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子來報唐乾不日便到宣城,同行還有一干唐門高手。
唐乾老謀深算,唐輕書心懷叵測,無念為了唐清嫵也不知會做出什么事來,還有立場不堅定的神秘老者。
沐璃必須去見柳瑢,說得不好聽,就是深知自己身陷險境所以去交代后事。
柳瑢所處的佛堂倒是離無念暫居的小院不遠,只有沐文在院門守著。
“我要見母親。”沐璃說話間朝沐武使眼色。
沐武向前一步,作勢拔劍。
沐文毫不在意的笑著,輕搖折扇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樣:“夫人吩咐了,她誰人都不見,家主請回。”
篤、篤……敲擊木魚的聲音,厚實、悠遠,略顯沉重。
沐璃倒退幾步,站定,道:“那孩兒只好硬闖了。”
沐武聞言,先是皺眉,隨后右手按在劍上,左手成拳直攻沐文面門。
沐文折扇一合,打在沐武腕上,輕輕巧巧卸下沐武的力道。
沐璃知道沐文折扇扇骨是玄鐵所制,豈是沐武肉體凡胎擋得住的,當下冷聲吩咐:“二子,拔劍!”
沐武猶豫了下,原本按在劍上的右手也松開了。
沐文得意的笑:“多謝兄長手下留情!”
還沒等沐文笑開,沐武一個熊抱,雖然方法笨了些,卻是憑蠻力將沐文牢牢困住了。
“沐武你個莽夫!”沐文眼睜睜看著沐璃離開,急得大罵。
沐璃一推開門,撲面而來是厚重的檀香味,煙霧繚繞間依稀可見佛龕上供奉著的鎏金佛像和跪在地上神色虔誠的柳瑢。
“孩兒驚擾母親了,望母親恕罪。”沐璃恭敬道。
柳瑢對沐璃的到來并不意外,只道:“此乃清凈之地,不是你這個孽種該踏足的地方。”
沐璃不免失落,依舊恭恭敬敬道:“我也清楚母親不喜我這個女兒,可父親臨死前囑咐孩兒要好生孝順母親,孩兒一直記在心上,所以任母親如何胡鬧也忍了。”
柳瑢冷哼,不屑道:“誰要你孝順了!”
沐璃苦笑:“孩兒便是想繼續(xù)孝順母親,也沒機會了。不過母親放心,孩兒已經在別處另置家宅,留下的金銀珠寶也足夠母親生活了。”
柳瑢說不出什么滋味:“你……今日來,就是交代這些?”
“孩兒有一事要問。”沐璃抬首,問道:“母親為何如此不喜孩兒?”
久到沐璃以為得不到回應的時候,柳瑢終于開口了。
“我不是你母親。隔壁院子,桃樹下埋著的,才是你母親……。”
原來如此……
沐璃恍然大悟,不過事已至此,她也無話可說,只恭恭敬敬叩了三個響頭,道:“孩兒告退。”
她走后,沐文趕緊進房,關切道:“夫人,沒事吧?”
柳瑢想一切都該放下了:“阿文,我們離開這里吧,我想回京城。”
“那唐乾那里……。”沐文道。
“不管了,不管了。”柳瑢笑起來,拉著沐文柔聲叮囑:“到了京城,莫要再叫我夫人了,喚我閨名即可。”
沐文喜上眉梢,連連點頭,哽咽道:“夫人能想通,再好不過了。”
柳瑢念及沐文多年陪伴,愈發(fā)覺得自己糊涂,往事如煙,珍惜眼前人才是真的:“阿文,隱藏在佛龕下的千年血參你送去給那位巫醫(yī),就當替沐璃達成許諾,了我一點罪孽。”
元生算是大開眼界何謂見色輕友。
羅勒是一種神圣之物,寓意仰慕、協(xié)助、生命力,但同時也表達毫不矯飾的負面情感,例如獨占、妒忌、猜測、懷疑。
許是無念把唐清嫵調戲狠了,回來后唐清嫵總有意無意躲著無念,借敘舊之名與元生待在一處。
唐清嫵怕夜里又同無念共居一室,帶著幾分祈求意味對元生道:“元生,多年不見甚是想念,我愿與你秉燭夜談一番,你看可好?”
