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村民平日里顯然是桀驁不馴慣了，道：“你別看不起人，不服氣咱們扳手勁。”
說罷就伸出肌肉飽滿的胳膊。
那是一條什么樣的胳膊啊，粗如樹干，上面虬結(jié)的血管如同攀在上面的老藤，可想里面蘊藏著何等可怕的力量。
宋輕云頓時有點尷尬。
還好陳建國喝退了他：“去去去，宋書記就是一知識分子，能和你一老農(nóng)民比？”
他又討好地說：“宋書記，我再帶你看看。”
轟隆的攪拌機動起來，地面上早就擱著一堆河沙，霍麻和一個農(nóng)民用鏟子砍開水泥包，將水泥和河沙一鏟一鏟喂進攪拌機里去。
而攪拌機早就接了水，料斗中，沙石和水泥很快被和成了混凝土。
宋輕云又是一呆：“等等，怎么還有女人，陳建國你就是這么糊弄事兒的？”
在場的二十多個農(nóng)民都是陳建國安排來的，他也收了不少東西。也知道今天動工宋輕云必定會過來看，心中已是忐忑。
見我們的小宋書記一臉的惱怒，他不敢說話，只低著頭。
霍麻是兩口子是新聯(lián)人，在紅石村本就說不起話，當下只顧著干活。
這個時候，一斗混凝土已經(jīng)打完，有人把料斗翻過來，霍麻忙用用輪胎皮縫成的桶子接來，挑上肩就朝山上快走。
一桶混凝土怎么也得幾十斤，肩上扛著兩桶，那分量可就重了，宋輕云自問是挑不動的。但在人家手上，卻輕飄飄如同棉花。
霍麻挽著褲腳，結(jié)實的小腳肚子繃出長條狀肌肉，一跑起來，地皮都在閃。
宋輕云忍不住贊：“好大力氣，厲害了。”
陳建國討好地說：“宋書記啊，咱們村的女人都是當男人使的。就拿我家婆娘高春容來說吧，當年她嫁過來的時候體重才九十二斤，卻能挑一百六十斤的擔子。我媽還說她沒用，家里養(yǎng)了個閑人。陳新的媽你曉得吧，別看她現(xiàn)在病懨懨的年輕時候和老陳去三十里外挑煤，走上一天，都不帶歇氣的。”
高春容白白胖胖宋輕云實在想象不出她九十二斤時的模樣不禁由衷感慨：“婦女能頂半邊天。不整片天空就被她們給撐起來了。”
混凝土出來了工程正式開干。宋輕云也顧不得和陳建國發(fā)火，急忙去看。
混凝土倒地上后，就有兩個農(nóng)民拿起鋤頭將其掏平。
又有一人開了振動棒在水泥里不停戳待混凝土變得緊實了再將一根能夠轉(zhuǎn)動的長鐵棍把路面壓平。至于這根鐵棍叫什么，宋輕云也不好意思問。
這活說起來其實挺簡單，在之前陳尚鼎已經(jīng)開辟出一條能通過一輛農(nóng)用車的便道地面也壓得緊實只需把混凝土倒上去抹平就是。
按照老梅的設(shè)計圖都要弄成階梯。但弄階梯耗費的人工實在太大村委干部商量了一下在小于十二度的地方都直接修成機耕道的樣式大于這個坡度才弄成階梯。
小宋書記雖然反對說這么弄不好看啊，無奈手頭資金和物料實在有限，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只得同意。
他還是有點擔心，就問陳建國：“建國這里坡度雖然很緩但如果一下雨怕是要溜。再長上青苔還怎么走人？”
陳建國說：“宋書記你放心摔不了人的。咱們村一年到頭就下不了幾場雨，長啥青苔啊！等到水泥地打好，封面的時候我會讓人在上面劃出道道防滑。”他心中有鬼，忙打岔：“宋書記，我們?nèi)ビ^景平臺看看吧，永華正在那邊帶著人捆框架。”
