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書房，抬頭看見天上還高掛的太白金星，秦瑯感覺時間很緊迫。
三天，三天后可就是玄武門之變了，可這個時候秦瓊居然是這個態(tài)度，真是要命。
“三郎？”
廊下，秦用走過來，他看著秦瑯既關(guān)切又有些失望。“你真不肯娶鄭十三娘？”
“嗯，不娶。”
秦用忍不住嘆息，“你可知道這門親事有多難得，你可知道若是娶了鄭氏女，你以后就算不能繼承阿郎的爵位勛官，可今后路也一會好走。滎陽鄭氏可是士族領(lǐng)袖，還是外戚，更是聯(lián)姻遍及朝野。”
做為一個軍功新貴的庶出子，秦瑯就算自己爭氣，他也一樣沒資格繼承秦瓊的爵位勛官，將來一切都全得靠自己，若沒有人幫，一輩子估計(jì)連件緋袍都穿不上。
這就是嫡庶之別，也是士庶之分。
秦瑯心想，鄭家這倒霉人家他才不想沾上呢，他現(xiàn)在巴不得跟他們劃清界限。
“三郎，那天打雷霹的黑老二居然還敢來上門，我剛給罵出去了。”馬臉阿黃一臉諂媚的跑來請功。
“哪個黑老二？”
“就是尉遲老黑家的老二，尉遲寶琪啊，昨天打馬球時就是他下陰手將你打下馬的。”阿黃為主人憤憤不平。
原來是尉遲恭家的老二啊，秦瑯倒不覺得他昨天摔馬是被暗算的，嗯了聲當(dāng)是知曉了，不過轉(zhuǎn)念一想，他來的倒正是時候，自己正愁沒有突破點(diǎn)。
“阿黃啊，來者是客，再說人家既然是來登門賠禮道歉的，咱們怎么能閉門不納呢，這不是咱們翼國公府的待客之道嘛，走，跟我一起去迎接尉遲二郎！”
阿黃愣了一下，三郎跟這尉遲家的崽子關(guān)系向來不太好啊，雖說不敢說昨天受傷就是被陰的，但平時關(guān)系也確實(shí)是一般啊，怎么這會這么客氣？
看來三郎果然是腦子被馬踢糊涂了，先前不肯娶鄭氏女，現(xiàn)在卻又要把尉遲老二當(dāng)朋友。
啟夏門大街上，翼國公府臨街開門，這是身為勛戚國公的一種特寵榮恩，一般百姓可是連窗都不能朝坊外開的。
大門外，尉遲寶琪本來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打道回府了，結(jié)果秦府旁門打開，秦瑯站在門口大喝一聲，“好你個尉遲老二，你還敢來！”
尉遲寶琪是秦府大將尉遲敬德的二兒子，長的跟他爹一樣渾身黝黑，個頭又魁梧粗壯，有如一只大黑熊似的，雖然兩人父親都是秦府大將，可當(dāng)初尉遲老黑是隨劉武周反唐的，后來被秦瓊在美良川擊敗，成了俘虜，最后才降了唐。
因?yàn)橛羞@點(diǎn)事，所以尉遲跟秦瓊的關(guān)系并不算好，兩人的兒子都在左衛(wèi)任勛衛(wèi)，算是同事，但關(guān)系卻很一般。
昨天一群勛衛(wèi)打馬球，結(jié)果爭搶時尉遲寶琪就把秦瑯一月杖打下馬，打的當(dāng)時就昏迷了過去。
小二黑也沒撈到好，昨天回家被老黑連罵帶揍，于是今天不得不來賠禮道歉。
見秦瑯如此態(tài)度，他倒是早有預(yù)料，于是趕緊拉出旁邊一人，“程兄，幫下兄弟。”
那人呵呵一笑，“說好的，你那匹青海馬回頭可要送我。”
“一定一定。”尉遲寶琪連聲道。
那人這才滿意的上前，“三郎，看你中氣十足，倒是無甚大礙了啊！”
秦瑯瞧著這家伙也是膀大腰圓，人高馬大的，可哪認(rèn)識，“你是？”
“好你個秦三郎，這是嫌哥哥摻合你們之間的事了？哥哥這也完全是為你好，你居然還假裝不認(rèn)識。”
馬臉笑著上前，“程大郎，我家三郎醒來后就失憶了，連他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原諒則個。”
