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舊站在村口的歪脖子槐樹下待客。
夜風(fēng)徐徐,吹動我身上粉紅色的紗衣,我抬手拂了下被風(fēng)吹亂的發(fā)絲,抬手間,紗衣的長袖滑落,露出截細白的皮肉。
路上不時走過些男女,皆對我指指點點,我有些羞愧。
二狗說,我吃他的住他的,自然要替他掙錢。走到哪,都是這個道理。
所以,我羞愧卻又無可奈何。
夜色漸濃,月亮悄悄藏進了云彩里。行人漸少,只偶爾稀松的一兩個影子,也都步履匆匆,頭也不抬的急著趕路。
這時,才有個黑影朝我走來。
又是一個色鬼吧!
黑影走近,才看清是個矮胖的男人,小眼厚唇,皮色粗黑,臉上連了幾片亂糟糟的胡子,我有些不喜。
二狗說,我是一只妖精,若離了他的保護,定會讓人抓去燒死。所以,我不喜卻又不得不做。
男人將我從頭到尾打量一圈,然后挺了挺肥碩的肚子,問:“多少錢?”
我顫巍巍的伸出兩根指頭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后扭頭就走。這種丟人的事,總不好過多在街上拉扯的。
男人似乎有些興奮,緊緊的跟在后邊,說:“那么便宜啊!小娘子對我可真好!”
我不答話,只走的更快了一些。
男人腿短,跟起來似乎有些吃力,嘴里“吭哧吭哧”喘著粗氣,卻還不忘了說道:“娘子莫怕。我李大郎可是頂頂溫柔的,若一會娘子伺候的我舒坦了,我還會多給些錢。”
我有些羞惱,又有些委屈。
男人見我不理,卻也不惱,依舊喋喋不休著:“娘子一會可要留個名字給我,以后會經(jīng)常光顧娘子喲。”
我依舊不答,只低頭走路。
在矮胖子嘮嘮叨叨中,總算走到了家門口。
矮胖子搶先一步走進房門,竟還反客為主的彎腰伸手說:“娘子請進。”
我嘆口氣,抬腳進門。
二狗說,別怕,我不會讓他們占你便宜的,等他們一脫完,你就大聲喊。我聽著了,便沖進去救你。
剛進屋,男人便轉(zhuǎn)身將門關(guān)好,還細細上了木栓。
接著扭頭向我露出副難看的笑容,笑容里包裹著一嘴黑黃的亂糟糟的牙齒。
我暗暗皺眉,替他難過。
男人淫笑連連,一邊笑著,一邊快速的扒光自己的衣服,一邊又說:“娘子怎的還不脫?是等為夫我來嗎?”
我偷偷打量了一番。男人長得實在不雅,五短的身型,兩團包子似的胸部,粗黑的水桶腰,而肚子,竟然下垂到了腿根!
男人脫完,便向我撲過來。
一團惡臭先至,接著是他肥腫的身軀。
我尖叫著躲開,一邊將桌上的茶壺向他砸去,一邊大聲叫著:“二狗!二狗你怎么還不來?”
胖子有些生氣,惱怒的喝了一聲:“你喊什么喊?怕不給你錢嗎?”話音剛落,便聽“咚咚”的踹門聲。
破舊的木門極不結(jié)實,在被踹第三腳的時候轟然倒塌。
可來人卻不是二狗一個披著大紅袈裟的和尚!
和尚年紀(jì)不大,面色白嫩,卻目光凜凜。手中持根金漆禪杖,頓地一點,各環(huán)震顫,發(fā)出陣青青翠翠的聲音。
男人嚇傻了一般呆在原地。
我亦呆怔片刻。
和尚沖男人喝了一聲:“出去!”
男人極聽話,飛快的撿起衣服,像兔子一樣竄出了門外。
我跟在男人身后也想離開,卻被和尚用禪杖橫著攔下。
我皺眉,問:“為什么?”
和尚卻不答話,只躍身欺來,禪杖直指我的心口。
我側(cè)身一翻,滾到墻角,有些惱怒:“我跟你無怨無仇,你為什么要害我?”
和尚冷笑一下:“斬妖除魔本是天職,更何況你以淫術(shù)害人,更是罪無可贖!”
我大聲辯白:“我不是妖怪!我只是一只魚!我沒有害人!二狗說他們都是色狼,是該教訓(xùn)的!但也只是騙些錢財而已!”
