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荒獸的陰影步步逼近,那濃厚的宛如山岳大地一樣的不可動搖的陰冷厚重的氣息撲面而來,讓她不管是如何的反抗如何的掙扎,在周圍的重壓下都沒有絲毫的作用。
仔細一看,原來那荒獸還不只是一只,而是密密麻麻地不知道多少只從四面八方源源不絕而來,她只感到絕望,但旋即又是一種悲憤從心中迸發而出,她悲傷于這天地間居然有如此多如此強的陰邪妖物,憤怒于自己為何如此弱小不能有絲毫的反抗。但不管是悲憤還是絕望,都阻止不了周圍重重疊疊的荒獸一步一步走來,那厚重的氣息已經要讓她徹底停止呼吸。
忽然間一道閃電劃過天際,雖然并不怎么耀眼奪目,卻是將這幾乎要讓她窒息的氣息劃破,那些荒獸也有幾個破碎開來。那閃電的光芒中似乎有一個人影一閃,她努力地睜大眼睛想要看清楚這給她帶來光明和生機希望的人是誰,這人影似乎她認識,又似乎看不清楚,這讓她心中又是焦急又是不安,只能用力去睜大眼睛。
然后白玲虎猛地就睜開了眼睛,看到的是上方空蕩蕩的寬闊屋頂,幾盞靈石燈在巨大的石柱上散發光芒,但是這并不明亮的燈光在寬闊的空間中并不能帶來多少光明,顯得這空間有些幽暗。
直起身來,白玲虎才發現自己正躺在三神殿中,三神的雕像正在幽暗的燈光下注視著這空蕩蕩的大殿,之前還在這里接受庇護的人們此刻一個也見不到了,而外面的天色已經完全地黑了下來。
“師妹,傷口感覺如何?”吳子健的聲音從后面傳來,白玲虎回頭看去,看到這位光世行者正在她身后不遠處盤膝而坐。
被吳子健這樣一說,白玲虎對于之前的記憶才完全恢復過來,自己應該是在貝場中被人打斷了手腳陷入重傷。她微微活動了一下手腳,又深深地呼吸了幾口,運轉一下內力,點頭有些驚喜地說:“似乎已經沒大礙了,多謝師兄。”
吳子健淡淡說:“無須謝我。是那李家李自豪替你正的骨,又替你敷上了他們李家的生肌靈藥,你之前又服下了生機丸,都是平常難得一見的靈藥,你受的本來就是單純的外傷,我再以光世仙露催化大體上就已算治好了。不過現在只能說是可以行動,要筋骨也完全恢復如初,至少還要十來天的功夫,其間可不能再和人動手!
“那李家的李自豪為何會……”白玲虎完全不明白這是怎么一回事,這些世家中人向來就不會給他們好臉色,無人知曉的情況下落井下石將她給隨手殺了都是可能的。“對了,張兄弟呢?他可沒事么?”
“他自然是沒事。要不然你如何能沒事?”吳子健笑了笑。
“那他去哪里了?還有其他人呢?”白玲虎看著空蕩蕩的三神大殿,之前這里人聲鼎沸的模樣好像只是幻覺一樣,現在找不到絲毫的痕跡。
“他們說是找到了被人劫去的上千靈晶,讓集市中幸存的人都去分領屬于自己的一份,其中起了不少糾紛,有些人打了起來,張兄弟和李家的人去那里主持公道分配靈晶去了!眳亲咏u搖頭又微嘆一口氣。“城主府中至今無人出來彈壓局面,聽說有不少幸存之人乘機在城中肆意搜刮劫掠,之前留在這里的都去保護自家財產去了。李家的那位小公子受我治愈之后,也被那位鬼仙隨身帶著跟著李自豪他們在一起。這里自然就只剩我和師妹你兩人了。”
白玲虎看殿外,已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色。他們之前在貝場之時就已經是近黃昏,現在看起來已經是午夜之后。這浩劫之下就算那些靈石路燈還沒有被荒獸氣息所摧毀,卻已沒有人再會去操控點亮了。
漆黑的夜色中,遠遠偶爾會有打斗的響動和慘嚎響起,還有火行法術炸出的光芒和燒起的建筑,看起來比之前在荒獸氣息壓制下的一片死寂多了幾分活力和生機,但細細一想卻又叫人悚然。這城中的人死了九成多,靈石靈晶卻沒有壞掉的,在這一片漆黑又毫無秩序的死地中,發生的一切并不難想象。
“那李自豪說已經向李家求援,只是李家領地距這湖東城有數萬里之遙,真人境界的長老要橫跨萬里而來可能也要明早去了。到時候此件之事就算徹底完結,此后師妹你有什么打算?”
