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稟元帥，我等三人新入伍沒多久，突遇長時間暴曬雨淋，膚色才急劇變黑，嚇到元帥望見諒！”白子衿恭敬答道。
“嗚嗚……”
身旁胖子攬住了陳老頭等人，大手生硬的捂在嘴上，生怕被戳穿！
理由聽起來扯淡，也還算說得過去，傅巖并未過多糾結于此，回過心神說道：“雙方主官先說說發生何事！”
事情傅巖早已知曉，經由幾次轉口，容易有遺漏，所以才讓他們重新陳述一遍。
機會來了！
陳老頭趕緊撥開胖子大手，飽經滄桑的雙目變得渾濁，猛吸口氣沉入丹田，硬憋住不吐，渾身隨之發力。
眼圈漸漸紅了、濕潤了，褶皺的面龐微微抽動，情緒很快被醞釀至高潮。
這會兒千人副將搶了個先，先是斷章取義，再是控訴不滿，總而言之將押運營說的十惡不赦，必須要砍掉兩百多人頭為呂將軍報仇。
“元帥！”
“請為我等做主啊！”
突然！
陳老頭凄厲至極的嘶吼聲，打斷了千人副將，將傅巖及周邊將軍目光吸引過來！
凌亂的胡須，佝僂的身軀，泛著淚花的眼眶，還有微微張開的嘴唇正快速顫抖，看的眾人無不心中狠狠一抽，發酸的感覺奔涌而至。
“慢點說！老夫會為你做主！”傅巖心軟了，伸出雙手扶住陳老頭。
按年齡來說，陳老頭比傅巖還大，當初陳老頭做什長的時候，傅巖才剛剛入伍。
只可惜二人境遇不同，身份也不同，陳老頭一介寒門，老了能混上押運官，也算是有個不錯的結局。
類似陳老頭這種為安國奉獻年華的老士卒、老軍官，傅巖打心眼兒里是尊重的，所以剛看到對方聲嘶力竭的模樣，一下子心都揪起來了！
趁勢緊握傅巖手掌，一張一合的用力擠壓，陳老頭將飽滿情緒推到了巔峰。
“元帥，我老了是不是就該死？”陳老頭沒有爭辯什么，反而先問出一句不著邊際的話。
按正常人思維，肯定是安慰對方口稱不會！
果然，深受感動的傅巖立馬搖頭，眉毛擰巴著答道：“陳將軍何出此言？您老為國出力幾十年，就連老了也在散發余熱，怎可能有人盼望著你死？”
陳老頭鼻翼抽搐，眼淚唰的墜落傅巖手背，滾燙的淚珠直入其心田，凄厲聲音恰到好處再臨：“元帥，那么押運營千余腐朽老頭是否該死？”
“不該！”傅巖立即答道。
“咚！”
陳老頭拉著傅巖雙手，用力往前踏出半步，腳底撞擊聲猶如晨鐘直至心靈。
跟隨激昂的腳步聲，陳老頭化身戰場，發起了最后沖鋒：
“可有人覺得該！”
“有人覺得押運營全是老不死，不能上戰場，不能發揮余熱，不能殺敵，甚至辱其老弱病殘！”
“老兵就該如此被欺凌嗎？”
咆哮之聲，刺入眾人耳畔，那抹年邁的不屈，瞬間引得眾人感同身受！
大家都是人，也都有老的一日，誰想老了被年輕士卒欺凌？誰不想戎馬一生，功成名就為后人瞻仰？
況且在場誰不是兩鬢漸白，誰又不是半截身子入土？
趁著眾人沉浸在情緒之中，陳老頭將不屈服年邁的情緒，全都融入厲嘯聲中：“你們說！辱老兵之人，該不該殺？”
“該！”眾將軍下意識大吼道。
陳老頭渾身血氣上涌，松開傅巖手腕，激動地大吼大叫：“值了！哈哈！值了！”
“我陳老頭為死去的老兄弟們贏得了尊嚴，今日即便問罪身死，哈哈，地府再見到他們也不怕了！哈哈哈！”
慘！
聲嘶力竭的凄慘！
眾人接連露出不忍之色！
