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畫雙絕能讓齊白石、鄭板橋自稱為“青藤門下走狗”，生活和仕途的不暢讓他比唐伯虎更加悲慘，入幕胡宗憲為東南平倭出謀劃策指點江山。

    這是錢淵前世對徐渭的印象。

    而這一生，錢淵看到的是一個有些可憐，有些孩子氣的中年人。

    不過，錢淵好奇的是，徐渭這個文人對行軍作戰(zhàn)還真有些深入的了解，絕非紙上談兵的那種，難道世上真的有生而知之者嗎？

    當(dāng)然沒有。

    錢淵因嘉定、崇德兩戰(zhàn)名揚天下，但人家徐渭也不是坐在家里讀讀兵書就能精通兵法的，事實上僅僅是今年，徐渭就在紹興、寧波參與了五次大小規(guī)模不一的作戰(zhàn)，甚至親手?jǐn)貧⑦^三個倭寇。

    還殺過倭寇？

    錢淵狐疑的視線在徐渭身上身下打轉(zhuǎn)，就這體型，毛重起碼一百七八，還能砍人？

    不過，這些都是小事，錢淵的注意力回到可能已經(jīng)正式開打的大戰(zhàn)上。

    王寅對接下來的戰(zhàn)局很看好，如果不出意外，徐海將會在蘇州府外被團團圍困。

    “實話實說，徐海這廝雖然以前是個和尚，但還真有幾分本事。”徐渭嘆了口氣，“俞大猷、盧鏜都是他手下敗將。”

    錢淵一聲不吭沒有出言反駁，因為徐渭說的是事實。

    二十日前，徐海突襲川沙燒毀軍糧，第二天收攏倭寇突然西進破平湖，在聶豹派出信使后，任環(huán)、吳百朋、湯克寬以及歸順州狼兵都做好了準(zhǔn)備。

    在預(yù)計中，徐海接下來的動作無非是西進南下攻嘉興府，或者北上攻蘇州。

    但徐海的選擇出乎所有人預(yù)料之外，先是派出小股倭寇南下破海鹽，然后再派一股倭寇攻嘉善，倒霉的嘉善縣一年內(nèi)第三次被攻破，知縣逃亡，臨時駐扎在嘉善縣附近的李天寵狼狽退走。

    嘉善縣位于嘉興、蘇州的交界處，駐扎青浦附近的任環(huán)立即領(lǐng)兵南下。

    但沒想到，徐海突然返身回縮，繞過薛淀湖突然攻入松江府青浦，雖然俞大猷及時趕到救援，但倭寇盤踞在青浦西南的茆湖。

    在重兵圍困的情況下，還能來去自如將官兵耍的團團轉(zhuǎn)，徐海還真有螺獅殼里做道場的本事。

    接下來就是讓徐渭跳著腳大罵張經(jīng)的緣由了，徐海已經(jīng)是四面為敵了，而張經(jīng)居然還想著誘敵深入，畢竟青浦距離金山并不算太遠。

    也不知道徐海有沒有看破，但事實是，徐海北上攻昆山、太倉，虛晃一槍后沿著吳淞江西進，以力破巧，連續(xù)五次擊敗官兵，出現(xiàn)在蘇州城外。

    就在距離蘇州城外不遠處的陸涇壩，明將周于德、孫憲成一戰(zhàn)敗北，二戰(zhàn)皆死，江南大震。

    這下子所有人都慌了，張經(jīng)在桐鄉(xiāng)跳腳大罵，急調(diào)諸軍救援，第一個趕到的任環(huán)遭倭寇伏擊大敗，要不是運氣好本人都跑不掉。

    雖然應(yīng)天巡撫曹邦輔及時趕到堅守城池，但倭寇分兵，六千余倭寇繞過蘇州城攻常熟，又侵入常州府擊敗王崇古，劫掠江陰、無錫等地，官軍不敢抵抗，任其擄掠而去。

    另外萬余倭寇在徐海的帶領(lǐng)下盤踞在蘇州城外，收攏敗兵的任環(huán)，領(lǐng)兵南下的吳百朋，從嘉興府北上的盧鏜將其困在蘇州城外。

    “這個口子是刻意留下來的，誰都看得出來，徐海又不傻。”徐渭指著地圖，習(xí)慣性的哼了聲，“就怕張半洲作繭自縛！”

