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八點,發(fā)射場協(xié)作樓終于關(guān)上了燈。
不是因為下班了,而是天大亮了。
忙碌的一夜過后,詳盡的匯報材料已經(jīng)初具雛形。
接下來就是幾輪審核,潤色,爭取趕在下午向上匯報。
全程,不僅沒人打瞌睡,甚至都沒人吃口東西。
八點來鐘,一位50來歲標準知識分子模樣的人敲門進了會議室,手里還拎著幾大兜子咖啡。
他首先走到陳鴻兵和沈聽瀾那里送上咖啡,而后按座序,客客氣氣地為每個人分發(fā)起來。
他足足發(fā)了七八個人,陳鴻兵才反應過來,忙起身道:“劉總工,你什么時候來的?”
“剛到,剛到。”男人依舊熱心分著咖啡。
“別別別,別這么客氣!标慀櫛B忙上前道,“那個,陳威,你發(fā)一下。”
話罷,他拍著男人一道走出了會議室。
陳威發(fā)完咖啡,才沖身旁維護組的江寧問道:“那人誰啊?”
“承制單位的總工!苯瓕幠救坏劓I盤道,“大概是怕我們把責任推過去,趕緊連夜飛過來來探探口風!
話罷,江寧苦笑道:“別以為沒事兒了,事兒才剛剛開始。不僅是承制單位,其他院也人人自危,雖然黃二是我們院研發(fā)的,但其他院也分工負責了幾個部分,我們現(xiàn)在歸零,就是要定位到細節(jié),責任明確到人!
正說著,沈聽瀾趁著陳鴻兵不在抬頭道:“行了,維護組、通信組的人先去休息吧,一會兒陳主任回來,你們又該不敢走了。”
聽聞此言,一直沉重的氣氛,難得放松了一些。
倒不是陳鴻兵不讓人休息,主要是誰但凡要往外走,便要承受“兵之凝視”。
承受過這個凝視的人,也相當于被下了詛咒,今后的工作中必然會被陳鴻兵“重點照顧”“點對點鞭策”。
“沒事的,沈老師!苯瓕帞嚢柚Х刃Φ溃盃幏謯Z秒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始了,我們幫忙把報告校對一下,能爭多少時間爭多少!
“放心陳老師,之前睡足了,熬三天都不帶眨眼的。”
“這種時候怎么能放下兄弟們?”
稀稀落落的笑聲中,沈聽瀾倒還是那副淡然的樣子。
“歸零是長跑,保守估計3個月,我是怕你們一上來就住院了!鄙蚵牉懷谥旖菧\笑道,“要倒也盡量后面再倒,多貢獻一些力量嘛”
這話就又讓人慌了。
繼“兵之凝視”后,“瀾之詭笑”也出現(xiàn)了。
與陳鴻兵那種一視同仁的堅韌風格不同。
沈聽瀾更為陰柔,善于對關(guān)鍵人物,在關(guān)鍵點進行利用。
別看大多數(shù)時候她對你的管理很放松。
但只要這個詭笑一出現(xiàn),你的肝臟就要遭殃了。
也正是二人一剛一柔,在短時間內(nèi),以有限的預算和人力,撐起了一院的大旗。
幾公里外的公寓中,李崢先一步收拾好了行李,趁著林逾靜磨磨唧唧的功夫,做了一些必要的功課。
他已經(jīng)很清楚,一院近幾個月的工作,將全部集中在“歸零”上。
“歸零”,直面理解即為“質(zhì)量問題歸零”。
是工業(yè)、工程方面常見的流程。
在方法上,并沒有明確限制,可以是實驗、模擬,也可以是請專家團隊分析,請質(zhì)檢團隊抽查。
或者以上皆有。
當然,在不同的領(lǐng)域,“歸零”的力度也是不同的。
別的不好說,航天領(lǐng)域的歸零,絕對是最恐怖的歸零。
簡而言之。
就是用一切可能的方法,發(fā)現(xiàn)一切可能的問題。
這是一項光想想就覺得恐怖的工作。
而除去以上“技術(shù)歸零”外,航天系統(tǒng)還將同步進行“管理歸零”。
如果說技術(shù)歸零是對硬件設(shè)備、設(shè)計的調(diào)整。
那么管理歸零,就是對人的調(diào)整。
實驗事故還好說,像眼前的這種發(fā)射事故,根據(jù)有關(guān)條例,責任必須追究到人,且必須嚴肅處理。
兩項歸零加在一起,便是傳說中恐怖的雙歸零。
也可以說是冰火兩重虐航天。
毫無疑問,如此嚴酷的制度無疑是為了對質(zhì)量的保障。
但在這種條件下,創(chuàng)新也真的是在用命來創(chuàng)。
李崢掃視著各種流程嘆道:“你媽好難,可得幫幫她!