無念在一旁含笑看著,貌似不經意的一眼瞥來。
元生直覺背后一寒,忙道:“這孤男寡女,恐怕于理不合。”
“這、這……。”唐清嫵目光情不自禁落在無念身上,不知想到什么而低頭自顧自的羞紅了臉。
無念內心一陣柔軟,只盤算著隨便尋個由頭將元生打發(fā)了,好與唐清嫵獨處,便道:“元生,我確實累了。”
言下之意,竟是下了逐客令,讓元生好不辛酸。
“我這便走了。”省得礙眼。
唐清嫵急忙跟在后面。
無念纖眉一挑,旋即一掌拍在桌上,故作惱怒道:“阿嫵,你是我的徒兒,不在為師跟前侍候,卻要隨元生離去。這是何道理?”
元生在一旁幫腔:“是了。清嫵,你還是多陪陪阿嫵罷,無需記掛我。”
元生如此識相,著實讓無念滿意得緊。
唐清嫵心中卻連連哀嘆:“師父,你可莫要再戲弄徒兒了。”
無念但笑不語,正欲開口,又聽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不禁蹙眉道:“元生,你去看看來者何人。”
唐清嫵面露戒備,移步擋在無念身前。
不曾想來者竟是沐文,元生略有訝異,仍客氣道:“沐公子為何而來?”
沐文將錦盒奉上,道:“夫人命我前來將診金送上,盒中便是千年血參,請葉大夫笑納。”
前車之鑒,元生可不敢再收什么血參,況且無念禁錮已解,要這千年血參也無用,便推辭道:“醫(yī)者父母心,若用診金來衡量未免俗氣,沐公子還是將其收回去罷。”
沐文遠遠看向了無念,嘴角閃耀著笑意:“葉大夫,明人不說暗話。我同夫人明日便離開宣城,此番來亦并無惡意,只想求葉大夫幫忙,保我沐家家主一命,那畢竟是先家主唯一的血脈。”
元生桃花眼微沉,嗤笑道:“我與阿嫵手無縛雞之力,被你沐家扣下,自個兒安危都成問題。應當是我求沐公子放我們一馬才對。”
“夫人說了,葉大夫并非常人。”沐文固執(zhí)道:“還請葉大夫收下這份薄禮,好讓我回去交差。”
“沐夫人可還有話說?”無念問道。
沐文早有預料,坦然道:“夫人還說,為表誠意,讓我告知葉大夫,唐乾約摸后日抵達。”
她們一會兒相愛一會兒相殺,弄得無念糊涂了,沉吟片刻方道:“沐夫人的誠意我清楚了,此事我應下便是。”
元生聞言接過錦盒。
沐文虛虛抱拳行了個稀松平常的禮,道:“謝過葉大夫了,就此別過。”
沐文前腳剛走,無念就說乏了要歇息,依舊是屈就在窗下那幾尺方榻上和衣而眠。
唐清嫵心知這歇息是假,打算后事是真,只道:“師父還是早些睡。”
“有阿嫵關心,為師甚是歡喜,必不負阿嫵所望。”無念背對唐清嫵,一本正經道:“阿嫵也要早些休息,養(yǎng)精蓄銳為好。”
唐清嫵自知曉無念與韓舞并無瓜葛,就如釋重負,而今再聽無念溫言細語總覺莫名歡喜,口上只道:“師父又戲弄徒兒了。”
柳綿撲檻晚風輕,花影橫窗淡月明。
無念半坐在榻上,目光清明,任薄衾工工整整疊在角落,毫無睡意。
唐清嫵呼吸平穩(wěn),好夢正酣。
春日夜涼,加上細雨不絕,愈發(fā)顯得潮濕陰冷。
無念慢悠悠的推開窗,有意讓寒風灌入,隨后又慢悠悠踱至唐清嫵床前,伸手掀開唐清嫵被角。
唐清嫵不禁瑟縮了下。
毫無疑問,第二日醒來,唐清嫵患了風寒。
當清晨的一縷微光照進房間,唐清嫵睜開眼,便看見無念關切的目光。
“阿嫵,你病了。”無念道。
唐清嫵向來很喜歡師父喚她,不止是因為師父聲音好聽,更因為師父喚她時泄露的那一抹溫柔。
“你可覺不適?”無念又問。
唐清嫵只覺渾身乏力,半是清醒,半是迷糊:“師父,我冷……。”
無念掩去眸中愧色,捧著瓷碗,舀起湯藥送到愛徒嘴邊:“阿嫵,為師煮了姜茶,你喝了它。”
唐清嫵卻從濃重的姜味中嗅出一絲參氣。
風寒乃外邪入體,而人參屬熱大補,補而滯邪留于體內,反會加重病情。這是再淺顯不過的道理,尋常人大都不會出錯,何況為醫(yī)者。
“阿嫵,為師一片心意,你可莫要糟蹋了。”無念笑意清淺,動作卻十分強硬,不容辯駁。
唐清嫵依言,端起瓷碗,一飲而下。
無念欣慰的揉揉愛徒的腦袋,啟唇道:“好孩子,睡吧。”
唐清嫵拉住無念衣袖,央道:“師父,你留在這,說個故事于我聽可好?”
