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學院辦公區(qū)，五層會議室，當李崢敲門進來的時候，周驍正在同三位老師激烈對線。
見李崢來了，幾人同時止聲，周驍更是匆匆拉來李崢進行介紹。
與之前英培的審題陣容不同，這次的物院陣容可謂豪華得多。
最中間的大高個是院學術(shù)委員會副主任隋淼教授，屬于少見的籃球身材型學霸，握手都握得更大力一些。
其左右一男一女，分別是負責相關(guān)工作的副教授以及隋淼帶的博士生。
三人無論學力學資，還是初見的態(tài)度，都讓李崢有種“回到物理老家”的親切感，心中為解其紛鳴不平的戾氣頓時平復(fù)不少。
搞物理的，果然還是踏實人多啊。
幾人落座后，隋淼瞅了眼手機，才抬了抬眼鏡正色道。
“咱們回頭再說閑話，現(xiàn)在時間有限，我就直接交代請你來的原因了。”
“李崢，你的這個課題，以及現(xiàn)在你所處的境遇，其嚴肅程度遠遠超出了你的想像。”
“我們這邊不僅請來了凝聚態(tài)研究所的魯教授，甚至就連鐘院長聽說后都要親自來見你。”
“鐘院長？”李崢一驚，腦海中很快蕩出了一個筆挺的輪廓。
當年物競省隊集訓的時候，與鐘院長是有一面之緣的，印象中是個很開明的人，允許自己在不破壞試驗設(shè)備的前提下隨便玩來著
但另一方面，他的出現(xiàn)也打斷了授課正酣的解其紛。
當時教室里好像還有一個人祁什么來著想不起來了。
總之，那一次過后，解其紛就再也沒講過什么真東西。
“對，就是大院長，鐘平院長。”隋淼搖頭苦笑，“我們物院開學典禮講話過后，他還問來著，怎么沒看見李崢？后來得知你去英培了，給我們招生老師罵得夠嗆，這次聽說你要搞物理方面的課題，他說什么也要留住你，等外面開完會就回來。”
“受寵若驚。”李崢聽到這個還是有點不好意思的，“也只是誤打誤撞出了篇小論文而已，各位老師如此重視，我真是有點配不上。”
“要是就你一個人還好。”隋淼說著拿起手上的名單，無奈笑道，“歸見風，人家數(shù)院老教授想見一面都見不到的主兒吳數(shù)，連我們楚佑華教授都瞧不上的主兒林逾靜，見著教授就唔唔一通打發(fā)走的主兒你這是要組天團出道啊？”
“哎，只是一起學習的同學而已。”
“可我還是很奇怪啊，這幾位連大教授都不屑一顧，怎么就你說啥就是啥？”隋淼指著名單道，“尤其是這個林逾靜我?guī)状蜗霚贤ㄋ贾贿磉硪幌拢銈z是一家子還是怎地？”
“哦？”李崢眼兒一瞪，“隋老師好眼力。”
隋淼神色一獰：“表表兄妹？”
“唉，不要問那么細了”李崢捂臉擺手。
“隋老師不看知乎的嗎？”旁邊的女博士笑道，“他倆在航天中心的吻照我都收藏了啊”
“還有這種東西？？？”隋淼魔性轉(zhuǎn)身，“快快快，給我瞅瞅。”
“咳！”旁邊的副教授趕緊拉了拉他，“會后慢慢看隋老師慢慢看。”
“嗯是”隋淼趕緊克制住，努力恢復(fù)常態(tài)，正襟危坐道，“總之，你這個課題陣容，根本就不是與英培合作那么簡單了，畢竟有我們物院大一大二最優(yōu)秀的學生參與，作為物院的老師，我們不得不進行一些把關(guān)與指導(dǎo)，希望你能理解。”
“完全理解，并且接受指導(dǎo)。”李崢也回歸正色，“但考慮到我們的課題是純理論方向，因此我們也更希望得到解其紛老師的指導(dǎo)。”
聽到“解其紛”這三個字，本來熱熱鬧鬧的氣氛瞬間涼了下來。
幾位老師對視一番后，隋淼沉了口氣開口道：“我先問一下，請解其紛是你們所有人的想法，還是你自己的想法，組員只是因為信任而服從你的決定。”
面對這個有些尖銳的問題，李崢并沒有猶豫，而是直直點頭道：“后者。”
“嗯”隋淼緩了緩說道，“你這邊的想法和情況，周驍老師已經(jīng)充分告知我們了，我們這邊難免會有一些建議，接不接受是你的事，但身為物院相關(guān)工作的負責人，我們有責任當面告知你。”
