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華宮，西鳳殿。

    一早，尹后正聽元春說著宮務(wù)，看著前來請安的李暄問道：“賈薔入宮里也三天了，怎么一直沒見著人素日里還知道來本宮這里請安，如今倒拿捏起來了”

    李暄嘎嘎樂道：“母后，他也是個膽小的。整日里和德林軍還有山東兵馬攪渾在一起，布置宮城防務(wù)。兒臣瞧著，抽走一半德林軍后，他也心虛的緊。不過嘛，兒臣總覺著，這小子最近在悶著壞，準(zhǔn)備坑人。這一次兒臣也不管了，果真有不知好歹的非要作死，誰攔得住”

    尹后也知道送尹江尹河出征上賈薔的那番話，明晃晃的坑，她嘆息一聲道：“是啊，賈薔是壞，拿捏透了人性。他知道，總會有人不甘心，不死心，想要富貴險中求。不過，皇上不必插手。賈薔既然連面都不肯露，就是不想讓咱們娘倆兒為難，你可知這話是甚么意思”

    李暄咂摸了下嘴，道：“那些忘八想做事，必是要打起報效天家的名號。不管此事朕應(yīng)不應(yīng)，情分都得領(lǐng)。不然將來果真有事，誰還來勤王不過兒臣想來，事應(yīng)該不大。兒臣都想不出，得多愚蠢的人，才會往賈薔挖的坑里鉆。若這樣明顯還有人跳，那賈薔那廝可就真得意了！”

    尹后搖頭道：“此事不是看計謀如何簡單，而是看……人家自己相信甚么。賈薔統(tǒng)共四千兵馬，調(diào)出去兩千，只剩二千，可不就是實力大減你且看著罷，如此潑天富貴當(dāng)前，總有敢舍命一搏者。只是，眼下果真讓他們做成了，咱們娘倆兒才要棘手呢。那些人卻不想想，他們那般動作，又置咱們娘倆兒于何地”

    話音剛落，就見牧笛急匆匆進(jìn)來，面色凝重之極，道：“娘娘、皇上，出事了。平海王賈薔于一刻鐘前，領(lǐng)兵圍了武英殿，皇城四門鎖死戒嚴(yán)。下面人上報，武英殿里起刀兵，有慘叫哀嚎聲傳出！”

    尹后、李暄聞言，面色驟變。

    “擺駕，武英殿！”

    ……

    “賈薔，這些人如何進(jìn)來的，老夫不知道，也不需知道。將你的兵撤去，今日就當(dāng)甚么都未發(fā)生。這些人手如何會出現(xiàn)在這，刑部、蘭臺和大理寺會嚴(yán)審，會給皇上、太后一個交代，也給你一個交代。但是武英殿，輪不到你來放肆！”

    韓彬面色鐵青，看著整個武英殿亂成一鍋粥，更有數(shù)名軍機(jī)處行走和筆帖式倒在血泊中慘死，至于那些不知何時冒出來的“殿前護(hù)衛(wèi)”，更是在不斷被屠戮中，而賈薔面無表情的坐在一把交椅上，看著清秀平靜之極，然而周身兇威昭然，讓人不敢直視。

    到了這一步，韓彬身為元輔，不得不出面對峙。

    不想賈薔卻恍若未聞，連回應(yīng)的興趣都沒有，他坐在椅子上，側(cè)著臉看著宮墻外，天際邊的晚霞浮云……

    繡衣衛(wèi)的搜索還在繼續(xù)，武英殿原本堪稱大燕最高級，也最是森嚴(yán)莊重，象征著朝廷大政的地方。

    便是天子親臨都要給三分薄面，此刻卻為一群番衛(wèi)恣意翻箱倒柜，查抄叛逆。

    “賈薔！你還要胡鬧到甚么時候！”

    尹褚見韓彬之言無用，便躍過韓琮，一步上前，厲聲呵斥道：“這里是甚么地方，你想造反不成”

    賈薔聞言，看向西邊天際的目光終于收了回來，輕輕落在了尹褚面上，卻又聲音淡漠道：“罪逆李晗勾結(jié)叛軍，以武英殿私自藏兵。讀了，這里面，他是得了你的相助罷

    尹褚，本王從來都知道你是一個官僚，一個極諳官場規(guī)則的官僚。但沒想過，你會如此喪心病狂，如此不擇手段。

    讓你上位，是朝廷之悲。

    當(dāng)然，你會尋借口否認(rèn)，但那又有甚么用呢”

    說罷，再度移開目光。

    這番話，更像是在給尹褚定罪。

    尹褚被賈薔冰冷陌生的目光鎮(zhèn)住，一時心里都有些動搖。

    賈薔這瘋狗，總不會連他也一并發(fā)作罷

    尹褚一時間面色陰晴不定不再開口，繡衣衛(wèi)仍不斷的翻查，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藏兵的地方，百十名繡衣衛(wèi)圍護(hù)在賈薔四周，面色冰冷的站著。