“阿嫵,我亦不明你父母間的往事。”無念搖首,柔聲勸道:“你還是睡吧,一覺醒來,病就該好了。”
無念這一說,唐清嫵當真有些倦了,卻依舊強打精神道:“師父,我想知道有關你的事。”
無念于是扶她坐正,攬她入懷,道:“為師活的日頭太長,往事太多,恐怕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
“不急。”唐清嫵很乖巧的把下巴擱在無念肩頭,帶著病中的柔弱,幽幽吐著氣,像只慵懶的貓兒。
以唐清嫵一貫內斂的性子,此番動作,無異于是討好撒嬌。
“那阿嫵可要打起精神,我的故事乏味得緊,你怕是會覺得無趣。”無念道。
此言倒是不假,無念清了清嗓,講的不是別的,正是唐清嫵滾瓜爛熟的所謂“天道”,只是唐清嫵卻不知這是巫族修行入門的基本功法。
修行功法自然是乏味無比,唐清嫵聽著聽著,上下眼皮直打架,再也抵不住濃重睡意。
朦朧間,唐清嫵隱約察覺到無念在床邊坐了許久,故而睡得異常安心。
越到關鍵時刻,就越該冷靜。在危險的邊緣徘徊,走錯一步,便是全軍覆滅滿盤皆輸。
“元生,我交代的事如何了?”無念看似平淡的神情里帶著一觸即發(fā)的森寒戾氣。
元生一驚,道:“已安排妥當,那老者與沐璃皆同意會面。只是,阿念……你當真要獨自去見他們?”
無念答道:“我一人足矣。你守著阿嫵,若是唐輕書來,你就借阿嫵病重之名攔下他。”
“阿念……。”元生猶豫著,吞吞吐吐道:“你、你而今給我的感覺,有些陌生。陰中帶煞,像極那位冥府少君。”
無念不置可否:“我的禁錮是少君解的,難免沾染上她的氣息。”
元生咕噥道:“冥界能有什么好東西,阿念你該離那勞什子少君越遠越好……。”
他這一句抱怨在無念愈發(fā)凌厲的目光下漸漸消散。
“元生,你記住,那位少君不是你我能夠評判的。”無念告誡到:“你守好阿嫵即可,我會盡快回來。”
元生看了看熟睡的唐清嫵,暗道紅顏禍水,頗為無奈:“阿念你放心,我必不負你所托。”
唐乾明日便到,柳瑢與沐文只好連夜離開。
沐璃就遠遠看著,看著柳瑢匆忙的背影,突然有些落寞。
沐武提醒道:“家主,該去赴約了。”
沐璃穿了一套青色的長裙,纖秾合度,腰間隨意一條白緞七彩流云絲絳,在夜里異常耀眼:“其他人都遣散了?”
“都散了,家主。”
“二子,你該和他們一起離開這是非之地。”沐璃道。
沐武不語,只提著燈,恭恭敬敬在前引路。
很快就到了約定之地,湖心亭。
沐璃見到無念,先送上囚牛示好,再道:“葉大夫,先前多有得罪之處,難得葉大夫不計前嫌。在此,我略備薄禮以表歉意,還請葉大夫笑納。”
“你們母女今天都忙著給我送禮,真是稀奇。”無念眼也不抬,愛理不理的樣子:“我已經收了千年血參,這胡琴我就不要了。”
沐璃訝異:“母親找過葉大夫!她說了什么?”
