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霞姐，飯熟了，”一個比方紅霞要小幾歲，看起來很是利落的女人走上來，方紅霞拍了周晨一巴掌，“去叫你爸他們吃飯，”
周晨走進那間唯一裝著防盜門的辦公室，周鎮海抱著手坐在窗前的辦公桌上，兩張簡易沙發上、椅子上，加上靠墻站著的，一共有7個人，這就是廠里的核心，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是老周同志當年的老部下，周晨也都有印象，剛才那位來叫吃飯的女人，就是孫叔的媳婦。
所有人，包括老板在內，從發型到妝扮，從談吐到氣質，都很村土，沒有一點的精英范兒。
一群人圍在一起，談的是工廠準備投產的事，但看起來，真很像是一群農民不務正業的聚在一起聊天打屁。
“爸，孫叔，李叔……吃飯啦，”
“哎，一說這還真有餓，走，吃飯，”周鎮海朝兒子點了下頭，看著好幾個都忙收著放在桌上或者茶幾上的打火機和煙，“這個接下來得一刀切啊，廠內要完全禁煙，”
“沒問題，忍得住，”老煙槍們笑呵呵的。
忍不住，跑到廠門外去抽也可以，左右就那么幾步路而已。
“……污水處理這塊得花力氣，不要到時臭熏熏的連我們自己都不想呆，”
做小辣魚，那免不了要產生污水，因為處理的是魚，尤其是天氣熱的時候，沒有好的污水處理系統，那真可能整個工廠連帶著旁邊一片，都是臭的。
“我看，生產之前，我們先試試這一塊，不行就讓廠家再調整……”
“招工……”
“旁邊村里大概有二十來個人想來，其它的，到鎮里的勞務市場里去找，這個不麻煩……”
一樓兩間計劃當作倉庫的大房間，靠廠門口的這一間，眼下暫時當作餐廳來用，兩張應該是原來留下的老舊的辦公桌拼在一起，當成餐桌，方紅霞和孫叔媳婦已經擺好了菜，都是用不銹鋼的碗裝著，很是扎實的家常菜，魚香茄子、茭白炒蛋、白灼蝦、雪里紅炒墨魚、紅燒帶魚、白斬雞、回鍋肉、蛤蜊湯……
頭頂吊扇呼呼的吹著，香氣四溢，聞著就很有食欲。
飯也一樣扎實，兩個大大的電飯煲就放在一邊，“不好意思，這個鍋質量不太好，這鍋飯底下有點糊，”老孫媳婦有些不好意思的說。
“糊的還好吃，”好幾個人連忙說，搶著去糊的那鍋盛飯。
連碗和勺子也都是不銹鋼的，就筷子是一次性的，大家隨意坐著，飯有些硬有些糊，但整體就是比在家里三個人圍著桌子吃胃口要好。
想到廠里將來那些一天上班可能至少要八個小時的工人，“爸，孫叔，廠里就沒準備也辦個食堂嗎？”周晨覺得自己看到了一個可以補足的短板。
“這邊的廠子，大多都不辦食堂，”孫叔回答他的問題，“原來有些辦的，后來也都取消了，”
“附近村里的，會回家吃，外來的那些，好多是夫妻一起在一個廠工作，他們自己做，會更劃算……”
自己做會更劃算？
周晨對這一點有些不認同，不是人越多，這個平均成本就會降下去嗎？
“我們核算過，自辦食堂，不賺一分錢，平均成本，大概每人每餐至少要5到6塊錢，但好多夫妻自己做飯，平均起來，一餐的花費，還在10塊以下，”
“一天兩餐，加起來省個四五塊，對他們很多人來說，一年下來，這也不是個小數字，”
周晨：我……
雖然上初中的那幾年，家里不寬裕，但至少在吃飯這方面，他還從來沒有這樣為幾塊錢算計過，一個人一餐，五六塊錢還嫌多，這應該是超出很多人認知的一件事。
兩個人，就為了一餐加起來能省可能不到三五塊錢，而花時間自己做飯，還是在很辛苦，一下班就想躺著休息的情況下動手做飯，只能說，對很多人而言，時間，還真不是金錢。
“中午的時候，他們就下面，一把掛面，一把青菜，幾個雞蛋，”周鎮�？粗鴥鹤樱@個賬你自己算。
周晨眼睛忍不住有些酸，“那他們租房這一塊，我們是不是可以出面幫著做點什么，”
周鎮�？戳搜劾蠈O，“這個倒是可以，”
“沒問題，我這兩天就在鎮上找找，爭取預先給他們集中找幾處地方，房租一起談，一個月能少一百是一百，”老孫說。
雖然周晨一開始的提議有些不切實際，但他的提議還是有用的，大家的思路一下子打開了，“還有電瓶車，到時統計一下，看一起要買多少輛，幫著找個店好好談談，”
這里離最近的小鎮，后山鎮，還有段路，沿著小路走四五分鐘，到了主路邊，倒是有從市里來的中巴車，但不方便不說，一趟哪怕是一塊錢，一天下來也得四塊錢，那自然不如買輛電瓶車劃算。
騎電瓶車也方便，十來分鐘就能到鎮上。
“那糧油這些，到時也可以幫著一起買，”老孫媳婦也提議，“人多量大，總能砍砍價，”
“都可以考慮，幫他們能省一點是一點，”周鎮海說。
在工資不可能大幅提升的情況下，力所能及的幫助員工少花錢把日子過好，多少能提高些員工的積極性。
員工的積極性高，對廠里越認同，廠子就有了興旺的基礎，那些員工總是來來去去的廠子，一定有問題，發展也一定會受到影響。
東海市的小老板們，要說大道理，懂得多的真有限，但只有員工吃好休息好才能工作好的道理，誰都懂得，靠壓榨那些本來就收入不高的員工獲利的事，他們這里早些年就不做。
主要也是因為，采取這樣有人情味的做法，效果更好——總之，賬都算得精著呢。
當然，對這些小廠來說，賬算得不精也不行，因為連銀行的貸款都拿不到的他們，根本就沒有揮霍的本錢。
周晨后來就只是聽著，聽著爸媽和叔叔們你一句我一句的，圍繞著那些外來務工者，如何花更少的錢把日子過好出主意，感觸很多。
這樣離他有些遠的日子，雖然聽起來有些心酸，但也讓他覺得踏實又親切，本來有些浮躁的心，不知不覺的又從天上回到了地上，國慶的這一天，就這樣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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