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輔，今日心情很好？”
皇城西苑，龍舟上，見韓彬少見的笑吟吟入內(nèi)，正帶著一眾昭容、彩嬪服侍完隆安帝用膳的尹后笑問道。
韓彬與隆安帝見禮罷，將夾在臂彎處的一卷厚厚的卷宗拿出來，道：“皇上、娘娘，內(nèi)府大匠雷家璽在宛平縣西山附近勘測罷，也請欽天監(jiān)偵測過，俱是極上等的風(fēng)水。臣昨天下午親自去看過一遭，的確不錯。那一帶多泉多溪，遠(yuǎn)襯蒼翠西山，層巒疊嶂，碧水澄澈，青山秀麗，似江南水鄉(xiāng)，又似塞外綠洲！”
聽素來嚴(yán)謹(jǐn)肅重的韓彬說的熱鬧，連隆安帝都起了興致，讓戴權(quán)將卷宗接來，于榻前擺下平條幾后，他倚在錦靠上，尹后展開了卷宗。
看著上面勾勒的山水地形，尹后笑道：“西郊的確是個好地方，賈薔曾與本宮夸過那處，說是十里青山行畫里，雙飛白鳥似江南，他和五兒的桃花莊子就在那處。”
韓彬笑了笑后，同隆安帝道：“雷家璽已經(jīng)根據(jù)地勢、山脈、水向、林地、湖泊、溫泉等，設(shè)計(jì)好了園子的大體概括，今兒特意來請皇上和娘娘過目，看看何處需要增減。”
隆安帝未置可否，目光看了一遍后，問韓彬道：“元輔日理萬機(jī)，還有功夫理會這些？”
韓彬笑道：“托皇上洪福，新政終于算是步入正軌了。考成法已經(jīng)下沉到七省，就從旱情最嚴(yán)重的甘肅、山東、寧夏諸省始，刑部……左驤已經(jīng)醒轉(zhuǎn)過來，雖然仍是半日昏睡，但只清醒三個時辰，他也緊抓天下除惡之事。各省也已經(jīng)開始嚴(yán)查賭坊、青樓、幫派、印子錢并諸多青皮、惡霸，和仗勢欺人的巨室惡紳。戶部清查田畝的差事也有條不紊的進(jìn)展著，工部興修天下水利也展開了……最多三歲，天下將大大改觀！”
隆安帝面色仍舊淡淡，道：“元輔也不必只拿好事來安慰朕，北地士紳巨室原就遠(yuǎn)不及江南，再加上晉商為了求活，答應(yīng)了朝廷清查田畝丈量土地，算是解了一大難。不過再往下，就未必好說話了。一旦推行攤丁入畝，必有激烈的對抗。北地民風(fēng)彪悍，元輔當(dāng)早做準(zhǔn)備。且江南那邊，才是最大的絆腳石。刑部的事，也必會招致不少反彈。賈薔那個混帳出的那勞什子主意，到底有幾分可行性？還需要佐證辯論一番。不然逐民于外的罪名，朕和愛卿都擔(dān)待不起。至于興修天下水利，那更需要一筆龐大數(shù)目的銀子，國庫怕是擔(dān)待不起罷？”
談及正事，韓彬也收斂了笑容，道：“皇上，萬事開頭難，但只要入了門檻，接下來不過就是見山移山，遇海填海！皇上為了新政大行天下，為了天下萬民之苦，為了大燕的江山社稷，已經(jīng)付出了太多太多，遭受了不知多少磨難！臣等若不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又如何面對君恩？所以，不敢在御前言畏難二字！”
隆安帝聞言，神情微微變化，沉默許久后嘆息一聲道：“是啊，朕，付出了太多太多……”
又過了片刻后，隆安帝看向韓彬，沉聲道：“元輔放心，朕大行新政之志，從未動搖。”
韓彬聞言大喜，道：“臣也知，皇上之志堅(jiān)若磐石！”
隆安帝點(diǎn)了點(diǎn)頭后，道：“不過，如今林愛卿仍昏迷不醒，郭松年……左卿也重病在身，便是韓卿你，右臂仍舊常常劇痛，這些朕都知道。連朕在內(nèi)，一伙子傷君殘臣！這樣不行，要選拔年輕力壯有才能者上來，為朕與愛卿等分憂。”