“十分理解，請。”
隋淼又是提了口氣，認認真真地比劃著說道。
“我相信依你的水平，對超導(dǎo)理論的研究難度已有充分認知。”
“并且我也相信你，在此時此刻，很確信自己不會陷進去，一旦撞上死路，能很理智地抽身放棄課題。”
“但這是現(xiàn)在的你，李崢。”
“你才19歲。”
“誠然，我毫不懷疑19歲的你擁有30歲博士后的水平。”
“但你依然只是個19歲的人。”
“你還從未經(jīng)歷過失敗，此前只要你全身心投入去做一件事，一定都會有非常豐碩的成果。”
“那么倘若，這次對于超導(dǎo)理論，你同樣全情投入，但很長時間卻沒有令人信服的成果呢？”
“現(xiàn)在的你是理智清醒的，你確定到那時你能輕易脫身么？”
“也許你足夠成熟，你是可以的”
“但真正令我們擔憂的是如果由解其紛老師指導(dǎo)”
“我不知道你對他了解多少，我個人當然是尊敬他的，但更多主流對他的看法，是執(zhí)迷不悟。”
“換個角度想想李崢，如果你坐在我的位置。”
“會心無芥蒂地，將你，將歸見風，將林逾靜和吳數(shù)，將這么多未來的希望，交給這樣一位解其紛來指導(dǎo)么？”
“這次，你不是一個人，李崢。”
“你確定他們也了解解其紛，并且100認可你的決定么？”
“即便你有自信能抽身，那你又怎么知道他們不會永久地卷入那個理論的深淵？”
“以上是我掏心掏肺的話了。”
“聽不聽是你的事，但我有責任說出來。”
“如有冒犯，希望你能理解這是忠言逆耳。”
隋淼說著長舒了一口氣，這才逐漸放松下來，但已經(jīng)免不了觀望李崢神色的變化，生怕哪里惹到這位有個性的天才。
他注意到，李崢陷入到了一種漫長的發(fā)呆狀態(tài)，明顯是在思考，在糾結(jié)。
隋淼本以為李崢是個油鹽不進固執(zhí)己見的人，他自己也想不到，這一番話李崢竟然能聽進去。
在李崢沉思之間，其他人也沒有再發(fā)言，而是靜靜地把時間讓給他。
約莫半分鐘后，李崢終是緩緩搖了搖頭。
“隋老師，您說的對。”
“我習慣自己安排一切了，其實并沒有問過其他人對解老師的意見，甚至都沒與他們介紹過。”
“后面的確有將我們組員帶入理論漩渦的風險。”
說到最后，李崢真心誠意點了點頭。
“是我做事太急，思慮不夠周全，感謝幾位老師的指點。”
“我會重新權(quán)衡這件事。”
對面三位老師頓時松了口氣。
尤其是隋淼，已經(jīng)開始擦汗了。
“呼”他抹了把額頭亮給李崢，“我本來以為自己不可能說得動你，這才告訴鐘院長的”
旁邊的副教授也拿起了另一張文件。
“那接下來的事就好說了。”
“聽到你們這個天團有研究凝聚態(tài)的想法，我們物院的課題組也都很興奮。”
“到現(xiàn)在為止，有六位教授表示了合作意向，他們有些是已經(jīng)在進行的課題，有些是即將進行申請的課題，我這里簡單向你說一下方向，你看看有沒有感興趣的。”
“磁性外爾半金屬的實現(xiàn)與研究。”
“魔角石墨烯中電荷有序的實驗研究”
“氮化物基紫外發(fā)光材料研究”
“”
全部說完后，副教授沖李崢努了努嘴：“不用你現(xiàn)在決定，我們會把名錄發(fā)給周驍這邊，回頭你與組里成員商量商量。”
“感謝物院老師的信任。”李崢只點頭道，“但真的不用這樣，搞得像是我選教授一樣，一來我不配，二來很不體面。至于我們組內(nèi)，很確定要進行超導(dǎo)理論嘗試，成功失敗都可以，這本就是學習的一部分。”
“咳是這樣的李崢。”副教授趕緊比劃道，“你要相信我們的教授，在選題的時候，一定都是憑借自己現(xiàn)有的知識結(jié)構(gòu)，盡全力選擇最有可能突破的方向，出成果的概率都非常大，這總好過你你們誤打誤撞，我知道誤打誤撞這么說很不好，但你自己剛剛也謙虛地說，電鏡那篇論文有運氣成分，這次你直接跳轉(zhuǎn)到凝聚態(tài)，連續(xù)兩次撞大運的幾率真的太低了。”
