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化貞身著甲胄，矜持地掃視著帳下諸將官，輕咳一聲，雍容優(yōu)雅地踱下幾步，說道：
“自皇上登極，建奴跳梁，肆虐遼地以來。我輩忝居高位，實愧君恩，今趁皮島兩軍對壘之際，惟望將士用命，奮勇出擊！”
“起！”
王化貞走下首位，手握寶劍。
帳下總兵、副將、游擊等軍將亦紛紛起身，侍立于左右。
他們望著面前這位居遼數(shù)載，依舊渾身散發(fā)著一股書卷氣質(zhì)的參議，面上保持著起碼的尊敬，心中卻都是止不住地輕視。
王化貞聲色俱厲道：“此番出擊，不聽本部宣、調(diào)者，將官斬首，隊營連坐，絕不姑息！”
話音未落，數(shù)名校尉持令旗自前方奔至眼前，此起彼伏地高聲喊道：
“武靖營于遼陽援至三岔河時陷入重圍，參將劉渠請參議速派兵馬支援！”
“西平堡被圍，請參議速派兵馬馳援！”
“鎮(zhèn)夷營剛行至瓦子谷，遭遇數(shù)千奴騎，全營盡覆，鎮(zhèn)夷營參將李瀚敗逃，不知所蹤！”
聽見這些話，還有后方正連續(xù)趕來的傳令兵，王化貞腦中“嗡”的一下，下階的同時一個失足，直接滾落下去。
“參議——！”
諸將官忙上前去拽。
待他們將這位不久前還自詡廟算如神，調(diào)兵遣將，打算自蒙古繞道侵襲后金的參議扶起。
眼前的王化貞，卻是手足無措，連一個字都發(fā)不出了。
......
百二山河，千里沃土，兵戈不休。
數(shù)名剃了發(fā)的假奴兵正排著隊，亦步亦趨地從后金軍中各真奴兵手中領(lǐng)取兵器。
這些假奴兵們，幾日前還是地地道道的漢人。
可誰都沒想到，正攻打皮島的后金軍聽聞王化貞欲出，居然回師如此迅速，鎮(zhèn)夷營幾日前接到廣寧參議王化貞的檄令，本在今日拔營而出。
李瀚領(lǐng)著兵將走了幾里地，奴騎忽然四出。
平地上被奴騎合圍，這對明軍來說，相當(dāng)于致命的打擊，鳥銃發(fā)射繁瑣，很多人都驚慌失措，施放更加艱難。
幾息之間，奴騎便殺到眼前。
接著便是一陣的凄慘喊聲，鎮(zhèn)夷營參將李瀚不知所蹤，全營除了戰(zhàn)死的，余者便是逃也逃不脫，盡成了女真人的俘虜。
眼前這數(shù)百的假奴兵，都是不久前一戰(zhàn)后剃發(fā)投降的，對于大部分人來說，主將敗逃是最讓他們絕望的。
既已被建奴捉了，就算逃回廣寧，以那參議王化貞的脾性，也要被當(dāng)做叛國之罪論死。
索性死心塌地的跟了后金軍，做起女真人的家奴，幫他們背負(fù)兵械、甲胄，牽喂戰(zhàn)馬。
然而，這女真人的家奴，做起來卻也并不比回廣寧被那王化貞砍了要好多少。
如這般歇戰(zhàn)之時，女真人就要讓他們這些歸附的漢人上繳兵器，連木棍、農(nóng)具也不例外。
逢戰(zhàn)時，又要他們提著一柄破刀當(dāng)先沖鋒，努爾哈赤更是定下一條極其苛刻的規(guī)矩。
“漢人降大金的，無斬獲者，都將被當(dāng)做明狗處決。”
北風(fēng)刺骨，努爾哈赤身披鐵甲，兩側(cè)由幾名牛錄掌燈以侍，見他勒馬停住，面孔顯得兇狠異常。
“那王化貞，可真是幫了本汗的大忙！”
聞言，鑲白旗貝勒圖爾格哭笑不得，大笑道：
“王化貞的守城能力，不及熊廷弼萬一，他這次繞道蒙古攻我大金，在大汗看來，就如毛孩子過家家一樣，不堪一擊！”