和尚又冷笑一下:“妖就是妖,死到臨頭還冥頑不靈,不知悔改卻百般詭辯。”
接著將禪杖橫掃,而我在墻角,避無可避,只得閉眼,生生受了。將死之時,喃了一聲“天賜”。
天賜,我的恩人,救命之恩,只得來世再報。
可禪杖卻沒掃到我的身上,似是被人生生剎住,只留些許風(fēng)聲,刺的臉頰有些疼痛。
和尚怔在原地,清澈的眼眸里帶絲疑惑。
我有些恍惚,覺得這清澈的眼眸無比熟悉。又輕聲喊一句:“天賜?”
和尚收了禪杖,手里凌空化出個紫金缽盂,低聲念了幾句咒語,便見缽盂里閃出萬道金光。
金光極刺眼,我欲抬手去擋上一擋,卻是使不上力,再一晃,便是脫力現(xiàn)了原型,被金光吸到了缽盂里去。
缽盂里極暖,讓我有些昏昏欲睡,恍惚中,似乎還做了一個夢。
夢里,我還是只小魚苗苗。
那天,小貝殼病的厲害。小貝克說:“我現(xiàn)在連骨頭都疼。”
我不知道小貝殼的骨頭在哪里,但骨頭疼,一定很疼很疼吧,
我為小貝殼難過,我想照顧她,讓她在我的照顧下趕快好起來。為了陪小貝殼,我已經(jīng)八天沒合過眼了。
我很困,困到連頭都覺得昏沉。二叔以前對我講,人很困乏的時候,便會有妖魔出來作怪了。
二叔說的果然不假,在我很困乏的時候,我聽到了首很好聽很好聽的曲子。而現(xiàn)在想來,那應(yīng)該是妖魔的催命曲才對吧。
時日久遠,如今我只記得曲子的最后幾句:無拘無束無煩惱,自由自在多快活,天不怕來地不怕,嘿!誰想逍遙自在,嘿!就學(xué)我!
老天知道,那曲子對我的誘惑有多大!我也想過的無拘無束逍遙自在啊!
我甚至沒有跟小貝殼告別,便擺著尾游到了淺水處,我想找到那唱曲的人,讓他教我變得快樂。
可我還沒來得及透出水面,便被兩只粗黑的大手捉住是那個唱曲的人!
他一邊捉住我,一邊又快活的唱了起來:“老天爺爺保佑我,嘿!送只魚兒來下鍋!嘿!送只魚兒來下鍋!”
他居然能快活的說出這么殘忍的話!我拼命的搖擺著想掙脫他的手,我想讓他知道我只是來聽曲而已,可他卻不管不顧,捉我上了岸去,然后又唱著快活的小曲捉我進了一片林子。
這是我長這么大,第一次離開小溪看到外面的世界。真真切切看到了藍天白云紅花綠樹,還有攀高的石路,以及路邊的一間紅大門寺院。唔,終于長了見識,可是,我很難受,我的氣息越來越淺,這長見識的代價,未免太大。
就在我感覺自己快要死了的時候,聽到了個小娃娃清清脆脆的聲音。小娃娃說:“大叔,我用這柴,換你的魚怎么樣?”
捉著我的漢子猶豫了一下,笑道:“好。”
接著,便將我放到那小娃娃手里。小娃娃的手細嫩溫軟,兩手?jǐn)傞_將我捧在手心,然后扭頭便跑,跑的極快,卻一直細致的保持著手的穩(wěn)妥。
我忽然很想流淚。
我想,他是要救我的,可我不知道還能不能撐下去,我想告訴他,縱然今天死在途中,我依舊會記得他的恩情。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只一滴紅艷艷的血珠落入我的嘴里那小娃娃的手上,刮開了一道裂口,一定是打柴時被樹枝傷著的吧。
小娃娃的血珠,有著很神奇的效果。我吞了那滴血珠后,精神好了許多。甚至有力氣抬頭去看他的模樣。
他是一個小光頭。就像人看魚,大抵是一個模樣,那時候我也看不出他與抓我的漢子有何區(qū)別,只知道他年紀(jì)小些,皮膚白些,沒有頭發(fā)。
小和尚很快就跑到了小溪跟前,輕輕的將我放進水里。
呵,我終于又活過來了!愉快的沖他擺擺尾,告訴他我很好。
他咧嘴笑了笑,露出口細碎的牙齒。他笑的極好看,清澈的眼睛里泛出一片亮晶晶的光彩,對我揮揮手,說:"去吧,去吧!"
