撻懶道：“契丹人不可靠，叛服無常。去年兀術(shù)帶去宋地的契丹人，轉(zhuǎn)眼就降了宋人，回頭就打到遼東！”

    吳乞買道：“那些契丹人，不過是西北路耶律余睹招撫的邊地部落。粘罕的腹心猛安還是可以用的。”

    粘罕手下確實有一批可用的契丹人，用女真謀克統(tǒng)領(lǐng)契丹人的只有一小部分，最多的還是長期跟隨粘罕作戰(zhàn)，被粘罕收攏的契丹人。女真人滅遼國，契丹人對女真人有恨，但亡國之人的恨，其實很卑微。有部分契丹人將其轉(zhuǎn)化為對宋朝的怨，他們恨不起女真人，卻深恨跟女真人聯(lián)合夾攻遼國，落井下石的宋人。粘罕手下有大量這種契丹將領(lǐng)，要求南下滅宋十分積極。另外女真人對契丹人也采取了安撫拉攏政策，高層大量跟契丹人通婚，比如粘罕就娶了蕭氏為妻，這個蕭氏本是天祚帝的王妃，被粘罕收入房中。這種高層之間的聯(lián)姻，也一定程度上拉攏了一批契丹將領(lǐng)。

    女真人還刻意在契丹人中制造對宋國的仇恨。當(dāng)年女真人將燕云山南六州交給童貫的時候，一邊從童貫手里敲詐到大量錢財，不但讓宋國同意將以前每年給遼國的歲幣四十萬貫轉(zhuǎn)給金國，而且還要這六州之地的賦稅，每年給一百萬貫。接著女真人將六州遼人全部擄走，并且對這些人說，你們東遷，不是金國本意，是因為宋國要在你們那里駐扎常勝軍（童貫部隊），要用你們的田宅養(yǎng)兵。這制造了大量燕云遼人對宋國的仇恨。

    加上粘罕長期坐鎮(zhèn)云中，扶持大量投附女真的契丹權(quán)貴，比如耶律余睹、耶律馬五等。又用這些人去招撫其他契丹人，耶律余睹是西北路招討使，后來改任元帥右都監(jiān)，幫助粘罕掌控軍中的契丹人，耶律馬五更是直接帶領(lǐng)契丹部隊作戰(zhàn)。

    真正不穩(wěn)定的，還是西北方，其實就是蒙古草原中部地區(qū)的契丹人部落。這些人保持了游牧文化，而且知道耶律大石的存在，互相之間暗自聯(lián)系，非常不可靠。上次兀術(shù)帶領(lǐng)的部隊，就來自于這些西北草原部落。在耶律余睹、耶律懷義等契丹權(quán)貴叛臣的招撫下，這些契丹部落名義上順從女真人，另一邊又跟耶律大石眉來眼去，很不可靠。女真人從來就不信任他們，因此始終打壓，最終激起了耶律余睹的反叛。讓女真人將燕云契丹人殺光，但草原深處還有一些契丹部落。

    “再征發(fā)一些韃靼、黠嘎斯、火石人、黨項人、室韋人。以十萬大軍伐宋！務(wù)必盡滅宋東藩。告訴粘罕，許部族劫掠，簽發(fā)漢軍助其轉(zhuǎn)運資材。所掠財貨，盡歸將士所有，一縷不須充公！”

    其實游牧民族的可靠與否，都跟潮水一樣，是波動的。當(dāng)你能給他們帶來源源不斷的財物，他們就會忘了所有，甚至跟你同化到一起，當(dāng)你無法滿足他們的慾望，立刻離心離德，凝聚力并不強。

    兩次圍攻開封期間，征調(diào)的兵力超過二十萬。尤其是第二次南下，粘罕軍中就有大量其他部族士兵，宋人記載，“有韃靼家、有奚家、有黑水家、有小葫蘆家、有契丹家、有黨項家、有黠戛斯家、有火石家、有回鶻家、有室韋家、有漢兒家”等軍隊，遼國滅亡，草原上大大小小投附契丹人的部落，都愿意接受女真人號令。

    “若這些部落南下，蒙古部作亂該怎么辦？”

    女真人能征發(fā)的草原部族，主要是一些散碎分布在漠南草原上的小部落，但是女真興起的同時，蒙兀室韋中的蒙古部也開始強盛起來。

    女真人和蒙古人強盛的原因很簡單，都是經(jīng)過一系列分分合合之后，突然暴起一個英雄，立刻就興盛了。大環(huán)境都是契丹人衰弱，對邊疆的控制力下降。但偶然性很大，因為女真人雖然到阿骨打這一代出了英雄，開始反遼。可初期遼國爆發(fā)了內(nèi)亂，讓阿骨打打了好幾次勝仗，這才加快了阿骨打在女真部落中的威信，將猛安謀克制度推行開來。相對來說，契丹人對草原部落的控制要更嚴密一些。因為契丹人本身也是一個草原民族，并且實行兩套制度，草原契丹人并沒有被漢人的生活方式同化，依然保持了草原本色，占據(jù)著最好的草場。

    但女真人打垮契丹人，契丹政權(quán)的垮臺，在漠北高原上制造出了一個巨大的權(quán)力真空。開始了一輪大魚吃小魚的游戲，其中蒙古部落出了一個英雄，叫做合不勒，以蒙古部為核心，征服一些小部落，開始稱汗。

    對于草原民族，女真人長期接觸有所了解。試圖繼承契丹人對草原的統(tǒng)治，也采用契丹人的方式。在女真主力南下滅宋的時候，吳乞買不斷邀請草原部落首領(lǐng)來金上京，賞賜他們財物，宴請他們，跟他們結(jié)盟。就拉攏過這個合不勒汗，當(dāng)時合不勒汗喝醉后，還大膽的撩撥吳乞買的胡子，導(dǎo)致女真將領(lǐng)險些殺了他。酒醒之后，合不勒汗害怕之下，就跑了。

