歲的大將軍,墨君。
劍鋒所指,乃是大周皇土之下一個江湖門派,天心宗。
”卻說那大將軍生的面如冠軍,唇若抹朱,明眸皓齒,極為俊美,仿佛女子一般。初入戰(zhàn)陣時,便遭人嘲笑,后便以猙獰惡鬼面具遮臉。”
天橋下,一方圓桌,一張木椅,一把撫尺,一紙折扇,驚堂木一拍,說書先生娓娓道來。
”十五從軍,二十乃還,大小百戰(zhàn),未嘗一敗,兵行險招,出奇制勝。短短五年,滅八王,平天下,時評曰'天縱之奇才,超世之英杰'。”說書先生頓了頓,輕輕砸了砸嘴,似在遙想,似在回味,又似在給聽眾細細感受一番。
”自此之后,墨君自知功高蓋主,便賦閑在家,不開府,不結豪門,空掛著一個'大將軍'的虛職,不問世事。皇帝陛下感其德,賜爵名曰'白衣侯',意指大將軍清正廉潔,如著白衣。坊間更有傳聞,皇帝陛下有意將最鐘愛的小公主許配給他……”
說書先生口沫橫飛,吹的天花亂墜,只是臺下觀眾似乎并不領情:”行了行了,陳先生,你到這都三個月了,天天墨君墨君的,耳朵都起繭了,能不能換一個說?”
陳先生老臉一紅,嘿嘿一笑:”行,那咱就來說說這天心宗……”
人群之中,一名俊秀的年輕男子嘴角揚起一抹優(yōu)雅的弧度,接著輕輕欠身地往后退了幾步,便要轉身離去。
一旁有人眼尖,熱情地沖著這男子打了個招呼:”喲,譚大夫,這么巧,你也來這聽說書?”
”剛好路過,聽得有趣,便逗留了一會。”譚狐露出潔白的牙齒,笑道。
漢子聞言,眨了眨眼,感慨道:”哎,是啊,若是一直能像這般愜意,那該多好。只是這上面老是不安分,這不剛歇了一年,便又要打仗了,咱們盼著的安生,得盼到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啊。”
”打仗?”譚狐撓了撓頭,似乎明白了這漢子意指什么,不禁好笑道:”這種規(guī)模,還算不得打仗吧,頂多也就是官兵圍剿土匪,算不得什么大事,跟咱們也沒關系。”
漢子嘆了一口氣:”譚大夫,您是京城來的,似乎并不是很了解這天心宗。”
”不了解也罷,知道的多了,擔心的就多了,愁,也就多了。”
漢子啞然,沉默半晌,只得無奈回到:”您倒是豁達啊。”
譚狐瞇起一雙狹長的鳳眸,眼中的笑意顯得越發(fā)的愜意,又與那漢子寒暄了幾句后,便拱手與其道別。
隨后他嘴里哼著小曲兒,轉身便沒入了這夕陽西照的繁華街市之中。
揚州地處大周國東南方,與江南、吳地相接,隔江而望。
天南郡乃是揚州首府,也是帝國中少有的大都城,郡內建筑雕欄畫棟、亭臺水榭,頗具江南一帶的恬淡與優(yōu)雅,自古清秀環(huán)境出文人士子,百姓間舞文弄墨也是蔚然成風,煙柳之下,百家爭鳴,為這座古城名邑平添了無限風韻。
江湖之中享有”醫(yī)圣”之稱的華元在此處開立了一家回春堂醫(yī)館,一年前,華元被招進京城成為御用太醫(yī),名震一時,回春堂也隨之聲名鵲起,往來求職、求醫(yī)者絡繹不絕。
最終其頭牌醫(yī)師之名,被一名為譚狐的年輕醫(yī)師摘得。
