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小桔爸剛工作那陣兒,還回村里過八月十五,那時村中家家基本只能買一斤月餅,一斤一塊四,也不便宜啊,有的家窮得連一斤也買不起,就自己炒點花生搟碎,加白糖包成火燒的樣子代替月餅”
這樣的日子柳枝知道,還沒跟秦世煌結婚以前,秦家好幾年買不起月餅,后來跟同事、鄰居合買一斤,再后來就能吃上月餅了,現在不僅要吃,并且還要配著啤酒,還有一桌子的菜。
俗話說靠海吃海,院里桌上的菜自然也少不了海鮮,鲅魚、黃花魚、蝦虎、蟹子
九、十月份正是螃蟹肥美的時候,另外,老秦灣人也有中秋吃燒雞的習慣,燒雞不但自己吃,還要送給老人吃,這種燒雞又煮又熏,還要加上紅糖
“來,五谷豐登。”柳枝笑著就把芋頭、地瓜、花生、玉米端上桌來,在秦灣,這道菜還有一個名字,叫作“撐死你”。
“嗯,大東,你忙,最近老見不著你”杜源吃著花生,卻顯得心事重重。
“怎么了,老哥?”武庚遞過煙來,中秋節萬家團圓,這是高興的日子,照理兒說杜源早下廚了,這不是他的樣子嘛。
杜源嘆口氣就進屋拿出一張報紙,“看,傻子又坐牢了”
噢?
傻子的大名,舉國皆知。
這一年的9月25日,“傻子”年廣久終沒能逃脫第二次牢獄之災。
這個大字不識、賬本都看不明白的文盲,因貪污、挪用公款罪被捕入獄,“傻子瓜子”公司關門歇業。
兩年前,這個全國聞名的“傻子”聯營辦了一個瓜子廠,他看不懂按會計制度制作的規范賬目,于是企業里的財務自然是一本糊涂賬,他抗辯說:“我知道進來多少錢出去多少錢就行了。”
“大東你廠里的賬目怎么管?”杜源關心地問道。
“村里的會計暫時先記賬。”秦東看著報紙,他知道傻子的事情就是上一世這也是轟動全國的事件。
他的案子拖了兩年,最終認定他雖然賬目不清卻并不構成貪污和挪用,不過法院最終還是以流氓罪判處他有期徒刑兩年。
有意思的是到了1992年,偉人在南巡的一次談話中,突然又說起了這個“傻子”,一個多月后年廣久就被無罪釋放回家。
“今年形勢不好我聽說,一些個體工商戶都停業了,還不少。”武庚道。
經濟形勢不好,全國一樣,希望集團幾乎招不到一個人。浙江省蕭山縣那個花2000元買回一勺鹽的化工廠廠長則想把自己的工廠關掉鎮長怕失去這個納稅大戶,便在年底給他申報了一個縣勞模這才最終讓他安下心來。
“我是勞模,省勞模”秦東笑道,“不會犯錯誤。”
這一年中國的企業改革陷入了“倒春寒”。
后來靠造汽車出名的李書福此時在臺州建了一家名叫“北極花”的冰箱廠它當然是一個沒有出生證的非定點廠,就在杭州對非定點冰箱廠一片喊打聲中,他慌忙把工廠捐了,然后帶上一筆錢去深圳一所大學讀書去了。
“秦東,二廠和紙箱廠不會有事吧?”杜小桔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秦東的身后,滿臉關切,柳枝和小桔媽也都走出廚房。
“能有什么事?”秦東笑道,“二廠我是承包關系,每年往廠里上交利潤,這跟跟小崗村是一樣的。”
至于紙箱廠嘛,“對,紙箱廠,怎么辦?”這才是杜源最關心的問題,他聽杜小桔提過一嘴,紙箱廠現在就是“日進斗金”,可是也不能冒險哪。
“紙箱廠,是閻家渡紙箱廠,是集體企業。”秦東笑道,重生后他并不急于開辦自己的工廠,他不想重蹈覆轍,就是開辦工廠,工廠是自己的,掛的也是村集體的名義。
“對了,爸,你提醒了我,”秦東給杜源倒滿啤酒,“這樣,讓小桔平時去管管紙箱廠的賬,還有,閻老頭這人,在村里漢語一不二,還得有個人去壓陣腳,爸,你幫我多照應著些。”
“嗯,休班的時候我就靠在閻家渡。”杜源馬上應承下來,他是老公安,本身就自帶煞氣,他把紙箱廠管起來,村民不敢偷奸耍滑。
“那你還得給老丈人再開份工資?”武庚開玩笑道。
“沒問題,以后我爸就是廠里的廠長。”秦東說得正式。
“廠長談不上,一家人咱不說兩家話。”杜源見自己受待見,自然心里高興。
杜小桔就笑著看著秦東,她心里更是高興。
小桔媽笑著把一盤蝦虎放到桌上,現在姑娘享福,老頭子帶拿雙份工資了,嗯,這個女婿,好!
男人們在喝酒,女人們在吃菜,酒還沒有喝完,小桔媽帶著柳枝、小桔、秦南和武月就開始祭天拜月。
“八月十五月兒圓,西瓜月餅敬老天,敬的老天心歡喜,一年四季保平安。”
小桔媽念念有詞:“保祐我姑娘、姑娘女婿一路也平安”
秦南因為上學到底沒有回草原,兩人在單位開好介紹信,也拿好身份證,在八月十五的第二天就踏上了前往呼和浩特的火車。
當然,他們的目標不是呼和浩特,而是錫林郭勒盟阿巴嗄旗伊和高勒公社烏力吉圖大隊,這里就是秦家生活了十年的地方。
秦東本想坐飛機的,可是杜小桔連火車都沒有坐過,他又改變了主意。
整個八十年代,甚至九十年代,在秦東的記憶中,最快的火車時速還不到100公里,“出行難、出行慢”是他最大的感受。
所以后世每次出差,他都選擇飛機這種出行方式,再不愿回想起那種綠色車皮的火車,不愿回想那種混合著廁所、方便面與腳丫子氣味的混合味道。
看著窗外的秦灣遠離,他卻興致勃勃,杜小桔也是一臉向往,雖然這種綠皮火車從秦灣到呼和浩特要坐上幾天幾夜,不象后世的高鐵,只要幾個小時就可以了。
兩人在軟臥下鋪坐下,秦東就打量著迎面開過來的綠色的火車這三十年后已經成了一個時代記憶的東西。此時,當年那些不好的記憶竟然在慢慢變淡。
火車車窗玻璃上灰蒙蒙的,每個車廂表面都顯得十分破舊,車窗周圍的鐵皮銹跡斑斑,正值夏天,這趟綠皮車車廂上面卻蒙了一層厚厚的黑色煤油。
伴隨著綠皮火車車廂里的嘈雜,車廂外緩慢移動的風景也充滿了一種另類的煙火氣,那種八十年代末的不急不慢、不慌不忙讓秦東感覺到一絲溫暖一絲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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