無念揭開茶蓋,將茶杯推到沐璃面前,道:“這一杯是沐夫人應得的,便是用千年血參來換也不虧。”
沐璃見無念臉色蒼白,再細看那杯茶水竟是浮著幾縷血絲。
無念道:“哪怕只剩一口氣,只要還是個活物,服下就可恢復如初。”
沐璃忍下涌上胸口的嘔吐感,頗為勉強的道謝。
“我勸沐姑娘一句,上一代的恩怨禍及下一代已然夠了,若再牽扯一代人就真的是業(yè)障了。”無念又道。
沐璃撫上小腹,不去看無念眼中的憐憫,道:“塵世太多苦楚,早日解脫有何不好。”
無念瞧了她一會兒,淡然道:“沐姑娘回罷。”
沐璃起身就走,不帶半點猶豫。
沐武卻躊躇不決,沒有立刻跟上去,反而上前詢問道:“葉大夫,這東西我可以帶走嗎?”
無念笑著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瓷瓶,道:“方才杯中是安胎藥,瓶中是保母親的藥。”
沐武想了想,接過瓷瓶,卻未動那杯茶水。
亭內就剩下無念和無名老者。
無念又拿出一張白紙,將其展開放在石桌上,悠悠道:“有些東西,元生看不出端倪,卻逃不過我的眼睛。”
老者依舊鎮(zhèn)定自若。
“萬變不離其宗。”無念接著說:“元家人就是元家人,再怎么胡編的咒文都難免有相似之處。”
“你不是元家人,卻清楚元家的底細,想必在巫族地位不低。”老者聲音低沉嘶啞:“你還知道什么?。”
“元滅司祭希望我知道什么?”無念反問道。
被指明身份,元滅面上一陣驚慌:“你居然清楚我的身份!”
無念道:“元家被驅逐的天才僅此一個,我自然清楚。”
元滅難以置信道:“不可能!我已經被元家除名,除了……除了他,還有誰會記得我。”
“除非、除非你是……。”元滅突然想到了什么,指著無念,放肆大笑起來。
“你是巫咸嫡系血脈!可笑,可笑!巫咸嫡系向來一脈相傳,如今你卻被驅逐,看來巫族氣數(shù)已盡!氣數(shù)已盡啊!”
無念也不惱,等元滅笑夠了,才慢慢開口:“你既然沒有告知元生你的身份,就說明你不愿與他相認。我要你立刻離開這里,不得再同唐輕書為伍,否則……元生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都會知道。”
元滅枯瘦的手臂纏上了無念的脖頸,微微用力,目光陰沉:“你威脅我?”
無念宛若嘆息般道:“以卵擊石。”
只見如同鬼魅般的白影一閃,無念已在亭外,腰間長長的流蘇還在微微晃動著。
“元滅,記得走得越遠越好,我不希望你離元生太近。”
元滅頹然倒地,喃喃道:“可我欠韓家的債……。”
“我會留唐輕書一命。”無念道。
反觀沐璃那方。
唐輕書大發(fā)雷霆,咆哮道:“你居然把人都遣散了?你瘋了!人都走了我拿什么對付唐乾,你知道他武功多高嗎!”
相比之下沐璃要平靜的多:“輕書,探子來報唐乾是孤身前來,你難得不明白嗎?”
“明白?”唐輕書冷笑。
沐璃道:“唐乾與你的恩怨,他不想別人插手。”
唐輕書咬牙切齒道:“我只要報仇!”
沐璃覺得唐輕書變了,變得面目全非,變得可悲。
沐家已成空宅,唐清嫵病重臥床,老者又不見蹤跡,偏偏這時唐乾又到了。
唐輕書無奈之下只得求了無念坐鎮(zhèn),才硬著頭皮將人“請”進來。
唐乾一生飽經風霜,此次帶了一把沉重的大刀,又長途跋涉而來,不免就更顯蒼老疲態(tài)。
沐璃卻是暗自嘆了口氣。
唐乾不急不緩捻著佛珠,單那份臨危不亂穩(wěn)如泰山的氣度,就不是唐輕書能夠比擬的。
用沐璃引出無念,又用無念威脅唐清嫵,再用唐清嫵的安危逼唐乾離開保衛(wèi)森嚴的唐門。
在唐乾看來這些不過是小孩子的把戲,既幼稚又可恥:“我原以為你會堂堂正正和我比一場,沒想到你卻只懂得利用女人,算什么本事。”
“堂堂正正?”唐輕書聞言諷笑,氣憤無比道:“唐乾,你勾結沐家,謀害親弟,強占弟媳!竟敢跟我講堂堂正正?”