韓彬聞言心頭微沉，卻連連點(diǎn)頭道：“合該如此！只是臣之意，是等新政推行一年，或者二年后，從外省封疆中選拔賢能，再……”
不等他說完，隆安帝就搖頭道：“那如何來得及？”
韓彬輕聲道：“皇上，不歷州縣，不擬臺省吶。”
隆安帝笑了笑，道：“林如海就未經(jīng)州縣，不也同樣成為朕之肱骨？當(dāng)不得元輔就是。當(dāng)然，愛卿之言也是老成之言。所以，朕也沒打算，直接將人提到武英殿內(nèi)，先磨礪一番再說。”
韓彬頷首道：“不知皇上，中意何人？”
隆安帝說出了四個人的名字，其他三個倒也罷，韓彬心里有數(shù)，總體算是新黨范圍內(nèi)。
可最后一個，卻讓他有些訝然的看向了尹后。
卻發(fā)現(xiàn)尹后更是驚詫，竟以大禮拜下，勸諫道：“皇上萬萬不可，尹褚才能有限，于吏部清吏司一位上，已是竭盡所能勉力為之，豈能擢升高位？再者，尹褚出身后族，未免重現(xiàn)漢時外戚干政之弊政，臣妾請皇上萬萬三思啊！”
隆安帝聞言卻是笑了起來，與韓彬道：“聽聽，聽聽，朕的皇后勸朕，仔細(xì)外戚之禍。有這句話在，朕還擔(dān)心甚么？元輔，你擔(dān)心么？”
韓彬：“……”
尹后卻仍不氣餒，甚至直言道：“皇上，臣妾的兄長臣妾了解。臣妾這些年為何一定要壓著他，幾番懇求皇上不要升他的官？不只是因?yàn)槌兼芟樱皇浅兼獔D一賢德的名聲，而是因?yàn)槌兼溃夜傩奶耍〗裉旎噬线麨樗钠饭伲魅账拖胫饭佟Ｃ魅盏昧巳饭伲笕站透彝脒~入武英殿！這樣的臣子，豈堪重用？”
隆安帝聞言，目光微微動容的看著尹后。
若先前他還對尹后之心存有猜疑，這一刻這份猜忌便消散了大半。
畢竟，連這等絕人前程的話都說出來，這份狠心決絕，做不得假。
但是，越是如此，他反而越放心重用！
因?yàn)橐壹热皇沁@樣的人，知道尹后這般說他，怕是要成仇的。
隆安帝嘆息一聲道：“你問問元輔，他們想不想升官？天下當(dāng)官的，哪怕是為了施展平生所學(xué)，實(shí)現(xiàn)一生抱負(fù)，也都渴望著得一把清涼傘，宣麻拜相。尹褚有此心思，實(shí)乃天經(jīng)地義之事。他能在五品官位上打磨十?dāng)?shù)年，從無差錯疏漏，已是十分不易了。”
見尹后還想說甚么，隆安帝面色微沉，道了聲：“梓童，莫要干政。”
尹后聞言雖滿面艱難，卻也不敢再多言甚么。
隆安帝見之微笑頷首，又看向韓彬。
韓彬已經(jīng)沉吟片刻了，此刻見隆安帝看來，點(diǎn)頭道：“皇上慧眼識人，必是錯不了的。其實(shí)尹褚壓制太久，原不利朝廷選拔賢能。只是不知皇上以為，他該擢升到哪個位置？”
隆安帝淡淡道：“既然左愛卿重傷未愈，一天只能清醒二三時辰，就給他派個幫手罷。升尹褚為大理寺卿，掌斷天下奏獄。”
尹后聞言著實(shí)忍耐不得了，勸道：“皇上，尹褚不過五品，今日驟貴為從三品，不合朝廷規(guī)矩……”
隆安帝搖頭笑道：“你啊……以尹褚的資歷和積功，早該擢拔升遷了。如今給個從三品，哪里不合規(guī)矩？此事就這么定了，皇后不必多言。”
……
武英殿，東閣。
二韓相對而坐。
韓琮面色肅然，沉聲道：“皇上，竟猜忌我等至斯……”
自漢唐之后，歷朝君臣最忌者，一為婦寺之禍，即宦官干政。
其二，便是外戚之禍。
可如今，隆安帝顯然寧肯相信外戚，也要提拔上來平衡朝綱。