“誰說你會死？”突然！傅巖擰眉說道！
“什么？”陳老頭神色化作震驚，眼仁快速張大，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老夫說你不會死，他們也不會死！”傅巖再度開口說道。
這一刻，時間仿佛凝固，陳老頭臉上悲憤之色正快速消融，喜悅的笑意爬上了臉頰！
可就在此時，一道生硬的聲音響起：“元帥，此事不妥！末將不服！”
突兀聲音將劫后余生的喜悅打斷，眾人臉上表情說不出的扭曲。
這感覺就像心愛的姑娘上一息答應與你成親，下一息她說是玩笑話，任誰遇到都不好受。
“林苗，退下！”傅巖板著臉，頭也不回的呵斥。
林苗面皮稍薄，下巴微尖，眼睛如鷹似的，不斷在環伺著洛溧等人。
緊接著他露出不甘神色說道：“元帥，呂將軍辱老兵，末將可以認為該死！”
“但是，兩百余名押運營士卒，每人上前捅刀，將尸首剁成肉醬，簡直罪大惡極，理應全營當斬！”
犀利言詞，宛如當頭棒喝，將傅巖從感動的情緒中拉出。
冷靜下來的傅巖眉頭深鎖，押運營做法確實過于激進，一時間他也難以斷論！
陳老頭目光斜視，暗嘆一聲不好，欲再次醞釀情緒反駁。
“陳老頭，讓我來！”洛溧嘴角微微上揚，胸有成竹的攔住了對方。
“行嗎？可關乎性命！”陳老頭低聲問道。
“男人不能說不行！”洛溧笑著答道。
轉過身，面對白子衿二人使了個眼色，洛溧緩緩往前，靠近了林苗！
“林將軍，請問呂將軍跟你是何關系？”洛溧拱手問道。
“小兵爾，有何資格詢問本將？”林苗目光輕蔑的答道。
“我猜林將軍與呂將軍之間定是有親屬關系，否則不可能如此為其說話，還想要押運營剩余兩百多人性命！”洛溧淺笑著說道。
方才大半將軍都站在了押運營一方，只有林苗一個刺兒頭，不顧傅巖不滿，硬出頭為死人說話，那么就只有一種可能，對方必定有關系。
洛溧當著眾人面將關系挑明，便會立于不敗之地，就算傅巖定罪押運營，也不可能用砍頭了！
否則軍隊內部定會傳開林苗謀私，硬逼元帥殺害押運營有功之士！
流言或許林苗覺著無所謂，傅巖就不行了，戎馬一生到老卻背個罵名，這不是他想看到的。
“呵呵！是又如何？本將不妨明說，呂凌乃是本將小舅子，爾等殺了他，本將必定要為其報仇！”林苗一時沒有明白洛溧心思，傻乎乎的自行挑明了關系。
不過這還不夠，洛溧最終目的并不是不砍頭，而是抹去所有罪責。
仔細瞧了瞧高傲的林苗，雙眼逐漸微瞇，洛溧神色平靜的開了口：“干霖娘！”
中氣十足的嗓音傳開，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望著洛溧！
“小子，你說什么？”
林苗氣瘋了，四十多年里哪有人敢辱罵他家中女眷，揚起蒲扇般的大手，眼看就要打在洛溧臉上。
“砰！”
巴掌到肉的聲音傳來，只可惜未能遂林苗的愿，勢在必得的巴掌被胖子攔了下來。
渾身黑乎乎的大胖子，露出雪白的牙齒笑道：“干霖全家！”
“草！小子，你特么……”林苗氣炸了，心里那股氣宛如狂風般想要釋放。
只不過話說了一半，就被渾厚嗓音的白子衿打斷：“他們都罵完了，我沒得選了，只好干霖祖宗十八代了！”
三人一一罵完，頭也不回的往后逃跑，生怕林苗發怒打起來。