此言一出,沐璃和沐武的臉色都有些難堪。
唐乾捻著佛珠,無波無瀾道:“是你爹無能,怪不得我。”
唐輕書再忍不得這種羞辱:“好!我倒要堂堂正正和你比一場,要你輸?shù)眯姆诜 ?br />
唐輕書連沐武都不如,又怎會是唐乾的對手!沐璃連忙給沐武使眼色,要沐武伺機而動。
“葉大夫以為如何?”唐乾出乎意料的,竟先詢問無念的意見。
無念微微頷首。
唐乾沉吟片刻,又道:“那就請葉大夫做個公證。今日若是唐輕書勝了,我便由他處置,若是我勝了……。”
“任憑處置,絕無怨言!”唐輕書接口道。
兩人一拍即合,當下去尋了個開闊地界。
唐門祖?zhèn)鞯斗ǎ戚p書卻覺刀法笨重遲鈍,而另習他家劍術。
再看唐乾,行走江湖多年,實戰(zhàn)經驗豐富且內功深厚,一把百余斤的大刀耍得是呼呼作響,看似輕輕巧巧的一擊往往力蘊千鈞難以招架。
只見唐乾朝唐輕書面門一劈。
唐輕書不躲不閃抬劍格擋,卻覺虎口一震,佩劍險些脫手,腳下更踉蹌幾步。
刺法本為刀之本,追魂索命不由人。扎法出招疾似電,殺人何必十步行。斬似驚龍泛狂濤,步摧身入手運刀。掃似罡風卷慘云,凜冽霸氣喪敵魂……
唐乾默念心法,愈戰(zhàn)愈勇,卻處處點到即止,只傷唐輕書皮肉。
唐輕書在唐乾手下應該走不過百招。
沐武于是看準時機一劍刺向唐乾后背。
唐乾感知背后殺氣,便往左邊閃去,躲過這一擊后大喝一聲:“無膽鼠輩!”
唐輕書得了喘息的空隙,兩只眼睛死死尋著唐乾的破綻,卻一無所獲,急得發(fā)指眥裂,然后從袖中抖出一團青煙。
唐乾滿身滿臉都是血,下巴畏寒般打戰(zhàn),神志恍惚,步伐踉蹌地踩著朝唐輕書走來。
唐輕書心中不由懼意萌動,趕緊運起十成功力護體。
“對我用毒?”感覺到體內真氣涌動,唐乾笑帶一絲輕蔑,咬牙切齒道:“無知小兒,班門弄斧!”
唐乾的動作到底還是慢了,一個不察就受了沐武一劍,皮肉外翻,劇痛使他的頭腦更加清醒。
唐乾深知局勢對自己不利,一躍到沐璃身旁挾持了她,低聲道:“通通退后。”
原本袖手閑看的無念默默地離遠了些,以防被波及。
令人驚訝的是,沐武停住了,唐輕書卻依舊提著劍緩緩靠近。
沐璃心漸漸涼了。
唐乾刀雖笨重,刀鋒卻鋒利得很,輕而易舉便劃開了沐璃細膩的肌膚。
唐乾武功高強,唐門戒備森嚴,能殺唐乾的機會可謂是微乎其微。
于是唐輕書舉起了劍,近乎癲狂的笑著,對沐璃道:“阿璃,你莫要怪我。便是唐乾不殺你,你也終究會死在我的手上。”
轉而又對唐乾道:“我原本還擔心自己不忍下手,由你來也好。”
沐武,這個向來沉默寡言的男人,突然發(fā)出野獸一般的怒吼:“唐輕書!”
