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在與叔武翻閱所有案件卷宗之后,六丑便留宿在了東橋都亭。
畢竟是城中,東橋都亭的陳設遠朝西門都亭,除了常備的亭室、堂屋、械舍、亭房、犴獄之外,還設有客舍、郵、馬廄等等。簡單來說,這便是一處集合派出所、街道辦事處、郵局、招待所為一體的行政機構,兼顧治安、接待、值守等基本功能。
六丑所住,自然便是那收拾妥當的客舍,不但有榻,而且還在叔武的叮囑下鋪了張發黑的羊皮以為御寒,享受的待遇倒是超過了普通的公務員。
任夫已被六丑派了回去,叔武又在亭中自有住所,房中便只剩了六丑一人,待到夜深人靜,放耳收集周遭聲響之后,六丑復才慢慢起身。
雖然不知道天哭將小四留在城中,但光憑不準離開城池這句,六丑便已經斷定城中布有眼線,或者有法術窺探自己的動向,所以行事之際非常小心,除了某些明面上的妖怪身份能表露之外,其他隱匿種種,皆盡量避免,謹防察覺。
就譬如此行,六丑揣測,天哭未必會管自己偷竊軍械庫之事,一兩件尚可,但若是自己偷竊太多武器甲胃,引人疑慮,便有后顧之憂。
如今來說,只能少取些,足夠將手弩升級強化即刻,不敢放肆。
四下無人,六丑動作不慢,很快便穿過庭院來到了與軍械庫相鄰之隔墻,稍稍一動,便翻越墻頭,輕飄飄的落在了軍械庫門外。
那軍械庫乃是一間大大的院落,院中堆放著一些黑漆漆的事物,已生青苔,看時便是些制好的石丸、守城所用的擂石滾木、滅火的水甕……俱是些粗苯不畏雨之物,而旁邊則是品字形六間大屋,門戶俱鎖,精兵甲胃盡藏其中。
舊時這些鎖扣,倒是難不住六丑,只稍稍擺弄便即打開,閃身入內。
果然,房內便是一堆堆的兵刃,大多數都是戈端矛頭,十柄一捆,干燥的茅草捆扎,逐堆擺放在簡陋的木架上,旁邊還有些削制好的戈桿矛身,材質不一依墻堆放,大概五七千數,整個房中有股淡淡的味道,似是涂抹過某些防銹之物。
六丑只略略掃看,便旋復進入下一處房內,繼續找尋。
此房舍中類似,只是此中所成列的便是弓弩,較之戈矛更需小心保存,所以便多了些簡陋的木臺,密密麻麻堆放著,旁邊還有數個葛麻編制的欄筐,內中便是弩矢羽箭,數量更多。
六丑如此一路找去,又見到了放置大盾、刀劍、護胸甲、皮胃甚至火油之物的房舍,但都盡皆粗苯,而且只是普通青銅所致,都不符合要求。
只在最后的一間房中,六丑方才找到了亭中諸人口中的精銳兵器,果不其然,這些兵刃數量不多,有刀戈劍矛、長弓勁弩,卻都是精制所成,所用的也不再是普通青銅,而是黝黑發亮的鐵器,在這個時代足以稱作精煉。
六丑在室中翻撿,目光不自覺便落在了一處粗木打造的木箱,積灰厚重,頂面有著生長青苔,復又枯死的跡象,不知放了多少年月,木箱邊角朽壞七八,開裂迸縫,從那縫隙望去,內中便是一具奇形怪狀的機關獸。
此獸模樣極怪,猛然一看頗有幾分麒麟之態,卻又不同,龍口、獅首、魚鱗、牛尾、虎爪、鹿角,全身由種深紅泛黑的沉木制成,通體覆蓋銅甲,一塊塊堆疊,關節位置做了活節,犄角、獠牙、前后足爪關鍵位置,更是純粹用銅鐵所鑄,整具獸體頗具質感,有些后世金屬風的格調。
六丑記憶中,無論前世今生,還是傳說故事中,從未見過如此模樣的怪獸。
此物有些奇怪,但對于六丑來說也只是如此,他所關心的唯有金屬材料而已,而這具機關獸所用的銅鐵遠遠超過其他兵刃,想了想之后,六丑最終還是將其收入壺中境,又將此處收拾一二,掩蓋曾有其物的痕跡。
最后,再取了些兵刃甲胃,湊足兩次弓弩升級所需,六丑這才離開軍械庫,返回東橋都亭的客舍。
材料已經足夠,但是想要使用神兵釜,還需足量妖核,六丑便準備明日去集市看看,希望能先買幾枚機關獸、云舟所用的妖核試試,看能否使用,若是可以,以后便不是殺怪取核了,而是努力賺錢升級,用錢把自己的品階先砸至小妖巔峰再說!
待到天明,六丑才剛剛起身,叔武便先到來,先是請六丑前往亭中朝食,或許是因為有求六丑的關系,所以亭中朝食頗為豐盛,陶釜中盛了大半的粟米粥,不但加了鹽,而且還有些切碎的魚干碎屑在內。
因為不舍得放鹽的緣故,粥的味道有些寡淡,但干魚本身便自帶咸味,嚼在口中很香,而且并無甚腥味,比起在食肆中所吃黍臛更為美味,六丑本體猢猻本是雜食,摻雜前世記憶,對此物竟是喜歡非常。
比起純粹的煮、烤肉食,或者酸澀水果,六丑似乎覺得這種肉粥更適合自己今世的胃口。
此等豐盛朝食自然不能白予,吃完之后,叔武便急不可耐的請教抓捕之法,六丑昨日早已計較妥當,當即便讓他將亭卒叫來,命其換上普通人家的褐衣,下身著绔,腳踏草鞋,木棍為簪,兩兩一組分好。
“叔武兄,可有值錢之物,借與爾等?”