韓彬搖頭道：“也不必太悲觀。這原在意料之中，如海定計(jì)鏟除景初舊臣，原就有逼宮之嫌。若非他身子病弱，已經(jīng)命懸一線，皇上此刻已經(jīng)開始布局對他動手了。能忍下此事來，皇上已是寬宏大量。”
其實(shí)二人都知道，隆安帝不是已經(jīng)原諒了林如海，而是將一些罪過，遷移到了賈薔身上。
林如海絕對稱得上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乃一世名臣。
這個時候再朝他下手，未免顯得太過涼薄了些。
韓琮嘆息一聲，這便是伴君如伴虎，且注定了變革新法新臣的下場罷……
韓彬再寬慰道：“此事，未必皆在我等。依仆看來，更多的，也是在看尹家。”
韓琮何許人也，一聽就明白了韓彬之意，隨即悚然而驚，道：“娘娘賢德至此，難道還……”
韓彬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驟逢大難，又要忍耐無盡痛苦折磨，隆安帝能做到只是用這種手段來考驗(yàn)后族和軍機(jī)處，已經(jīng)算得上是難得的明君了。
韓琮輕聲道：“尹褚若賢，入了軍機(jī)處，即便排名靠后，可他是后族，乃皇后長兄，地位超然，誰會以末位視之？足以平衡我等。若不賢，拉幫結(jié)派，結(jié)黨營私，早早暴露出來，也好早除之。皇上，好高明的帝王之道啊！”
……
粵州城南，漱珠涌。
涌東，伍家花園。
萬松園。
隆安七年，四月二十九。
賈薔攜眾家眷，終抵粵州城。
下榻伍家花園。
伍家早早得信，將園子騰出，并請德林號粵州分號主事之人薛蝌親自前來巡視，一一查看。
除古董家俬外，其余一應(yīng)生活用品亦皆出自德林號。
“伍員外，有心了。”
賈薔看著這一園子的哥特式建筑，典型的肋架拱頂和飛扶壁，笑言道。
伍元謙遜道：“這園子是請了西夷的工匠所設(shè)計(jì)，國公爺和夫人、小姐們在京里甚么樣的天下名園都見過，連草民都耳聞過此園只應(yīng)天上有的大觀園。再者，還有揚(yáng)州府的齊園，也盡匯江南園林之美，幾到極致。伍家不敢與國公府上的大觀園相比，亦有自知之明，比不得揚(yáng)州齊園，就取了巧，蓋了處西式宅子。自然比不得我漢家園林秀美，只請國公爺和夫人、小姐們瞧個新鮮罷。”
賈薔哈哈笑道：“伍員外，你是個極聰明之人。這園子，怕也是為了方便和西夷商人們來往交流罷？”
伍元笑道：“草民就知道，瞞不過國公法眼。”
正說著，卻見伍元次子入內(nèi)，道：“啟稟國公爺、父親，兩廣總督大人葉大人、粵東巡撫趙大人、布政使許大人、提刑按察使孫大人遞來拜帖，水陸提督高大人已經(jīng)往這邊過來，提督府親衛(wèi)過來送上名帖。”
伍元聞言，看向賈薔。
賈薔接過兩廣總督、巡撫、布政使和提刑按察使的拜帖后，又瞥了眼伍元次子伍崇手里高茂成的名帖，對身旁商卓道：“去告訴高茂成的親兵，叫高茂成回去等傳見。”
商卓聞言領(lǐng)命而出，伍崇小心的看向伍元。
伍元恍若未聞，同賈薔道：“國公爺一路辛勞，不如早些安歇。”
賈薔點(diǎn)了點(diǎn)頭，目光又眺望遠(yuǎn)處千百株松木，嗅著空氣中的清新，笑道：“也好，這幾天有的忙。”
……
【精彩東方文學(xué)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jié)首發(fā)，txt電子書格式免費(fèi)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