“二子,你退下。”沐璃毫無懼色,只直勾勾的盯著唐輕書的傷處,頗為心疼:“輕書,自韓家出事以來,你再沒一天快活日子。我只盼卸了你心頭的包袱,讓你從此策馬踏歌,快意江湖。”
唐乾行走江湖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遇見自個兒往刀劍上撞的女人,不禁有些動容。
沐武趁著唐乾猶豫這片刻,攻其百會。
唐乾一掌拍開沐璃,調動真氣匯于刀刃,生生破開沐武玄鐵長劍。
“家主快逃!”話音沒落,沐武頓覺一陣穿胸劇痛,痛得眼前一黑,連退兩步也沒穩(wěn)住身子,腳下一軟半跪于地,最后一看胸口,只看到沒入他體內的刀刃和往外流淌的鮮血。
“家……家主……”他艱難地喊了聲,沒頂?shù)暮诎等绯彼阆蛩縼怼?br />
沐武盡力地把眼睛睜大想從眼前的黑暗中看到點什么,但他什么也看不到,甚至連耳邊的聲音也漸漸的消失了,身子越來越冷、越來越困、越來越累……
沐璃紅了眼眶,她爬過去,爬到沐武身邊,喊聲:“二子!”
沐武木然的跪著。
沐璃輕輕推了推他,叫聲:“二、二子,喂!你起來……。”
沐武的死對沐璃來說太突然,她從來沒有想過要沐武死。
她知道他是真心愛她的,他是唯一一個因為愛她而忠于她甚至愿意為她去死的人,是唯一一個明知道得不到她也會護她一輩子的人。
沐璃一直叫他二子或直接喊二愣子,因為不管什么時候,只要她用得上他,不管對錯,他都會幫她。
她不愛沐武,但沐武對她來說是不一樣的。
沐璃在沐武的身邊,眼淚珠子一滴又一滴地往下掉,難以自抑地抽泣著:“二子,二愣子,你起來啊!你死了還有誰會全心全意愛我護我?”
她衣裙下擺漸漸開滿了血紅的花。
唐乾已無力抵抗,只顫顫巍巍地摸出懷中護著的佛珠,咧開嘴笑得極為難看:“讓我見、見一見阿嫵。”
唐輕書一言不發(fā)。
“我來之前已經安排好了后事,雖然你沒達到我的期望,但唐門還是交給你了。”唐乾咳出一口血,又道:“我不后悔。”
唐輕書依舊不發(fā)一言。
唐乾期期艾艾的乞求:“讓我見、見一見阿嫵。”
風吹葉落。
遠處傳來一句:“你還有何話說?”
竟是面色蒼白的唐清嫵到了,雙目猶似一泓清泉,只是布滿了冷漠疏離。
唐乾略有些恍惚,又是懷念又是傷感,啞著聲音乞憐道:“師妹,你能不能,再為我彈一曲琵琶?”
唐乾終是命喪唐輕書之手。
唐輕書到沐璃小產后才知沐璃有孕,一時心中百般滋味夾雜。
沐璃走了。
怨只怨唐輕書愚孝,錯過大好姻緣,讓人唏噓不已。
“哥哥,你后悔嗎?”唐清嫵問道。
唐輕書又成了那個青衫落落的少年,不急不緩的反問:“大仇得報,唐門和沐家都是我囊中之物,我為什么要后悔?”
唐清嫵咳了咳,道:“你不愛沐璃嗎?”