“就你還還幫忙,渣猹你不搗亂就可以了!绷钟忪o拉好了行李箱,擦了把頭,最后瞅了一眼空空蕩蕩的發(fā)射塔,“走吧!
“走!崩顛樲D(zhuǎn)過電腦屏幕,亮出一個文檔,“我已經(jīng)把咱倆簡歷發(fā)院里了,8月31號去筆試,現(xiàn)場出成績?nèi)缓竺嬖嚒S泻芏鄠專業(yè)可以選,你看看選啥?”
林逾靜拉著行李箱湊了過去,掃了一圈選了個最順眼的:“就物理學唄。”
“那我來個差異化,選動力工程及熱物理了。”
“你會嗎?”
“學唄。”李崢收拾著電腦說道,“我跟薊大那邊也聯(lián)系過了,給咱倆弄兩個臨時學生證,可以出入圖書館!
“干嘛也給我申請,我又沒答應你一起去”林逾靜哼哼道。
“沒事,你自己看時間,不一定非要去!崩顛樔秒娔X挎包上了肩,“和你一起做實驗效率確實很高,但學習很受影響,我果然還是更喜歡自己學習。”
“!!”
李崢見勢不對,忙又說道:“當然你要是非要一起去,我總不能轟你!
“那你也自己坐火車去瓊口吧。”林逾靜抓起車鑰匙就跑了。
“不是啊,這個車是我找沈阿姨租的啊!
“不租了!”
“你這個生氣沒道理啊,我又沒不讓你去,你想去就去么!
“不想去!”
“那你不想去你生什么氣嘛!
李崢一個人,拖著無數(shù)行李,呆呆地站在單元門前,看著車子拐了個彎,就不見了。
此時,他終于意識到了一個事實。
不要跟生氣的女人講道理。
講道理只會更生氣。
好在,林逾靜并沒有真開走,車子繞了一圈又回來了。
“哈哈!崩顛樢恍Γ蜷_了后備箱開始堆行李,“我也反思了一下,大概意識到你生氣的原由了!
他瞇眼打量著駕駛座上的林逾靜,小心翼翼地說道。
“你看,經(jīng)過了昨晚的事!
“我在想啊會不會,你對我的要求變了。”
“從同學,變成了別的關(guān)系!
“但我這里還是沒變!
“所以我說我喜歡自己待著,你就生氣了!
“關(guān)于這件事,你要是覺得有變化,你就告訴我么。”
“我也不是不能接受變化的人!
李崢說到最后自己已經(jīng)合不攏嘴了。
“哎呀,大大方方說吧,沒什么的。”
駕駛座,林逾靜幾經(jīng)顫抖過后,忽然回過神,忽閃著大眼睛說道:“你在說什么,我聽不懂哇?”
“就,就昨天山上”李崢眼神一避,撓著頭道。
林逾靜忽閃得更無辜了:“有么?昨天有去山上么?”
“喂你這樣就沒意思了”
“我什么都不記得了哇!
“”
林逾靜十分天真地看著李崢:“還是說你有什么想法?大大方方說出來唄,沒什么的!
李崢臉一獰,砸上了后備箱。
不可能的,怎么可能由我來說?
老李的家庭地位還歷歷在目。
為了光明的未來,切不可急躁。
李崢就此板著臉坐上了副駕駛座。
“既然你忘了,那我也忘了吧。”李崢漫無目的地望向窗外,“我反正不急,我無所謂!
“呵!绷钟忪o搖頭一笑,踩下了油門,“提前告訴你,一院的筆試題可是很難的!
“不用你說!
“我就是擔心啊!绷钟忪o搖頭笑道,“你萬一沒通過,會不會來求我想辦法,那時候應該會很急吧?”
“哈,哈,哈!崩顛樅迫淮笮Γ拔业故桥履惆肫孔舆郛,給沈阿姨丟人,回頭就我一個人通過了,怕是你又要生氣了!
“渣猹別的不行,懟垃圾話倒是張口就來!绷钟忪o握著方向盤輕笑道,“到時候,其中一個人進了一院,另一個人卻還只能去大學旁聽,一年下來,差距應該會很大。”
“嗯,大到再也抬不起頭了!崩顛樔嗳洁斓,“也差不多是時候讓你認清現(xiàn)實了!
“現(xiàn)實就是,沒進去的人可要好好負責好后勤!绷钟忪o數(shù)落到,“買書啊,采購啊,去學校跑手續(xù)啊,送夜宵啊什么的,記得要有炸魚排。”
“有道理!崩顛樕钜詾槿,“的確,進了一院的人,時間會很緊,另一邊有必要做一些輔助性的事情,不過夜宵就算了,捏個肩還是可以的。”
“做夢!我才不讓你捏!