譚狐看起來還不到二十歲,生得卻是極為俊美。面若冠玉,柳眉鳳目,挺鼻薄唇,舉手投足之間盡是溫文爾雅,像極了一名翩翩公子。
一年前,他以華元親傳弟子的身份進駐醫(yī)館,憑借出眾的相貌和氣質,不多時便成為了天南郡內的風云人物,不過人們每每提及譚狐之時,卻多半不是因為他的醫(yī)術。
說起來,實在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哭。
”哎呦這不是小狐兒嗎?幾日不見,奴家對公子可是極為掛念吶,每每半夜便是翻來覆去的,怎么也睡不著~”
一聲拖著長長尾音的綿綿之聲入耳,先不談這聲音主人的相貌如何,光是聽得這嗲嗲嬌媚的語氣,便讓人不禁一陣銷魂。當然,此女要是貌若西施便還好說,若是東施效顰可謂是貽笑大方了。
譚狐聽得這聲便知是誰,畢竟在這等風流之地,自然而然地免不了一些風流韻事,有才子,便有佳人。
譚狐側目望向街道一旁紅墻綠瓦的三層繡樓,正中的朱漆大門頂端懸橫著金絲楠木牌匾,龍飛鳳舞地上書”近水樓”三個大字。
牌匾下,一名長得風騷誘人的女子倚柱而立,一見到譚狐頓時兩眼放光,輕輕一扯衣襟,扭著水蛇一般的腰肢便迎了上來,兩手挽住譚狐臂彎,嬌艷的紅唇吐著淡淡的香氣。
”紅妝媽媽怎么今日還親自出來迎客了,這要是被樓里的姑娘們知道了,還不得氣個半死,畢竟論起韻味,咱這天南郡里還沒人比得過您吶。”譚狐輕車熟路般地露出一抹微笑,不卑不亢道。
紅妝嬌笑一聲,軟玉溫香般的身子貼的更緊了,還有意無意地用半露著的酥胸蹭起譚狐的胳膊,媚眼如絲:”咱家小狐兒的嘴巴還是甜,你說近水樓里的恩客們要是都像你這樣,樓里的姑娘們可就每天都不愿歇息嘍,這不看到是你,奴家才趕忙迎了出來嘛。”
譚狐被她這么一蹭,筆挺的身軀頓時變得僵硬起來,這紅妝雖是半老徐娘,但放在旁人眼中,卻遠比那些個稚嫩的伶人清倌來的誘惑,渾身上下,該圓的圓潤,該翹的翹,搖曳之際滿眼都是風情。
久經沙場的紅妝立馬便察覺到了譚狐的異樣,笑意越發(fā)燦爛,手腳也變得更為得寸進尺,那一張欲滴出血來的朱唇近乎貼著譚狐的臉頰,吐著香氣道:”樓里的姑娘們聽說小狐兒還是個雛兒,這不一個個都心急火燎,暗暗較著勁吶,就想比一比看誰先把小狐兒收拾了。奴家雖早就不在外拋頭露面了,但為了小狐兒嘛可是心甘情愿地破例。今日這么個良辰吉日,不來咱這玩玩?”
說罷,一雙纖纖玉手便作勢欲去解譚狐的腰帶。
后者嚇得一個哆嗦,從這軟玉溫香抽出胳膊,狼狽逃竄,嘴里還不忘告饒道:”館里還有急事,下次,下次一定來玩!”
身后之余紅妝一長串的笑聲。
一旁的路人不禁紛紛翻著白眼,心道咋就沒這臭小子這么好的福氣呢?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能把人羨慕死。
還沒跑出多遠,譚狐便又聽得一道驚喜的聲音:”譚公子!”
這一聲與方才紅妝那股嫵媚之氣卻是截然相反,顯得生澀稚嫩,猶如幽幽空谷中清泉擊石,亦如枝頭黃鸝一聲清脆的鳴唱。
譚狐平復了下驚魂不定的心情,轉頭露出一張溫潤的笑臉:”羅姑娘,這么巧,令尊身體怎么樣了?”