“什么?”白玲虎覺得完全摸不著頭腦!皫熜帜氵@是什么意思……我會有什么打算,自然是和師兄你一起在湖東城……”
“我不會在湖東城了。今次救下這許多人,為我圣教奠定了不少的善名,正是借機去開拓局面之時!眳亲咏u搖頭!安贿^若是你要留在湖東城卻是不錯的。如今荒獸之厄雖然解除,但湖東城已經成為一片死地,城中居民幾乎死盡,正是需要重頭再建的時候。唐無忌只是重傷未死,我猜唐家還是會讓他擔任湖東城城主,否則也沒人愿意來接手這個爛攤子。讓他重新將湖東城和貝場恢復舊觀,也算是對他和對他們這一房的懲罰。你若留在此處幫助出力,能在篳路藍縷中一起走上一段,他必然對你另眼相看。唐家似乎是察覺到了什么風聲,從這兩年開始有收斂固守之態,唐家老祖下令不再和其他豪族大家聯姻,反而似乎有對庶民百姓和圣教生出親近之意……如此機會之下,說不定你便有嫁入唐家的機會啊。”
“……師兄你說什么?”白玲虎瞪大了眼睛,不止頭腦有些發懵,心中也莫名有一種寒意在升起。“我如何能嫁入唐家?我乃圣教道士,畢生都以弘揚圣教慈悲濟世之光行走世間……”
“但你不是還沒有受祭酒敕封么?那便算不得道士,自然是可以婚嫁的,也無須遵守不可于世家勾連的戒律。”吳子健淡淡道!罢且驗槟銓Υ缺瘽乐缊远ú欢,才能以這樣的方式最大程度地給圣教以幫助。即便不成道士而成唐家人,圣教教義始終在你心中,你能以唐家妻妾為圣教所做出的貢獻,可不是任何一個威儀道士所能比的!
白玲虎愣愣地看著吳子健,幽暗的燈光之下,這位她一直都敬仰萬分的師兄是如此的陌生,還有些令她生寒的可怖。
好在吳子健隨即又是淡淡地一笑,好像重新回到了原本的模樣:“這是祭酒大人的意思。他讓我帶你來湖東城便是存了這樣的心思,F在看來雖然幾經波折,但是現在的情況卻是比他預想的還要好,可惜我是不能留在這里了。”
白玲虎木然看著吳子健:“那師兄你覺得我該如何做呢?”
“我覺得你該如何做這并不重要,你也不該來問我!眳亲咏u了搖頭。“重要的是,你自己覺得自己該如何做。”
白玲虎默然不語,只感覺前所未有的迷茫,心中既有憤怒又有失望,想嘶聲大叫又想嚎啕大哭,但她又實在不知道自己該哭些什么。抬頭茫然四顧,想找些能幫著支撐起心中原本的那種剛強之意的東西來,但周圍除了一片幽暗之外,只有三神的雕像在前方靜靜地矗立著。威猛無比的盤古,飄逸出塵的伏羲,凌厲奪人的通天,這便是開創了人族紀元的創世三神,但現在也只是三尊沒有任何生命的石像,不能給他什么支撐,也不能給他什么指引。
“沒錯。若是我真能嫁入唐家,成為唐家嫡系子弟的妻妾,說不定真能對圣教有利。畢竟說服世家城主同意在城中開辟濟世廟,那就是數十個威儀道士拋頭顱灑熱血斬殺妖獸也換不回來的……”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白玲虎開口緩緩說道,她聲音干澀凝滯,全沒有平日間那十足的中氣和活力,但深處好像又帶著些其他說不出來的東西:“但是之前我曾勸張兄弟加入圣教,他反問過我一個問題……總之說是只要為圣教有利,讓我去做一件極為惡心的事情我愿不愿做,當時我想過,這世間又有什么事是能比傳播圣教光輝更為要緊的?那自然是再惡心再困難的事也必須去做了。他當時輕輕松松地說他是絕不會去做的,我還以為他是秉性輕佻心中無道義擔當,但是現在……我明白了他說的是什么意思。我也要說我不愿去做,一點也不愿意!