我卻不肯走,他還沒告訴我姓名呢!阿娘說,人類都有自己姓名的。我要知道了他姓名好報恩哪。二叔給我講的人間典故里,都是那樣,被人救了性命,要報恩的。
那小娃娃見我不入深水,又咧嘴笑了笑,說:“你想知道我叫什么是吧?”
唔,真是個聰明的小娃娃!我高興的擺尾,催促他快說。
小娃娃說:“我叫玄釋。”
小娃娃停頓了一下,又說:“玄釋是師傅起的法號,俗名叫做天賜!”
我呆了一呆,天賜,他竟是與我一同出生的那個人苗苗!
天賜又揮揮手,說:“快回去快回去,找你媽媽去吧!”
我沒再猶豫,一擺尾,回了水草窩窩。
我是在一間禪房里醒來的。
準(zhǔn)確的說,我是在一間禪房的單床上醒來的。
床很硬,身上蓋的被子單薄,卻彌漫著一股讓人安心的清淡香氣,我極喜歡。
抓我的和尚坐在桌旁,靜靜的看著我,道:“醒了?”
我老實的應(yīng)了一聲:“醒了。”
和尚沉默了片刻,又問“你以前可是見過我?”
我盯著他細細打量了一番,和尚長得很讓人喜歡,臉型端正,白白凈凈,看著,便讓人舒心。
眉毛粗黑,鼻子英挺,嘴唇微薄,眼睛……
是了,就是這雙眼睛,干凈又透徹,笑起來還會泛起一片亮晶晶的神采。
我又試探的喚了一聲:“天賜?”
和尚似乎失神了片刻,良久,才道:“那是我出家前父母起的俗名。”
我傻傻的笑了一笑,又笑了一笑:“我知道的,后來你出家了。師傅給你起名叫玄,玄……”
我有些懊惱,竟一時想不起那個難咬的字來。
天賜十分貼心的接上了:“玄釋,師傅給我起名玄釋。”
唔,應(yīng)該是這個字了吧。
我又笑了一笑:“你和以前一樣,還是個光頭,白白嫩嫩。”
玄釋臉上紅了一紅,很快又恢復(fù)正常,問:“你是何時見的我?”我想了一想,拿兩只手比劃出一個長度,說:“在我還是只這么長的魚苗苗的時候。我被人抓住,你救了我。”
玄釋有些了然,道:“唔,年幼時確是放生過幾條小魚。”
我說:“你還對我笑了。”
他說:“小時確實愛笑。”
我說:“你還告訴我你叫天賜。”
他說:“這便記不得了。”
我有些氣餒,我記得他是我唯一的救命恩人,他卻只知道,我是他放生過的無數(shù)條小魚苗苗中的一只。
但,恩情卻是不能不報的。
我很認真的說:“我是會報恩的。”
玄釋楞了一楞,嘆口氣,說:“會報恩的妖精,又怎么會害人呢?”
我最聽不得這話了,大聲對他喊:“我不是妖精!我只是一只魚!我也沒有害人!”
玄釋默了一默,問:“你化作人形,有多長時日?”
我掰掰手指,默默算了一遍,說:“三天吧。”
玄釋輕輕笑了,笑的極明媚,比小時還要好看。玄釋說:“難怪呢,你心性不定,難免被惡人利用,先跟我一段時日吧,現(xiàn)在放你出去,怕是會被人引入歧途,那時便真成了妖精。”
我連連點頭:“會的會的,我會跟著你,保護你,報答你呢!”
玄釋又笑,如三月春風(fēng)。
真好!
玄釋笑畢,又正色道:“起來變化一下,跟我去收妖吧。”
我干脆的回了聲:“好。”話剛出口,卻又苦巴巴的道:“可我不會變化。”
玄釋說:“閉眼凝神,心里想著你要變化的樣子便好。”
我閉眼細細冥想玄釋小時的樣貌,默默停頓片刻,再睜眼,竟然真真成了個穿著僧衣的小娃娃,抬手摸摸頭,光溜溜的,確是個和尚無疑。
玄釋點頭輕笑:“有幾分相像,走吧。”
我很得意,巴巴的跟在玄釋身后出了禪房。
臨別寺院,回頭望了一望。依稀還有些往日的影子,只是朱紅大門已經(jīng)斑剝脫落的有些發(fā)白。可是,那有什么?恩人在,魚落在,一切不過剛剛開始。
我和玄釋走了許久,路上不見人煙,只有些光禿禿的土疙瘩,和零星幾棵小樹。我有些累,腳步慢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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