“你……你們……你們三人很好，老夫記住你們了！”林苗咬牙切齒的說道。
哪知洛溧并不擔憂，反而笑吟吟的朝震驚的傅巖拱手作揖：“元帥，方才你可瞧見？”
“瞧見什么？”傅巖愣住了！
“方才我們三人罵了林將軍，他非常恨我等三人！”洛溧笑著答道。
“什么意思？”傅巖沒反應過來。
洛溧站直身子，放下雙手答道：“元帥，押運營全體上前補刀，將呂將軍剁成肉醬，此事我等認罰！”
“可呂將軍侮辱的不單是陳老頭，不單是我，那可是整個押運營！”
“所以每人扎他一刀，以報侮辱之仇，此乃合情合理不是么？”
“若按照林將軍所說，押運營被侮褥，不能每人補刀，只允許一個人報仇，那么我們三人剛才罵了林將軍，林將軍應該只記恨一人才是，為何要把三人都算進去呢？”
“北路兵馬不能林苗將軍一個人說了算啊！”
這特么也可以？
偷換邏輯的能力也忒強了吧？
所有人看呆了，就連白子衿和胖子都傻眼兒了！
剛才他們只是憑著長久默契，才沖上來幫忙罵人，哪知道洛溧的后手在這兒！
陳老頭渾濁雙眼透露出喜色，心里忍不住夸到后生可畏！
“你……小子……強詞奪理！”林苗指著洛溧，氣急敗壞的模樣漸露。
洛溧根本不理他，連眼神都沒挪動半分，僅是直勾勾的盯著傅巖：“小子還有一言想贈與元帥，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傅巖面色平靜的問道。
“老兵永遠不死，只會漸漸凋零！”洛溧徐徐出口。
平靜的聲音，宛如石子投湖，在眾人心中快速泛起圈圈漣漪！
傅巖瞳孔微張，心靈仿佛被狠狠擊打，渾身都忍不住發出微顫！
半晌，傅巖回過神，激動地豎起大拇指夸到：“好！好言！小子，謝了！”
“不客氣，我只是想為老兵發聲！”洛溧神色平靜的搖頭，似乎根本沒有被元帥夸獎的興奮，就像真的做了一件微不足道之事。
“不錯！”傅巖滿意的點點頭，隨后他收斂喜色，表情嚴肅的說道：“經老夫裁決，呂凌戰時侮辱得勝老兵，乃是罪有應得，身死不足惜，望諸將約束部下，切莫再犯！”
“元帥……”林苗神情焦急的想打斷。
不過傅巖沒理他，繼續說道：“但是，押運營未經批準，擅自殺人，且參與人數眾多，此乃罪大惡極也，不殺難以平眾將士憤怒。”
林苗臉上喜色涌現，剛想說元帥英明，卻又聽到傅巖聲音傳來：“不過押運營以老弱之軀，擊潰蠻子千人騎兵，并俘虜蠻子千人將及數百士卒，理應獎賞！”
“經老夫再三斟酌，對押運營懲罰如下，功勞用以抵扣殺人罪責，然不夠也，遂將押運營可戰之兵，盡數調往最前線第五關隘，以戴罪之身抗擊蠻子，若戰事結束，殺敵有功，再將罪名去除。”
“陳將軍，由于你監管不嚴，導致惡性事件發生，現罰你降為百人將！”
“你可服否？”
陳老頭哪能不服，簡直是狂喜，故而連忙點頭。
“好！”
“另外再調撥人馬，與押運營合并湊成一千，至于主官人選，就由活捉蠻子主將的士卒擔任！”
“行了，都退下吧！”
言畢，傅巖轉身入廳，留下洛溧等人面面相覷，呆呆的立于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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