    再遠(yuǎn)一些，則是數(shù)百德林軍，亦如巖石般站在那戒備。

    尹褚想了想，轉(zhuǎn)頭同韓彬、韓琮道：“賈薔所言之事，仆毫無所知。這些武英殿護(hù)衛(wèi)，是李子升安頓進(jìn)來，說是防備不忍言之事發(fā)生之所需。不止南閣……除了您二位的公閣內(nèi)，其余三閣皆有。至于想要做何事，仆不知道。但我不信，李子升會涉及謀反事中。此事想必是有人借機(jī)生事！”

    嘖！

    這一記反擊打的漂亮。

    只是，臉色難看之極的韓彬，自然不會被尹褚的話術(shù)所迷惑。

    皇城中藏私軍，這份罪過，已足以抄家滅族。

    這些人的膽子，太大了！

    目光掃了一周，落在距離賈薔十步之外，被押伏跪在那的李晗身上。

    見他一動不動的跪在那，滿臉頹敗絕望……

    韓彬仍有些不敢相信！

    德林軍出征之日，賈薔說了些示弱之言，回到武英殿時，李晗還在譏諷豎子無智，以如此淺顯之計就想謀人，實在是貽笑大方。

    是日，韓彬還告誡過李晗，莫要輕舉妄動，被愚輩波及。

    誰成想，這番話過去才不到三天，李晗就死死的栽倒在這里��！

    難道李晗是反向心思，以為越淺顯的計謀，反而連賈薔也不信有人會中計么

    何其蠢也！

    宮中叛逆并不難查，每個能進(jìn)武英殿的人，都有實名冊認(rèn)證。

    凡是武英殿內(nèi)搜出之人，與名冊上記錄不符，甚至不在名冊上的，都被抓了出來，當(dāng)場斬殺。

    看看那一個個被搜查出，被拖至皇庭，再被當(dāng)場抹脖子的“義士們”，韓彬身上全身冰冷。

    繡衣衛(wèi)突然發(fā)難，那些心存大志當(dāng)勤王軍的精銳們，根本連反抗的余地都沒有。

    武英殿皇庭內(nèi)，血腥氣愈發(fā)濃郁。

    “皇上駕到！”

    “太后娘娘駕到！”

    忽地，皇庭外傳來傳報聲。

    賈薔終于從椅子上起身了，卻未急著去迎駕，而是一步步走到李晗面前，見其神情微微發(fā)生了些變化，賈薔笑了笑，俯視著李晗道：“怎么，還覺得有翻盤的機(jī)會也是，尹褚不是說的明白，你藏兵于皇城，只是為了不時之需么有人幫你說話，還是國舅爺，如今太后、皇上也都來了，你再巧舌如簧一番，未必沒有死里逃生的機(jī)會，是不是”

    李晗抬眼看著賈薔，大義凜然道：“賈逆！要殺要剮隨你，用老夫的血，讓世人看清你的真面目，讓太后娘娘和皇上看清你的真面目，老夫死得其所��！”

    “嘖！會說話�！�

    賈薔點了點頭，欽佩道：“本王也算勉強(qiáng)是會辯論的人了，可和你們一比，十個加起來都不夠。既然動嘴說不過，那還是動手罷。李子升，你有如此大志，今日我就成全你，看看你的腦袋，能不能讓一些人清醒過來，看清本王到底是甚么樣的人，會不會為了他們的狗屁大局，相忍為國，一忍再忍下去！”

    “賈薔住手�。　�

    韓彬、韓琮聽聞此言，面色大變，齊齊張口阻攔。

    然而就見在夕陽晚照下，賈薔自一邊親兵手中接過腰刀，卻連刀鞘都未抽出，就單手舉起，兩位繡衣衛(wèi)將反應(yīng)過來拼命掙扎的李晗如豬一般死死按在地上，賈薔隨即用力往下一摜！

    一道慘叫聲剛起即止，那腰刀，竟被賈薔生生以鈍力，穿透李晗的脖頸！

    在他不敢置信中，將他釘在了地上！

    滿朝皆驚，一片死寂。

    這是，禮絕百僚的軍機(jī)大學(xué)士，清貴宰輔相國啊��！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

    卻還未完，賈薔松手，回過頭來，目光又落在尹褚面上，眼神森然。

    尹褚見之面色劇變，不寒而栗！

    他在賈薔的目光中，居然看見明明白白的殺意。

    他瘋了不成�。�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太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天子、太后鑾駕入內(nèi)，德林軍、繡衣衛(wèi)恭敬拜下，絲毫不見跋扈。

    賈薔目光緩緩收回，轉(zhuǎn)身近前，與李暄、尹后見禮。

    李暄先從龍輦上下來后，看著滿地血泊尸體，又一眼看到倒在不遠(yuǎn)處，脖頸上插了一把腰刀的李晗，倒吸一口涼氣，目光隱隱駭然的看向賈薔。

    好球攮的，真敢下手！

    你他娘的，不是說大局為重，先不殺么

    尹后在牧笛的提醒下，也看清了皇庭上的局勢，她率先開口問道：“賈薔，何故于此地起刀兵李子升何罪至死”