自此,六丑方才將自己的計劃完整托出,也就是最簡單的釣魚執法,此等伎倆在后世人眼中依稀平常,但對于古人來說,這卻是個難得的絕妙主意,叔武與眾亭卒聽得滿臉喜色,嘖嘖稱奇。
主意倒是好主意,可說起值錢之物,那叔武便又耷拉了面皮。
六丑見狀,也知其身無余財,便干脆讓人去自己家中將存放的財帛盡數取來,如此又過了近一個時辰,街市人流熙攘,這才令亭卒分開上街閑逛,相隔數步,要求便只一條:
“若是有人故意沖撞、推攘,揣錢之人切勿動手,只等他離開身畔,另外一人立刻便去將他擒獲,此時再來檢查身上財物,若有遺失,立刻搜查其身,定有所獲!
亭卒領命而去,六丑見叔武心有戚戚,便道:“既如此,我等也換了衣衫,隱于人眾,助他等一臂之力!
“好!
叔武自然欣然,很快取來兩件褐衣與六丑換上,尾隨而去。
到至街市,眾亭卒散去,六丑有心去找妖核,便與叔武分開,回憶昨日任夫所說,很快便來到了一家獵妖商會門前。
櫟陽城中四家獵妖商會,分別便是巨闕、太溪、鷹不泊、五彩,此四家,各有依仗,就像巨闕兼顧了城中夜間值守般,鷹不泊的生意也是如此,除了獵妖隊之外,最大的生意便是轉運大周的‘人造妖核’,供給整個秦川的機關獸與云舟使用。
鷹不泊商會的店鋪設于商會門左,一排數間,除了最大的妖核售賣店鋪之外,還有專用收購妖物皮、骨、肉、核的收購店,出售兵刃甲胃的武器店,接待游俠獵戶的店鋪……六丑抬頭辨識招牌,找準售賣正主,走了進去。
店面不大,中有數張幾案,下至席墊,碗盞茶皿陳列,兩旁墻邊設有矮案,白皙的磁盤上擺放著各式不同的妖核,有些還用琉璃罩起,六丑進去隨意看了看,心中頗為駭然。
便是最便宜那枚,也作價盡三萬,就以六丑現在身家完全無力支付,不過六丑倒也不覺得有所尷尬,店中諸人似乎對于他這身打扮裝束早有估計,懶洋洋的各行其事,并未有人搭理。
六丑對于妖核市場所知甚少,也不多耽擱,稍稍盤旋便即離開,復又去到了旁邊收購店鋪,立刻感受到了店里仆役的熱情。
妖物身上毛皮骨肉、犄角蹄爪,甚至就連內中臟器都有定價,各不相同,六丑粗粗看去,才知道妖物的價值巨大,等閑妖獸隨便也能賣出五六萬至十余萬錢不等,若是換做成妖,那價格更高,五六十萬只是等閑。
仆役等他看完,卻又告知,若是六丑有妖怪訊息線索,也可來此報訊,只要證實便有錢收,顯然知道他的身份。求盜游走街市各處,信息自然靈通,是以想要搶先結交。
六丑不知都蒲舊日有無此勾當,無法應答,只能嗯嗯嗚嗚含糊應對,然后找個借口離開。
復歸街市,他心中盤算,人間財帛如此難賺,還不如直接去獵妖來得妥當,只是困于身份無法外出,若能出城,荒郊野外隨便轉轉,怕不也能抓一二妖物,何至于此。
至于城中,有這等獵妖商會存在,便是還有殘留的妖魔鬼怪,怕也難覓吧……
噫?等等,似乎并不全然如此……
六丑心中忽然想起一事,也不耽擱,便立刻朝著城中東面而去,很快來到了當日雕妖落地之所,尋找起那本就不多,業已幾乎消失殆盡的痕跡。
此時距離六丑與雕妖入城已有數日,加之又各自謹慎,所留痕跡不多,六丑在這里尋了半日,也只略略發現了是似而非的線索,并無具體指向,六丑的心思只能暫且按捺,復朝東橋都亭返回。
只走至半道,便有人興沖沖的跑到六丑面前,拱手作揖,道:“求盜大人,那些賊人已被捕獲了!”來人褐衣草鞋,面色略黑,掃視之下,正是那東橋都亭眾卒之一。
六丑眉毛一挑,下意識道:“竟如此之快?”
“還是多虧了大人的妙計,輕而易舉便將那小賊誘出,當場捕獲,還當街抓住一名主事,正在拷打審問,”亭卒喜滋滋道:“到了此刻,怕是已經全部抖出來了。”
此事雖然不甚重要,但計謀能成,對于六丑倒也是件好事,他哈哈笑了兩聲,口中直道:“也好,也好……”說著話,便邁步朝著東橋都亭返回,參與瓜分屬于自己那一份財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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