“不是我捏你,是你捏我,我捏我。”
“這不橫豎都是你賺,渣猹!”
話說靜崢大勢。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在基于火箭的愛好,短暫地合作過后,一夜之間,又進入了軍備競賽的階段。
本來答應**華的游泳活動也爽約了。
**華也只好一個人在水上樂園玩大滑梯。
明明是酷暑八月,但獨身穿梭在滾筒滑梯之中的他,卻覺得有些冷。
滑入水中的**華顫顫起身,心有不甘地走向了更衣室。
不該這么堅持的
叫杜詩童來該多好。
而此時,李崢正坐在薊大圖書館里,光速研讀著錢先生的物理力學講義。
在他手邊,是星際航行概論、工程控制論和論系統(tǒng)工程。
即便時隔了半個多世紀,這些教材也仍未過時。
這一方面體現(xiàn)了錢先生的偉大。
另一方面,也凸顯了后人的無為。
當然這也不能怪后人,再突破真的太難了。
不過他所學的這些內(nèi)容,并不在筆試要求內(nèi),也并非相關(guān)專業(yè)的必須教材。
李崢學這些,只是想先宏觀地構(gòu)建知識構(gòu)架,適應航天方面的知識模型。
與此同時,他也在糾結(jié),要不要提前進入專項學習階段。
那對眼前的學習應該是有益處的,但同時也意味著放棄了基礎(chǔ)學習階段的很多任務。
其中提高魔化等級的魔化之路是跨階段永久存在的,不必擔心。
可五子登科和實踐者都是基礎(chǔ)階段的任務,很可能被刷沒。
盡微薄之力助黃二順利升空,自然是很想做的事情。
但這也只是科學汪洋中的一瓢而已。
長遠打算,再憋一憋。
就硬憋。
與李崢的苦大仇深不同。
李毅卻很興奮。
尤其是晚上躺在床上的時候。
“嘿,李崢今兒又沒回來。”李毅像個大寶寶一樣摟住安寧,“你說他去哪了?”
“手!卑矊幙粗謾C冷冷說道。
“”李毅咽了口吐沫,把手縮了回去,“這不看你累,給你揉揉么!
“留著力氣下刀吧還是。”安寧隨口道,“他能去哪,借研究生宿舍住唄!
“會不會是騙人吶?”李毅搓著手道,“這孩子最近可壞呢!
“他要是跟別人住,肯定會告訴我們的!卑矊幒吡艘宦暎暗故悄阕约海惶斓酵泶髦猩坨R,一天到晚跟我說林逾靜有多好!
“那人家是真的好啊!崩钜阕饋肀葎澋,“誒,你不知道,就是那種看一眼,就喊出真我兒媳也的那種好。”
“這話是曹操說的吧?”
“?是么,我不是很懂曹操的愛好!崩钜忝τ痔珊,“話說啊,林逾靜母親現(xiàn)在情況怎么樣,我也不敢問!
“別的還不好說,只能確定比我忙兩倍吧!卑矊幰卜畔率謾C,平躺著揉了揉眼睛,“肩。”
“來了,來了!崩钜氵@便起身揉了起來,“最嚴重會是什么后果?”
“最嚴重的后果就是再次失敗了吧!卑矊幏潘傻卣f道,“那樣就算航天系統(tǒng)不處理她,她自己也沒臉待下去了!
“那可不好”李毅驚道,“那不會去什么的吧?出國了就麻煩了!
“不會的,她這個級別,這輩子別指望過海關(guān),倒是有可能去民營航天企業(yè)。失敗歸失敗,水平還在那里。”安寧隨口笑道,“但她要是心灰意冷,把你兒媳送出國可就不好說了。我一查不要緊,林逾靜父親也是組織上掛上號的,本來他也是不能出國的,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本事特批出去參會,然后就沒回來!
“啥玩意兒?公派出國不歸?”
“很多年了,這里面也有故事。”
“”
安寧笑道:“怎么,又覺得你兒媳不夠根正苗紅?”
“不在這個!崩钜惆櫭嫉,“你看,林逾靜的母親也一直沒結(jié)婚,她要真的再失敗會不會用類似的辦法,出去投靠前夫?”
“那事兒可就大嘍,咱們就別操這個心了,好不容易熬到孩子上大學了,能歇會兒就歇會兒。”安寧揚了揚下巴,“太陽穴!
“嗯嗯!崩钜闾裘嫉,“你看,之前李崢在,不太自由”
“先太陽穴!
“了解!”
人,對事物的認識,總要源于耳濡目染。
所以,有的時候,不是李崢對“地位”太過敏感。
只是因為沒有人,比他更懂。
什么,才叫,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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