被喚作羅姑娘的女子看起來不過二八,此時顯得有些局促,粉嫩的臉頰泛著微紅,倒彰顯幾分可愛。方才見到譚狐情不自禁地喊了一聲,這會真正說上話了,便沒了先前的膽氣,反而開始害羞了。
她低垂著頭,遞過去一個精致的盒子,小聲說道:”父親身體已經好多了,這不讓我?guī)┬《Y品拿去醫(yī)館送給譚公子,當是道謝,沒想到這么巧,在路上便碰到了,緣分這東西……”
只是后來這聲音越說越小,猶如蚊叫,譚狐也不見怪,接過禮物,忙道了一聲謝,隨口問道:”不知這是什么啊?”
”之前見到譚公子用的毛筆有些破舊了,父親說讀書人不像咱們這等獵戶粗人,可得多講究,于是娘親便親手做了一支狼毫筆,讓我來送給公子。”羅姑娘輕聲說著,還偷偷瞄一眼譚狐,她覺得這禮物實在是輕賤,生怕惹的別人不高興。
譚狐目光有些出神,手指輕輕劃過這檀木小盒,隨即嘴角揚起了一抹笑意:”代我謝過羅大叔,告訴他我很喜歡……哦不對,是非常喜歡,愛不釋手。”
羅姑娘眸中似燃起了亮光,她慌忙鞠了一躬,笑吟吟道:”那我趕快回去告訴父親,他知道了一定會很高興的!”說罷,羅姑娘頓了頓,又道:”那個……譚公子不介意的話,父親還請您到家中吃頓飯……”
譚狐輕輕拍了拍羅姑娘的腦袋,略帶歉意道:”醫(yī)館內還有些事要處理,下次,下次一定去!”
”那說定咯!”羅姑娘兩眼瞇成一道彎彎的月牙,揮了揮手,跳著腳跑開了。
譚狐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忽然一陣惆悵。
他將這檀木盒子小心翼翼地抱在懷里,微微閉上眼睛,慢悠悠地繼續(xù)走著,像是在享受這份恬淡與平靜。
不多時,耳旁又傳來一聲呼喊:”譚大哥!快來!”
譚狐轉身,見是胡家酒樓老板的小兒子,正站在門檻處興沖沖地對他招手,滿臉洋溢著熱情的笑意。
譚狐瞇起眼睛,目光越過那座酒樓,望向遠方,在天與地的交界之間,隱隱可見一片黑壓壓的輪廓。他嘆了一口氣,邁步便走向了酒樓。
這安逸的世道,不知還有多久?
在這個王朝中,有一個地方叫江湖。
江湖里沒有水,有的卻是人。
各式各樣的人,仗劍而行的俠客、殺人如麻的魔頭、隱居山水的宗派、富甲天下的豪門……雖是江湖人士,但都得仰仗這朝廷的鼻息,再大的勢力,都要給一處小小的衙門幾分面子。
不過,卻是有一個例外。
天心宗虎踞東方雷、成、揚三州,勢力盤根錯節(jié),霸占著數(shù)百個山頭,當?shù)氐陌傩铡⑸劫\、大小宗派甚至于官府,都不得不在它的淫威之下瑟瑟發(fā)抖。
朝廷對此也頗為頭疼,數(shù)次派兵圍剿打壓,也不見成色,軍隊自然是跟山賊耗不起,無奈之下只得開撥回程。而在他們撤退之后,當?shù)毓俑畢s倒了霉,立馬便遭到天心宗狠狠的報復,縣老爺有的也丟了命,活著的怕是早已跑的找不到邊兒了。
幾位州牧大人擱著也煩,自己好歹也是門第出身,一方父母,怎么也算的個有權有勢,豈能容忍這些山野痞夫騎在自己頭上拉屎?朝廷管不了,那便自己來,于是商量著對策想著法子,結果依舊是屢戰(zhàn)屢敗,到頭來,終于是被打怕了。
而天心宗還喜歡打著”懲惡揚善”、”劫富濟貧”的名號,有事沒事便找些風評不好的官員豪紳聊一聊人生理想,然后他們就得出點事。
于是百姓們喊著”青天大老爺”,還有人偷偷地為天心宗宗主立了塊長生碑。一時三州風氣,頗為正廉,因此江湖之人私下里都偷偷地喊天心宗一聲”土皇帝”。