唐輕書牽出一個笑來,不以為意道:“不過是失了個女人和一個未出世的孩子,日后多娶幾房妻妾便是。”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唐輕書隱瞞了唐清嫵的身世,只道:“妹妹,你最好不要再出現(xiàn)在我面前,不然我定是要取你性命的。”
“我會好好活著。”唐清嫵回首。
無念就在桃花樹下,衣袂飄飄,笑意清淺,對元生無奈道:“元生,你竟連一個病弱女子都攔不住。”
元生委委屈屈的反駁道:“阿念,就是女子才不好阻攔。”
唐清嫵釋然,最后對唐輕書道了一聲珍重,然后飛快跑到桃花樹下。
無念靜靜等著她開口。
唐清嫵伸出手,道:“師父,我們回家吧。”
無念聞言,那一瞬的笑顏,恍若花開。
后來唐清嫵再聽他人談及唐輕書,說他風流成性妻妾成群,膝下卻無子嗣,最后抑郁而終。
那已經是后來的事了。
——唐乾番外——
我負了師妹,整整三次。
唐、韓兩家本是世交。
韓光磊為太醫(yī)令,心知伴君如伴虎,怕一個閃失會惹來殺身之禍,于是就把妻兒留在蜀中托唐門照看。
韓舞便成了父親的徒兒,我的師妹。
我、韓舞、以及我同父異母的弟弟唐坤,也就有了青梅竹馬的情誼。
師妹是個美人胚子,性格又溫善,因不忍殺生而常年茹素,整個人都帶著異常祥和的氣息。
連父親那般冷血的人都對師妹格外憐愛,我和弟弟就更是寶貝她了。
我是嫡子,父親對我管教嚴格,我便少年老成,比同齡人沉穩(wěn)許多。自幼喪母不受重視的弟弟則活得肆意,將不學無術的紈绔子弟演繹的淋漓盡致。
我和弟弟都喜歡師妹,以不同的方式引起師妹的注意。
師妹覺得弟弟本性不壞,可惜是個長不大的孩子,不值得依靠。
沉穩(wěn)的我顯然要更得師妹歡心。
但師妹畢竟是獨女,韓光磊執(zhí)意要人入贅,我嫡子的身份就成了我與師妹之間的障礙。
后來韓光磊選中了弟弟唐坤,我便開始有意無意躲著師妹。
那一日,師妹來尋我。
她像一片纖塵不染的雪花,穿著潔白的紗裙,一張臉晶瑩剔透,在陽光的照耀下微微有些透明。
她要我?guī)摺?br />
我雙手緊緊的握成拳,狠下心腸告訴她:“師妹,我不能破壞弟弟的幸福。”
師妹愣了愣,神情慢慢黯然。
“你是不破壞弟弟幸福,還是舍不得門主之位?”
她問我,而我根本不敢看她。
我何嘗不想放棄一切帶她遠走高飛,只是我自幼便思慮良多,放不下肩上的責任,更不敢辜負父親的期望。
不久后師妹成婚,然后定居京城,再沒回過蜀中。
我心中時時刻刻牽掛她,遲遲不愿娶妻,更加按耐不住去見她的念頭。
父親知道我的心思,在臨死之際,終是松口允我去見她一面。
我去了京城,才知道她過得并不好,唐坤那個喜新厭舊的混賬竟敢日日流連煙花之地。
我不知道該怎樣安慰她才好。
她心中對我仍有情誼,我又對她念念不忘,一時糊涂便與她行了那夫妻之事,事后卻后悔不已。
師妹又央求我?guī)摺?br />
可師妹不僅已為人婦,更是我名義上的弟妹。
我考慮了很久,最后還是狼狽的逃回蜀中。
之后過了八月有余,我收到韓家的信。信上說韓光磊已啟程返鄉(xiāng),而師妹快要臨盆,要我派人前去接應。
我有預感,師妹懷的是我的孩子。
恰逢沐家找上門打聽韓家走的線路,我一時惡上心頭,便將韓光磊告知我的路線泄露,要沐家假裝山賊替我解決唐坤。
那是我一生中做過的最大的混賬事。
沐家心狠手辣,為了韓家至寶千年血參,竟做出滅門之事,而我竟成了沐家的幫兇。
幸運的是不知從哪里冒出一個巫醫(yī)救了師妹和孩子。
那個巫醫(yī)雖是絕色佳人,神智卻有些問題,對師妹的孩子有著莫名的執(zhí)著,讓我不得不防備。
師妹要我替她報仇,要我娶她為妻。
彼時我接任門主不久,根基不穩(wěn),雖氣憤沐家毀約卻也不敢與其硬來,更不敢在這時娶了自己的弟妹,怕壞了自己聲譽。
我知道我負了她,只得費盡心思去找她失蹤的長子。
后來輕書回到唐門,師妹又將我與她的骨肉交給那巫醫(yī),我才知道她徹徹底底恨上了我。
師妹說的對,我就是個懦夫,可笑的是直到師妹去世我才認清楚,師妹在我心里要比這唐門都重要許多。
師妹死后,我便不再是我。
我等著輕書長大,等他長大后取我性命,等他完成師妹的遺愿。
我對不住師妹,也對不住清嫵。
我有意要清嫵遠離這一切,沒有告知她當年的恩怨,這樣他日我死了,清嫵也不會過多傷懷。
我知道師妹恨透了我,希望我與她死生不復相見。
日后到了地府,我便只遠遠看著她,再也不去打擾她。
【精彩東方文學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jié)首發(fā),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