馬臉說完，又對秦瑯道，“三郎，這是程家大郎啊，你最好的伙伴。”見秦瑯還是茫然，又道，“宿國公程將軍的嫡長子，程大郎程處默！”
一聽程處默三個字，秦瑯倒是馬上明白了，原來是程咬金的兒子啊。程咬金跟秦瓊的關(guān)系那可是相當(dāng)鐵的，先二人都是山東老鄉(xiāng)。其次當(dāng)年都在瓦崗共過事，后來一起降的王世充，又一起棄鄭歸唐，又一起歸到秦王李世民麾下，一起并肩作戰(zhàn)十多年的老兄弟了。
都曾是李世民玄武騎兵的統(tǒng)領(lǐng)，之前秦瓊為右三統(tǒng)軍，程咬金便是左三統(tǒng)軍。不過相比現(xiàn)在秦瓊想要中立的態(tài)度，老程倒是個鐵桿的秦王黨。太子收買不為所動，太子要調(diào)他外任康州刺史，他百般找理由就是不出京。
看到他，秦瑯感覺找到組織了。
“哎呀，原來是大郎啊，看我這腦袋，被馬踢了后，到現(xiàn)在都還糊涂著呢。”
程處默聽說了原因后倒是不以為意，伸出大手在秦瑯身上重重的拍了幾下，“估計(jì)過兩天就好了，沒啥事。今天我來呢，也是寶琪兄弟拖我來的，說要給你賠禮道歉。”
秦瑯瞧了瞧黑炭似的尉遲小二黑，再瞧瞧滿臉絡(luò)腮胡的程家老男人，哈哈一笑，“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賠禮不賠禮的，打馬球嘛，總會有失手的時候。”
寶琪見秦瑯這般態(tài)度，倒也松口氣，今天要是不能化解這梁子，估計(jì)回去還得挨揍，老爹狠起來可是直接拿馬槊桿抽啊。
“三郎，不管怎么說，昨天是兄弟不是，今天兄弟我做東，咱們上東市悅來酒樓，點(diǎn)最好的酒上最好的菜，兄弟跟你陪禮道歉！”
秦瑯正想借機(jī)打開局面，當(dāng)然很是樂意，于是笑著相邀前往長安東市喝酒。
長安東市，就在秦家所在的親仁坊東北對角，出了秦府步行沒一會就到了。
午后，東市的開市三百鼓還在擂響，商賈百姓們排隊(duì)從坊門進(jìn)入。唐長安城雖大，可所有商業(yè)交易卻都集中在東西二市之中，兩市各占二坊之地，每日午后方擂鼓開市，傍晚太陽下山就開始閉市。
長安其它街道上是沒有商鋪也不允許擺灘販賣的，甚至各坊之中也沒有店鋪，故此東西兩市各二百二十行，商鋪數(shù)千家，是十分熱鬧的。
進(jìn)入東市之后，幾人直奔最大的悅來酒樓。
“小二，二樓雅座。”
“幾位客官，要點(diǎn)什么酒菜？本店有各式美酒佳肴，西域三勒漿、高昌葡萄酒、新豐綠蟻、劍南燒春，還有灞橋羊羔酒。”
程處默一看就是常客，嚷道，“這六月天的誰喝羊羔酒啊，多膩，就來點(diǎn)高昌葡萄酒，記得要冰鎮(zhèn)過。”
“好嘍，我們這有冬天窯藏的冰，保證冰爽，幾位要點(diǎn)什么下酒菜？”
尉遲二黑張口就來，“烤幾份駝峰！再烤四條羊腿。”
程處默鄙夷他只知道吃肉，對小二吩咐，“你去蕭家鋪買餛飩，去瘐家鋪?zhàn)淤I粽子，再到韓家鋪?zhàn)淤I畢羅，記得買他家招牌的櫻桃餡和蟹黃餡的。”
“三郎要點(diǎn)什么？”程處默扭頭問秦瑯。
秦瑯哪知道東市有哪些有名的吃食啊，只得讓一起來的秦用幫忙點(diǎn)。
秦用倒沒那他們那么浮夸，“那就來一份你們家招牌的水盆羊肉，再每人來碗槐葉冷陶吧。”
“好類，水盆羊肉要不要搭荷葉餅？”
“要的，吃水盆羊肉，一半干吃一半泡羊湯泡那可是一絕。”
小二笑著記下，將幾人迎上樓。
包廂坐下，程處默笑呵呵的對秦瑯道，“今天是尉遲二郎做東，咱們狠狠宰他一回，想吃什么盡管點(diǎn)。”
尉遲寶琪笑的有些勉強(qiáng)，光剛才點(diǎn)的可就不便宜了，畢竟這是長安最有名的酒樓。