而這一切在朝廷眼中,與反賊無異。
經過一年的休整,大將軍鐵蹄再臨。
此次墨君再出山,著實掀起了一陣浪潮,兵部首先為之沸騰,平日里看誰都不服的兵痞們激動地嚎啕大叫;京城里下至十五六歲待嫁的姑娘們,上至四十來歲風韻猶存的徐老半娘,打扮的漂漂亮亮,捧著花籃果蔬,從城里排到郊外,只為了一睹大將軍風采。
更有好事者,吆喝著擺弄著骰子,叫喊著”買定離手啦,大將軍和天心宗誰勝誰負”,說書的也早已編好故事,擺好桌椅,搖頭晃腦地勾勒出大將軍挫敵英姿,騙幾個小錢。
而此時卻又是早春二月,進京趕考的學子茫茫,誰都不曾想在這種要命時刻碰上戰(zhàn)爭,一時有人歡喜有人愁。富豪家子弟自是水陸并發(fā),騎馬渡船,一路游山玩水不亦樂乎,寒門學子卻只有徒步進京,或是搭下便車,一路兜兜轉轉苦不堪言,也只好心里默默念誦”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聊以自-慰罷了。
而這一戰(zhàn),首當其沖,便是揚州。
今日天氣陰沉,隱隱有下雨之勢,不多一會兒,回春堂外便擠滿了人。
此刻的回春堂內,譚狐正苦著一張臉看著眼前的三名男子。
為首一人生的人高馬大,皮膚黝黑,此刻正瞪著一雙牛眼,仔細地打量著譚狐。他身后兩人生的頗為相似,言語不多,倒也斯文。
”你就是譚狐?”黑大漢撓了撓腦袋,發(fā)出質疑之聲,隨后轉頭沖著身后二人揶揄道:”這小白臉一副靠不住的樣子,真是這揚州最有名的大夫?”
先前堂外傳來一聲暴喝,隨后便是一陣雜亂,館內之人只聽得有馬蹄聲自遠處傳來,在這原本安靜的醫(yī)館內顯得格外的刺耳。
只見三匹快馬從街邊一躍而過,策馬之人甚是霸道,快鞭不但抽馬,還驅趕擋路之人,惹得一眾百姓怒目而視。但一望三人生得虎背熊腰,短褐背劍,一副精煉的打扮,知是江湖人士,又是敢怒不敢言。
三人一進來,便要找這最有名的大夫譚狐,指名道姓地讓他出來,這才有了方才的一出。
譚狐心中暗笑,也不氣惱,反而是這般打趣道:”三位貴客又不是來喝花酒的,長相又有什么關系?”
大漢聞言,猛一咬牙,上前一把扯過譚狐,威脅道:”那好,小子,現(xiàn)在馬上跟老子走,我家大小姐中了一種奇毒,危在旦夕。此番前去,若是你治得好,要什么獎賞都行;若是治不好……”說罷,大漢示威般地一拍跨間的劍柄,目光兇狠地盯著譚狐,言下之意明了。
醫(yī)館之中,眾人心生怒意,有人禁不住忿忿道:”你這漢子是什么態(tài)度!”
”譚大夫,這黑廝要對你不利,何必走這一趟?”
”就是呀,咱們可以報官的!不用懼怕這廝!”
那漢子頓時大怒,剛要發(fā)作,譚狐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寬慰道:”放心,我跟你走一趟,至于結果……解毒,這是在下的長項。”說罷對著周圍人群拱了拱手,笑道:”謝謝諸位關心,只是這事,我可不能置之不理啊。”
大漢見譚狐答應了,心里松了一口氣,語氣放緩不少,但也不想看著譚狐在這裝模作樣,于是冷哼一聲便轉身出門,頭也不回道:”馬上收拾東西,我在門外等你,快!”
譚狐目光呆滯,搖頭嘆息一聲,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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