    王寅對軍略一道不熟悉，疑惑的看了眼徐渭示意仔細說說，但后者昂著頭不予理會。

    “咳咳。”錢淵咳嗽兩聲，解釋道：“現(xiàn)在徐海不可能向東退卻，不說吳百朋、任環(huán)，只怕俞大猷也可能西進堵截了。

    唯一的路是從吳江南下入嘉興府，但一直沒有出現(xiàn)的浙西參將湯克寬應(yīng)該就埋伏在這兒，時時刻刻準(zhǔn)備扎口袋……”

    說到這錢淵突然一滯，因為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地名，吳江以南，嘉善以北。

    看錢淵的手指停在地圖上，徐渭探頭看看點頭道：“有可能是這兒。”

    從地形上來說，這的確是個不錯的開戰(zhàn)地點，從歷史上來說，也不錯，因為那是王江涇。

    錢淵吞了口唾沫，難道這就是歷史的慣性？

    王寅等了會兒忍不住提醒道：“后面呢？什么作繭自縛？”

    “就怕徐海南下入嘉興府后，不像其他人預(yù)料的那樣向東退卻去平湖、海鹽，而是玩些其他招數(shù)。”錢淵平靜的接下去，“幾個月前，徐海就玩過這一招，調(diào)集來的幾萬官兵被耍的團團轉(zhuǎn)，連尾巴都沒抓住。”

    徐渭在邊上補充道：“但和幾個月前不同，如今張半洲、李天寵都在嘉興……應(yīng)該是在桐鄉(xiāng)吧。”

    看王寅臉上流露出的憂色，錢淵笑著勸道：“也未必，半洲公久經(jīng)戰(zhàn)事，應(yīng)該會考慮齊全的，咱們這是杞人憂天。”

    “難說的很……”王寅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這樣吧，兩位明日跟我一起去府衙和大人說說……”

    “算了吧，胡知州現(xiàn)在恐怕忙的不可開交，都不知道白了多少根頭發(fā)。”錢淵很干脆利索的拒絕。

    被聶豹驅(qū)逐出松江，錢淵很多事情都沒想明白，這時候他是絕不會貿(mào)貿(mào)然去見和趙文華交好的胡宗憲的。

    雖然這兩個人都不止一兩次上門，但迎客和作客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王寅失望的轉(zhuǎn)頭看向徐渭，后者又恢復(fù)了眼睛長在額頭上的狀態(tài)。

    “錢小子，知道那胡汝貞想干什么嗎？”

    錢淵沒吭聲。

    徐渭盯著王寅嘿嘿笑了，“大家伙兒都心知肚明，想招攬兩個名滿天下的士子入幕府，他胡汝貞這個杭州知府分量太輕了。”

    王寅干笑兩聲，胡宗憲曾任余姚知縣，很早就認識了徐渭，幾個月前一到浙江就試圖招攬徐渭，但人家壓根不鳥他，倒是后來招攬來的老鄉(xiāng)王寅和徐渭是舊交。

    “平心而論，他胡汝貞有些能耐，也有容人之量。”徐渭兩眼一翻，“但要知道……方山公是我老師，沈青霞是我好友。”

    這句話一出，書房里安靜下來了。

    錢淵倒是知道沈煉沈青霞，他是徐渭的堂姐夫，而且和徐渭是知己好友，同列為“越中十子”，上書彈劾嚴(yán)嵩被發(fā)配關(guān)外。

    倒是不知道方山公是哪位？

    方山公就是前兩年的浙江提學(xué)副使薛應(yīng)旂，他對徐渭有提攜之恩，幾番關(guān)照，但去年京察遭嚴(yán)黨誣陷被罷官歸鄉(xiāng)。

    “所以，我徐渭看不上他胡汝貞！”

    徐渭須發(fā)直立，義憤填膺的模樣讓王寅長長嘆息。

    錢淵忍不住笑了，他仔仔細細的打量著徐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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