“您是李老師對吧？”李崢有些不理解地攤手道，“我有一件事情沒搞懂我還只是大一學生，學習方向真的要以成果為唯一目標么？您這邊是不是存在一種慣性思維就是在大學里，做一切事都是為了出一篇盡可能高級的論文？”
“”副教授神情一滯，一時間有些繞不出來。
李崢進一步解釋道。
“我十分理解現(xiàn)在諸位科研老師的處境，就是想方設(shè)法去賭一個能出論文的方向，上了就像中舉一樣，我沒有在諷刺批判，這一切都是客觀現(xiàn)象，是我們的科研評價機制決定的。”
“但諸位老師能否也試著理解我一下。”
“我只是想學習。”
“既然超導(dǎo)理論存在很多謎團。”
“我學到了這里，剛好又不懂。”
“那么為什么我不能去試著算一算，想一想？”
“這樣天真幼稚的學習觀，也許諸位已經(jīng)成熟到無法理解了。”
“但這就是我一路走到今天的動力。”
“最后，如果我真的很想成功，那我不會去看成功學，更不會去看名人傳記。”
“我只會踏踏實實的去做一件事，做一件我有信心能做得比別人好的事。”
“而我現(xiàn)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去學習全世界無數(shù)團隊夜以繼日研究出的超導(dǎo)現(xiàn)象，并試著提出哪怕一個在數(shù)理邏輯上自洽的假設(shè)。”
“解其紛老師，正是我認為最適合指導(dǎo)我的那個人。”
“能有成果自然好，沒有也就沒有了吧，沒關(guān)系。”
“誰讓我熱愛學習，本就勝過成果呢？”
李崢話罷，幾位老師同時進入了僵直的狀態(tài)。
片刻后，副教授無奈放下了文件：“李崢我以為你剛剛聽進去了。”
“我當然聽進去了，并且承認自己有些不負責，代表組員進行了學習選擇。”李崢搖頭道，“有必要的話，我會回去解散這個課題組，而后自己與解其紛老師走下去。”
“等等，等等”隋淼神色一驚，“不是這個意思，李崢你們這個天團是非常好非常好的，只是解其紛先不說你會不會陷進去你知道與他合作意味著什么么？你你也想成為量子科學界的敵人嗎？”
旁邊的副教授聞言趕緊拉了拉他。
“是，這些話不該說，但我控制不住。”隋淼沒有理會同事的提醒，一字一句道，“李崢，科學界早就不是書里描述的那么圣潔了，很多爭論，早已不是偉大科學家們理性的思辨，而是**裸的利益之爭。沒有一個人會有半點懷疑自己所從事的領(lǐng)域，因為一旦這個領(lǐng)域被否定，自己的一生也就被否定了。”
“隋老師，順口氣，順口氣”旁邊的女博士也連忙拉了拉他，“您把解老師想的太有影響力了，我是從沒發(fā)現(xiàn)他是量子界的敵人與其說是敵人，倒不如說更像是”
“小丑，我知道你想說這個。”隋淼正色點了點頭，“現(xiàn)在當然是這樣，但當年解其紛真的在用渾身解數(shù)試著推翻波爾之后的全部量子理論你以為他今天的境況只是走錯路那么簡單？一個這種水平的人，如果不被那么多人圍剿，會連副教授都不是？？？”
“”女博士一個哆嗦，不敢多言，“這這些是真的么我以為只是物院隱秘傳說每次一提解其紛這個名字，就搞得跟伏地魔似的”
“咳，咳”隋淼聽到這個干咳了幾聲，哭笑不得地擺了擺手，“我水平就到這里了，等等鐘院長來再說吧”
正說著，會議室的門被推開。
眾人齊齊起身一看，卻不是鐘院長，而是一位標準中老年學者發(fā)型的微胖教授。
“怎么樣，人扣住了？”老教授急匆匆問道。
“魯教授”隋淼連忙迎了過去，“來來，您來講講超導(dǎo)理論吧。”
隋淼說著沖李崢介紹道：“這位是我們凝聚態(tài)和材料物理研究所的副所長，魯東升教授。”
李崢忙也起身問好握手。
魯東升則是一面握手，一面搖頭，指著李崢抑制不住數(shù)落起來，嘴里不住地念叨：“我懂，我懂，年輕人，思維最活躍的時候，跟實驗室里搞設(shè)備比起來，解其紛那一套開天辟地的東西太有誘惑力了，他的腦子，簡直就是天才的沼澤，誰又能不陷進去呢”