    賈薔躬身道：“回娘娘，今查明李子升與鼓勇營參將梁蕭、游擊李勇、游擊趙凱、都司劉順、都司孫常等人內(nèi)外勾結(jié)，準(zhǔn)備于今晚兵變圖謀皇城，故而提前止亂�！�

    賈薔話音剛落，尹褚就一步上前，厲聲道：“胡說八道！區(qū)區(qū)一個參將、兩個游擊、兩個都司就想叛亂你四千德林軍就能覆滅兩大京營，上萬馬步強(qiáng)軍。這些人統(tǒng)共加起來領(lǐng)兵不過兩千數(shù)，他們就是豬腦子也不敢如此。賈薔，你想栽贓陷害，也該高明些才是！”

    賈薔不理，看向尹后道：“證據(jù)確鑿，都司劉順檢舉有功，梁蕭等也都一一承認(rèn)下來。李晗派身邊親隨化作賣菜翁，與他們勾連的詳細(xì)過程，皆有筆錄，可定為鐵證。

    這些人，就想打個出其不意。都以為德林軍不過仗著火器之利，只要下手狠、快些，一戰(zhàn)可定乾坤。

    李晗藏精兵于武英殿，約定今夜和賊人內(nèi)外勾連一并發(fā)難，破開皇城，要立不世奇功。

    對了，他們的口供有一處最有意思，他們居然只要保證武英殿無恙，只要覆滅德林軍，只要將賈家鎖拿……大局便可安定。

    至于九華宮的太后和大明宮的皇上……便是果真出了不忍言之事，也都可以推到臣頭上。

    反正，宮外還有寶親王，還有，義平親王在�！�

    這話，才是真正的誅心！

    賈薔回過頭招招手，商卓立刻呈現(xiàn)上幾卷案宗，李暄未急著接手，而是看了眼陸豐。

    陸豐趕緊上前接過后，李暄問賈薔道：“那幾個忘八雜碎，可還活著”

    賈薔呵呵笑道：“當(dāng)然，不然豈不成了死無對證那些人都活的好好的，可以由陸豐接手，細(xì)細(xì)盤問。

    除此之外，他們的親兵，還有李晗的長隨，皆可交給皇上。

    另外，太后娘娘也可以問問尹大人，為何他的宮閣內(nèi)，藏了那么多兵是準(zhǔn)備干甚么。

    臣很是奇怪，以尹大人如今的境地，按部就班的等上幾年，首輔之位穩(wěn)穩(wěn)坐得。

    以他的精明不可能看不出來，那今日這一出，又是為了甚么

    啊……我明白了，尹大人或許是覺得，太后和皇上若不在了，寶親王上位，對他更有利些。

    畢竟，世人皆知寶親王性子最是直爽，想來對他這個匡扶社稷的舅舅，會更加言聽計從�！�

    尹褚面色大變，差點一口老血嘔出，大罵道：“豎子歹毒！焉敢如此血口噴人！”

    李暄忽地?fù)狭藫项^道：“若果真如此想，倒也不奇怪，舅舅素來不大瞧得起朕……”

    這句話才是真正厲害之處，尹褚敢對賈薔大喊大叫，敢駁斥他的那些話是毀謗之言。

    可是天子親自開口，說尹褚看不起他……

    尹褚除了跪地請罪外，再不能有二言。

    尹后見此，面色并未有太大變化，只是目光在李暄和賈薔面上凝了凝后，語氣淡漠的問賈薔道：“如今你為兵強(qiáng)馬壯者，且說說看，今日局勢，當(dāng)如何收場”

    賈薔道：“皇上金口玉言，尹褚蔑視圣躬，此乃無赦之罪。不過念及其為皇親國戚，天子親封舅舅，死罪可免，官爵不可留！”

    尹褚聞言面色驟變，厲聲道：“賈薔，你以為你是誰你果真是想行操莽之事！”

    賈薔搖頭笑道：“我是怕你想行操莽之事，將太后和子瑜都連累了。尹浩很快就要回京了，回京后，即刻以軍功執(zhí)掌內(nèi)廷防衛(wèi)。等尹江、尹河回來后，則執(zhí)掌兩座京營。是時皇城在尹家手中，京營在尹家手里，你還操持天下權(quán)柄，古來外戚之禍最烈，以你這樣的心性，必重蹈覆轍。為了避免慘事發(fā)生，尹褚，給自己留幾分體面，你乞骸骨罷！”

    尹褚聞言哪里肯，第一時間看向尹后和李暄。

    只要尹后不準(zhǔn)，李暄……李暄就不指望了，只要尹后不準(zhǔn)，此事就不會辦到。

    然而讓尹褚心里拔涼的是，尹后只目光淡漠的看著他，一言不發(f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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