宋輕云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好，我們?nèi)タ纯础！?br />
走上幾步，坡度大起來。大約是剛過去的五一節(jié)喝了大多酒吃了大多火鍋，疏于鍛煉，宋輕云有點喘，腳下不覺慢了下來。
只見身邊不斷有挑著水泥的農(nóng)民跑過，忽忽風生。
相比之下，宋輕云和陳建國顯得孱弱不堪，
觀景平臺處是一出大斜坡，坡下已經(jīng)挖好地基，里面已經(jīng)插了不少螺紋鋼。待倒進去的水泥凝結(jié)之后，會用盤圓在螺紋鋼上用鐵絲捆出框架，才談得上澆注。
這地方宋輕云也不知道來過多少次，不得不說，這里確實是絕佳的觀景點。站在坡上，放眼望去，遠處是綿延的青山。地頭，山谷中村落房屋歷歷可數(shù)，玻璃溫室連成一片，粼粼閃光。
可以想象，這里將來會成為一個網(wǎng)紅景點。
還別說，已經(jīng)有十來位游客早早地來到這里，都是五六十歲的阿姨。
阿姨們穿得華麗，手中的紗巾在風中飄飛。
她們放起了音樂，排著隊，比畫著古怪的舞蹈，姿勢優(yōu)美動作難看在拍某音呢！
正在干活的村民看得希奇，都停了手好奇觀摩。
有一老頭嘀咕：“一群女瘋子，也不害臊？”
正在挑混凝土的霍麻撲哧一聲笑了場，桶子都掉地上了。
陳建國喝道：“不許笑，沒見識。”你一笑，得罪了游客，人家以后不來大家喝西北風啊。
“永華，一大早你就守在這里了？”宋輕云問。
劉永華：“其他地方的活兒都簡單，這里馬虎不得。如果質(zhì)量不過關(guān)，將來人一多，把平臺給壓垮了誰負得起責任。這幾天我都得守這里，免得有人磨洋工。”
他小時候村里還是一個公社，各大隊、小隊都吃大鍋飯，敲鐘上工。農(nóng)民下地，干多干少，甚至不干活都能拿工分。
最離譜的是有一次，小小的一畝地里竟有三十多個村民在薅草。
這是勞動嗎？
這是爬梯。
劣幣淘汰良幣，漸漸地大家都懶下去了，這風氣一直影響到現(xiàn)在，這也是紅石村貧困人口眾多的原因之一。
童年的場景太可怕了，讓劉永華不敢大意。
看著還在勞動的花白頭發(fā)的村民，趁陳建國在旁邊看熱鬧，宋輕云不滿地說：“永華，咱們可是說好了的，這工程只招收四十五歲以下的村民做工。今天我來這里一看，陳建國還真給了我一個驚喜，你看看，你看看，這像是四十五歲以下的人嗎？你我都得叫他們叔叔阿姨，離譜！陳建國自作主張亂來，得給我一個交代。”
劉永華：“今天一大早，建國就這事跟我商量過，我也同意了。”
“什么，永華你？”
劉永華突然嘆氣：“其實，這事是我的錯，那天大家商量這事的時候我就沒有考慮周到。宋書記，你說要用青壯年的想法我能夠理解。不外是青壯年體力好，身體健康。而老人的身體上都有基礎(chǔ)性疾病，如果累著了傷著了病了，不好辦。”
“既然你知道為什么還答應，這不是荒唐嗎？”宋輕云反問。
劉永華繼續(xù)嘆氣：“宋書記，這個工程大工每天四百，收入還可以。咱們農(nóng)村沒有多大開銷，糧食和蔬菜是自家地里種的，得了這筆工錢，半年的開銷就有了，我覺得老人比青壯年更需要這筆收入。”