“這么多估計(jì)咱們四個也吃不完。”秦瑯可記得他們剛才點(diǎn)了一堆了，別的不說，駝峰四個，還有四條羊腿就不得了。
此時正是午后，東市雖剛開市，但大量涌入東市的商人百姓，還是讓酒樓迅的熱鬧起來，好多趕著入市還沒吃午飯。
陀峰和羊腿都是要現(xiàn)烤的，而蕭家餛飩、瘐家粽子和韓家的畢羅則都是外面鋪?zhàn)淤I來的。
畢羅其實(shí)就是一種煎的餡餅，蟹黃畢羅味道很棒，槐葉冷陶則是用槐葉榨汁做成的冷面，水盆羊肉其實(shí)就是水煮羊肉片。
秦瑯自醒來后還沒吃過東西呢，一份份上來，一樣樣吃過去，本以為唐人的飲食會很一般，但一吃卻停不下來了，真的好吃，尤其是份量足，實(shí)材又鮮且真。
他還現(xiàn)自己的食量居然有大胃王的潛質(zhì)，一堆東西吃下去，感覺也只是剛墊了墊肚子而已，而另外三個更是如風(fēng)卷殘?jiān)埔话悖缇鸵呀?jīng)吃光羊肉開始在掰荷葉餅放羊湯里泡，并開始催促烤駝峰和烤羊腿快一點(diǎn)了。
邊等邊閑聊的當(dāng)兒，倒是聽到樓下有人正在高聲議論一件時聞，說的卻正是翼國公得太子力薦高升左衛(wèi)將軍，而且太子還親自出面給秦瓊庶子說親滎陽鄭氏女之事。
“那秦瑯不過一婢生庶子，何德何能娶五姓女？”有人尖聲叫道。
“秦瑯是庶子不錯，可人家的爹是國公啊。”有人酸溜溜道。
“國公？朝中國公多了去了，可有幾個國公嫡長子能娶到五姓女？”有人反駁。
“那不一樣，秦瓊原本是秦王府大將，如今這轉(zhuǎn)投東宮，太子自當(dāng)厚賞嘛。”
大家于是紛紛憤憤不平，大罵秦瑯走狗屎運(yùn)，又有人大罵秦瓊背主不義等等。
聲音傳來樓上，包廂里的氣氛一時古怪起來。
程處默呵呵笑了兩聲。
他一邊繼續(xù)掰著荷葉餅，一邊朝秦瑯冷笑道，“倒是剛知曉秦伯伯高升，恭喜恭喜啊。”
秦瑯瞧了他一眼，也拿起一張荷葉餅往自己面前的羊湯里掰餅，“都是為陛下效力，聽命于朝廷調(diào)動。”
“還是秦伯伯有本事，從秦王府正四品下右三統(tǒng)軍，直接就升從三品左衛(wèi)將軍，連升幾級，還授了天節(jié)將軍這么有實(shí)權(quán)的職位，估計(jì)要不了多久就要高升正三品的大將軍了吧？”他的話里已經(jīng)開始冷嘲熱諷了。
“大郎你有什么話就直說。”秦瑯停下手里動作。
程處默拿起冰鎮(zhèn)高昌葡萄酒，給自己倒了滿滿一大杯，端起一口飲盡。他目光望著秦瑯，已經(jīng)有些冰冷。
“樓下大家都說秦伯伯是得了太子力薦，這才高升要職，而且太子還親自出面為三郎你說親滎陽鄭氏女，有這事嗎？”
“消息倒是傳的快。”秦瑯呵呵一笑。
“你就說是不是這回事吧？”
“確有其事。”
程處默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他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站了起來。
“來，三郎，喝了這杯酒，咱們兄弟倆個以后就從此是路人了，今后，你走你的陽關(guān)大道，我過我的獨(dú)木橋，以后，橋歸橋，路歸路，咱們兄弟緣盡于此，干！”
尉遲寶琪也端起酒杯，他搖著頭，看著秦瑯有些不屑的冷哼一聲，“真是讓人想不到，早知道昨天我那棍子就該揮重一些。來，喝了這杯，以后咱們也就當(dāng)互不認(rèn)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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