    之后開始劫掠女真邊境地區(qū)，十分討厭。大將都在南下滅宋，吳乞買派了一萬人去征討蒙古，結(jié)果這些在山林里健步如飛的女真人，到了廣袤的草原上反而會迷路。被合不勒汗引入險境，打的大敗。蒙古人最麻煩的，就是你找不到他，找到了，也抓不住他。巔峰期的女真，倒還不存在打不過的問題。

    因為抓不到他們，導(dǎo)致這幾年蒙古人一直就這樣不時劫掠。

    吳乞買道：“派人去找蒙古人。給他們帶去財物，告訴他們大金要跟他們會盟。要封合不勒做蒙兀大汗，讓他替大金統(tǒng)領(lǐng)漠北諸部！”

    室韋部曾一度統(tǒng)治漠北，唐末分崩離析，各部以部名自稱，蒙兀是其中較大的一個部族。后來契丹興起，蒙兀臣服契丹，契丹人將他們分為數(shù)部管轄，蒙古部是其中一個邊緣部落。

    撻懶道：“真要讓蒙古人統(tǒng)領(lǐng)漠北？助其一統(tǒng)漠北諸部？”

    真的讓蒙古人統(tǒng)一了漠北草原，不就是下一個契丹人？

    吳乞買笑道：“給個封號就能統(tǒng)一漠北？阻卜人能同意，克烈人能同意？”

    阻卜人就是蒙古人口中的塔塔爾人，遼國時漠北最大的部落，乃至契丹人用阻卜來指代所有漠北民族。他還有另一個泛稱，叫做韃靼。吳乞買口中的阻卜人，指的是契丹在漠北草原東部設(shè)立的最大的烏古敵烈統(tǒng)軍司管轄下的部落，契丹人統(tǒng)治時期，有烏古部和敵烈八部部落，現(xiàn)在契丹人走了，這些人依然是分散的部落聯(lián)盟，實力強大，卻不凝聚。在蒙古部以東的捕魚兒海周邊游牧，實力比蒙古人更強。

    克烈部則在蒙古部西部，位于漠北草原中部地區(qū)，也是實力強大的部落。而且比阻卜人要凝聚的多，五十年前反叛契丹人，被打的崩潰。二十年前又凝聚在一個英雄身邊，叫忽兒札胡思，已經(jīng)稱汗，打敗了塔塔爾人和蔑兒乞人，稱霸漠北中部。此人有一個兒子，就是后來的王汗。

    蒙古的北邊還有札答闌部，也是亦敵亦友，都不可能臣服蒙古。

    假如合不勒汗真的有了統(tǒng)一漠北草原的野心，這股野心就能燒死幼小的蒙古部。

    撻懶嘆道：“可這畢竟給了蒙古人一個名義，善加利用，難保不能聚起勢力。”

    吳乞買道：“我又如何不知。如今滅宋才是大事，漠北的事情可以先緩一緩。”

    撻懶知道吳乞買主意已定，也沒法對抗，只能默認。反正打擊東藩，也是他想要做的事情。東藩對他的威脅最大，讓粘罕的勢力去跟東藩對抗，倒也不是壞事。

    粘罕出馬，撻懶到不覺得會有什么失利，除了對增加粘罕權(quán)威讓他憂慮之外，這件事有百利而無一害。

    宗干突然建議道：“不如讓訛里朵統(tǒng)兵！”

    訛里朵就是完顏宗輔，負責(zé)西路金軍的統(tǒng)帥，在陜西打敗張浚，富平之戰(zhàn)殲滅西軍主力的統(tǒng)帥就是他。在粘罕爭位的時候，也是因為訛里朵擁兵班師支持完顏亶，最終才讓粘罕放棄爭位。這是目前唯一能制衡粘罕的人。

    吳乞買搖搖頭：“宋人在四川屯集重兵，一心憋著要打回陜西，訛里朵走不開。”

    這幾年完顏宗輔在陜西跟吳階兄弟糾纏，雖然打了不少敗仗，但都算不上大仗，實力影響不大。可是張浚在四川屯兵數(shù)萬，整天叫囂著北伐，動靜不大，聲勢不小，讓女真人一直得在陜西保持大量兵力。

    提到訛里朵，撻懶就來氣。

    “就不該跟宋人在陜西糾纏，進不了四川就該退出來。把陜西交給劉豫，卻要我大金幫忙守土，豈有此理？”

    吳乞買嘆道：“我知你想以陜西之地做議和之獻。我也同意，可是不打垮東藩，讓宋人不敢正眼看我，他們終究要伐我！”

    作為一個成熟老道的政治家，吳乞買更愿意跟敵人簽訂城下之盟，占據(jù)主動。而不是被迫和談。

    “那蒲魯虎如何？他那邊可打退了宋寇！”

    蒲魯虎也是當(dāng)朝重臣，沒有參加幾人的朝議，是因為身在遼東，在打擊入寇的宋人。

    正說著，突然有合扎親兵進來傳信。

    “曷懶甸被打了？”

    眾人被這個消息驚到，即便對偏遠的女真人來說，曷懶甸那地方都算偏遠之地。曷懶甸女真部落，也就給他們進貢點東珠、海東青等物，人口不多，兵力貢獻有限。

    “又是這個東藩！”

    不用想，從海路上進犯曷懶甸的，必然是宋國的東藩。

    吳乞買狠辣的眼神中充滿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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