“宋書記，我們農(nóng)村老人大多沒有退休金，即便有，一個月也才五十多塊，夠什么用？像萬新客那樣一個月有兩千多塊的，獨一份兒。要使錢了，怎么辦？只得問兒女要。”
“兒女若是孝順，三百兩百給點，但天天要，心中未免不是滋味。現(xiàn)在的人負擔都重，誰都不富裕。遇到兒女不孝順的，別說錢，給糧食的時候都不太情愿。比如廖啟明和他媽六婆婆的事你都是看在眼里的，再比如前幾天陳一地不是來找你，讓你幫著叫他兒子把錢還給他嗎？”
“建國干的這件事倒是提醒了我，村里的老人比青壯年更需要錢，他這么做，我也是同意的。”
聽劉永華說完，宋輕云覺得有點道理，沉默了。
沉默就表示同意。
劉永華又笑著說：“宋書記你也別小看了這些老人，是，他們都是老兵，可干活比咱們強多了。”
看著身手矯捷的老頭們，宋輕云無奈地搖頭：“確實比我們強，好吧，這事就這么著。”
他們在說話，陳建國早留了個心眼偷聽，見宋輕云不欲追究，偷偷地松了一口氣，跑過來道：“宋書記，永華，這天氣好熱，喝水嗎？羅世忠熬了涼茶，味道挺不錯的。”
劉永華：“那就整一點。”
宋輕云板著臉：“建國，你干的這事我和永華溝通過，就不提了。但是，如果干活的人如果有個好歹，累病了，傷了，我惟你是問。”
“是是是，我負責，一定負責。”陳建國對著眾人喝道：“聽到?jīng)]有，你們要注意生產(chǎn)安全啊？如果讓我看到誰搞危險動作，明天就不用來了。”
他又給宋輕云倒上一碗涼茶，賠笑：“宋書記你喝口水。”
太陽已經(jīng)升得老高，曬得人身上火辣辣的，汗水一陣一陣出。
宋輕云也渴得厲害，一口干掉，味道不錯。
羅世忠的涼茶用的都是自采的草藥，有金銀花，有甘草，還有幾味說不出名字的野草，慢慢地塞了一壺。
眾人都坐地上燒葉子煙喝水。
已經(jīng)有老頭耐不熱，脫掉上衣。
定睛看去，那老頭的皮膚雖然已經(jīng)有點松弛，但還是能夠看出漂亮而健壯的肌肉輪廓。
他端起一口粗陶碗，手中厚實的繭子和碗壁摩擦，發(fā)出沙沙的聲音。
宋輕云定睛看去，卻見老頭的虎口處繭子厚得跟人的腳后跟一樣，禁不住抽了一口冷氣：“好厲害。”
另外一個村民道：“說起老六這繭子，削下來起碼有二兩重。去年他在翻家里草垛的時候，里面突然躥出來一條菜花蛇，對著他得虎口就是一口。你猜怎么，沒咬進去。”
宋輕云瞠目結(jié)舌：“這不就是傳說中的鐵砂掌嗎？”
又有人道：“誰不是干了一輩子活路，誰手上沒有繭子。宋書記，你別看不上咱們這些老人，擔心我們干不了這活。你瞧好了，這條路我們已經(jīng)弄得漂漂亮亮的。如果出了問題，這工錢我退給你。”
“對，宋書記你少瞧不起人。”
正說著話，一個老人跑邊上去撒尿。
農(nóng)村老頭沒有什么講究，拉屎撒尿正明公道，也不避人。
山風很大，他腰上那條長約一米紅褲腰帶隨風欺侮，嚇得正在拍音的游客一陣驚叫“拍進去了，拍進去了！”“老流氓！”“不象話！”
那老頭本就不太正經(jīng)，聽到城里婆娘的叫聲，更是得意洋洋。
老兵不死，只是紅了葡萄綠了芭蕉軟了香蕉。
陳建國跳起來抽了那老頭一記：“干什么，還講不講文明，快滾，滾回去挑灰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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