李崢卻只是聽得云里霧里：“嚴格來說，解老師只給我講過流體力學，這個很有意思么？”
“只是流體力學？”魯東升瞪眼道，“那你憑什么非他不可？”
李崢如實答道：“饞他的數(shù)學才能和物理思維，他把這兩個快統(tǒng)一成一個了。”
“那不還是被忽悠了？”魯東升雙掌一拍，焦急道，“這樣，你先冷靜一下，明天你們幾個，來我們凝聚態(tài)實驗室轉(zhuǎn)一轉(zhuǎn)，我親自領(lǐng)著你給你講講行不行？人家去了的杜子誠可都沒這待遇啊。”
“這自然好，謝謝魯老師。”李崢連連點頭，這白給的教授導(dǎo)游實驗室參觀那還能不去。
“你就答應(yīng)我一件事。”魯東升使勁點著頭道，“千萬，千萬，千萬別跟著解其紛走，那可是愛因斯坦40年都想不明白的事，解其紛如果能想明白，那我們集體給他下跪都可以。但就現(xiàn)在他這個樣子，可別再禍害別人了，尤其是你們幾個，要重點保護。”
魯東升雖然措辭十分激烈，但李崢能感覺到，他用心是好的，只是急不擇言罷了。
外加確實是3000級別學力的大佬，李崢確實也無意硬懟，只好敷衍道：“那，我回去再想想吧”
“我知道你有你的想法。”魯東升抓著李崢的肩膀，接著抬眼掃視教室里的眾人，“但你瞅瞅，我們整個物院的人都要為你的事行動起來了，你好歹對我們的判斷有點信心。你要覺得我們凝聚態(tài)實驗室沒意思，回頭我再介紹你去重離子、高能物理、量子材料那邊，你多看一看，多聽一聽，這總可以吧？”
老教授這一番表現(xiàn)著實有些嚇到了李崢。
“謝謝魯老師，我會慎重。”
恍惚之間，又一人走進了會議室。
“已經(jīng)這么熱烈了啊。”鐘平笑著敲了敲門，“是不是不用我來了？”
“別別。”魯東升連忙放下李崢，抬手做請，“我這都是情急虛火，還是鐘院長跟他談?wù)劙伞！?br />
“那我們也先去忙別的了。”隋淼跟著起身，沖周圍人打了打眼色。
包括周驍在內(nèi)，所有老師都起身告辭。
不說李崢，周驍都已經(jīng)被物院的車輪戰(zhàn)嚇怕了，全程一個字都沒說，只留了句晚些聯(lián)系便魂不守舍地撤了。
其余老師帶上門走后，鐘平忙請李崢入座，自己也是擦了把汗，沖李崢道。
“累了吧？”
“有點。”
“太快了，我們都想不到。”鐘平比劃道，“那會兒物競見到你的時候，誰能想到你這么快？正因如此，看到這個題目和解其紛的名字，我們這邊反應(yīng)才這么大，這其實都是因為你太優(yōu)秀了。”
“謝謝”李崢依然有點虛。
“來，喝口水。”鐘平從旁拿了瓶礦泉水推了過去。
李崢開了瓶，咕咚咕咚仰了好幾口才算緩過來。
鐘平笑道：“我是真想放你回去，都有點不忍心繼續(xù)說了。”
“沒事兒。”李崢擦著嘴干笑道，“多少體會了一圈咱們物院的熱情。”
李崢也是這才有閑心觀察鐘平。
好像頂級的學者，非常不流行染發(fā)。
都是任著頭發(fā)黑白相間，也不追求精致整齊，但與超然的笑容配合在一起，就是有種真大佬的不怒自威。
鐘平
學力：4287
學資：158382
看著這樣一系列如此頂級的自洽數(shù)據(jù)，李崢也只有頂禮膜拜了。
鐘平早已習慣了孩子們?nèi)绱说难凵瘢婚L嘆道。
“像你這么聰明的人，道理應(yīng)該是輪不到我來講了。”
“還是說解其紛的事情吧。”
“本以為不用說的，至少不用這么早說”
鐘平說著，搖頭一笑。
“誰知道你會這么快呢？也許比當年的解其紛還要快了吧”
“”李崢咽了口吐沫。
來了，該來的總會來。
物院伏地魔之物理王子與量子圣器。
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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