“大汗，廣寧防線已被那王化貞松動，我們大可長驅(qū)直入，一舉拿下廣寧！”
努爾哈赤一愣，隨即血口大張，恣意地狂笑不止。
前幾個月完全被熊廷弼和毛文龍一左一右，牽著鼻子打，勞師動眾，卻屢不討好。
這個尷尬的境地，自己總算過去了。
說起來，還要好好感謝一下這個叫王化貞的明國廣寧參議啊！
上次攻打蒲河、沈陽后，努爾哈赤完全可以趁勢拿下遼陽。
他也知道，屆時遼沈平原皆為大金版圖之內(nèi)，也就可以打開局面了。
可后來毛文龍那個賊廝，領(lǐng)著那幫島軍偷襲大金后方，以致于他不得不放棄剛剛到手的沈陽，回師興京。
毛文龍來得快，跑的居然更快。
等努爾哈赤千里迢迢趕回去的時候，毛文龍早就抓了他的女兒穆庫什，帶著其余戰(zhàn)利品，跑回皮島去了。
后金大軍惱羞成怒，攻打皮島多日，卻因春日開化，沒有舟船而有勁無處使。
東江軍坐占地利，與后金軍守島作戰(zhàn)，那傷亡比例簡直慘不忍睹。
不過讓努爾哈赤放棄攻打皮島的最后一個消息，是來自大明京師的。
本來，努爾哈赤估算島內(nèi)糧食所食不過數(shù)月，對于毛文龍這樣一個身后之患，就算用耗的，也得把他活活耗死。
可好景不長，明國新繼位的那個小皇帝好像對皮島這個地方尤為重視。
據(jù)說為了給東江軍運輸糧餉，在京師搞的動靜特別大，還罷免了不少朝廷高官。
明國糧餉一到東江，努爾哈赤就知道，這個皮島麻煩了，自己短期內(nèi)強(qiáng)攻不下來，也不能放任不管。
皮島這還只是眼下的麻煩，那個朱由校即位以來的所作所為，讓努爾哈赤潛意識里，感受到了一絲威脅。
要是這個明國小皇帝真把朝堂上的事兒捋順了，大金可就不好辦了。
在努爾哈赤想著的時候，數(shù)萬后金大軍也恍如阿鼻地獄的無常，靜靜等待在周圍。
仿佛只聽閻羅一聲號令，便會化作燎原烈火，吞噬人間。
努爾哈赤逆光而立，任憑風(fēng)刀切在自己本就丑陋粗俗的臉上，冷冷道：
“傳本汗的命令，今日夜宿此地，偃旗息鼓，明天一早，強(qiáng)渡三岔河，一破三岔河，直奔廣寧！”
話音才剛落，圖爾格還沒來得及奉承一聲，就見遠(yuǎn)方飛馳回來一名正白旗哨騎，于馬上道：
“稟大汗，明國參議王化貞聽我大金南來，驚慌失措，竟半日未曾發(fā)下一道檄令！”
“奴才還探到，三岔河一帶的明軍，全如驚弓之鳥，已吵鬧開了！”
“好，賞！”聽這話，努爾哈赤哈哈一樂。
隨即，他又側(cè)身對圖爾格道：
“我說什么來著，那明國是有厲害的，但豬玀更多，王化貞，就是一只奇蠢無比的豬！”
“這樣的人，本汗喜歡！”
“要是破了廣寧他還沒死，就捉他來見本汗，我要好好問問他，這番部署，到底是什么用意。”
圖爾格也眉開眼笑，道：“熊廷弼的‘據(jù)防重險’，如今就這樣不攻自破，王化貞作戰(zhàn)，如同兒戲啊！”
兩人正大笑，身后又奔一名鑲黃旗騎兵。
“稟大汗，五貝勒急報，東江軍又有動靜了。”
話中的五貝勒，自然就是努爾哈赤回來時留下去盯皮島的莽古爾泰。
努爾哈赤面上的笑容瞬間消散，想了半晌，斬釘截鐵道：“告訴他，毛文龍要是鬧出了什么亂子，本汗拿他試問！”
那騎兵肅穆地點頭，換了匹戰(zhàn)馬，旋即再度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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