吳子健笑了。相比于白玲虎的沉重凝滯,他笑得卻是極為輕松淡然,好像只是在和人拉家常一樣:“你不愿意那便好了。那我們也不用去城主府,等著城門打開就和其他人一起走吧。”
“……原來師兄你也不愿我去么?”白玲虎一怔,恍然間微微又露出些喜意。
“我說了,我愿不愿意,覺得該不該這一點都不重要,因為又不是我去做!眳亲咏⌒Φ靡馕渡铋L。“若是你真能忍辱負重,或者心儀唐無忌而嫁入唐家為圣教奧援那自然也是好事。甚至你自己樂意做個世家婦人從此衣食無憂不用奔波勞累風餐露宿,同時又能在世家中弘揚圣教,那更是好上加好。但你并不是這樣的人,那也就不要去做這樣的事了。”
“你自己是什么樣的人,該做什么樣的事,不要去問別人,也不要聽別人的話。這本就是你自己最根本的事。青玄仙尊所傳的慈悲濟世之道可不在旁人嘴里,只在你自己心中,只在你自己腳下,須得靠你自己去慢慢領悟,靠你自己去一步一步地走出來。這才是真正的身心順理,唯道是從。南宮圣人也曾有言:人能宏道,非道宏人。便是這個道理。”
吳子健手腕一翻,拿出一塊手掌大小的東西來遞給白玲虎:“雖然還是早了點,但既然你已經有些明白了這道理,我也就將這東西先給你!
白玲虎接過來一看,這是一方印,正面銘刻著密密麻麻的符紋和文字,上方則雕刻出了一位手持巨锏,英武威猛異常的武士。看清楚了這印上的細節,白玲虎頓時瞪大了眼睛,驚問:“這……這是……破軍箓印?師兄你怎能有破軍箓印的?”
箓印是濟世教道士在接受祭酒敕封之后被賜予的信物,不只是自身身份的證明,更是祭拜仙靈的憑借,以此作為自身精神寄托,接引所祭拜的仙靈之力源源不絕,威能也和白玲虎這樣的流羽不可同日而語。
但這既然是自身精神寄托所在,那也就和道士本人息息相關不可分割。道士身死,箓印自然粉碎,幾乎不可能給予旁人,所以白玲虎看到這枚破軍箓印才會顯得如此驚訝。
“兩年前我在陽壽山采藥,運氣不錯挖到一塊上好玉髓,刻了我的光世印之后還有剩,就順手替你雕好了這枚破軍印。你走自己的路,也該要有自己的印。當然,這印沒有經過開光大典,也沒有祭酒大人以濟世真法洗練敕封,現在只是徒具外形而已,要靠你自己來慢慢祭煉!
“這……這如何能夠?”白玲虎一時間覺得腦子都要轉不過來了。她從來就沒聽說過箓印還能自己雕刻,自己祭煉的。濟世教立教千年,好像也從來沒有聽說過有這樣的事情,教中的一切制度儀軌都和他們的神通法力息息相關,吳子健居然要她越過祭酒大人的許可自己去祭煉一方破軍箓印,這聽起來簡直是要自己開創一個無需靈石的修煉方法一樣不可思議。
“自然能夠。青玄仙尊當年和破軍光世幾位同伴一起行走天下,滌蕩群邪的時候不也沒有人給他們敕封么。總要走旁人給你指點好了的路,又如何能求得你自己的道?”吳子健回答得卻是言語平淡,好像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一樣。然后他又拍拍手,神情變得微微凝重起來!昂昧,既然你不愿去唐家也不愿留在這湖東城,那我就有個事想請你幫忙。”
“師……師兄請說……”
“我先說明,此事需要你獨自去做,說不定就有極大的危險。你自己要想清楚,我絕不會勉強你!
眼看吳子健的神色罕見地凝重了下來,白玲虎也定了定心神,仔細聽他說話。
想了想,吳子健先問:“那位張兄弟,應該是已經取回了他們被方朗卓奪去的那件事物了。你看到他是從哪里取回來的么?”
“我不知道!卑琢峄⒚H粨u頭。“他取回來了嗎?我并沒看見,可能是在我昏過去之后!
“應該是從方朗卓那里取回來了。他之前在這里的時候分明還沒有,但和李自豪一起回來之后身上便帶了那東西。我雖沒見,但能感覺到那事物散發的氣息,似乎還和荒獸有幾分相似之處。”
“那事物究竟是……”
“我不太清楚,有些猜測現在也不好和師妹你說,所以我便要請師妹你幫忙了!眳亲咏≈币曋琢峄!皬埿值苤覀內绱酥啵覀儗嵲跓o以為報。而他們散修闖蕩江湖朝不保夕險阻甚多,我便想請師妹你一路護送他們。不管是他們去納法提領也好,回南宮領也好,都請師妹你一路跟去,而他們要如何處置那事物師妹你也要盡量注意一下,發生的任何事情都要銘記在心。不知道師妹你愿意么?”
“師兄放心,此事我自然是義不容辭。”白玲虎握拳輕錘了一下自己的胸口,神態肅然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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