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筏徐徐，清風撲面，島上卻是一片凄迷，眾妖已經(jīng)全部蜷進了塢堡墻頭，瑟瑟發(fā)抖，壯鱷之死猶如最后一根稻草，瓦解崩潰了島上小妖僅存的斗志，以致六丑抵達之時根本無妖敢動，任由他長驅(qū)而入。

    六丑也不理會，徑直踏入塢堡大殿，那鱷妖殘余族人盡數(shù)簇擁著一只蒼老鱷妖，也不說話，靜靜看著六丑的侵入。

    老鱷的階位不高，僅僅五階，但是年紀卻極為蒼老，猶如風中殘燭，似乎只要一口氣便能吹死，六丑緩步來到距老鱷五步之處，緩緩將手中鐵桿兵睥睨指去，卻不言語。

    老鱷面如枯木，盯著六丑的面孔，忽然慘淡一笑，道：“都是妖，你又何必與人為奴，殺我妖族邀功？”

    六丑緩緩搖頭，面色清冷，只是一棍砸下，頓時將老鱷首級如個西瓜似的砸得四濺裂開，紅白夾雜滿地。

    既然來殺，何必廢話？

    此間外面開始傳來嘈雜聲響，多來至湖中，六丑也不理會，只將目光投向旁邊的兩只雌妖，旁邊還有幾只尚未化形的小鱷爬在腳下，胖乎乎的沖六丑長大嘴巴作勢，全然感覺不到身旁母親心中的恐懼。

    一棍掃出，眾妖皆被蕩飛，撞在墻上摔落，無論雌鱷還是幼崽盡數(shù)屠之，無一幸存。

    六丑在整個塢堡中找了一圈，這里并無太多的財物，唯一有價值的只是些兵刃甲胃，可以勉強當作煉制材料，其他并無所用。

    所有值錢之物都已收入，壺中境反正寬大，倒是不缺這點。

    搜完塢堡出來，六丑便見到了近岸處的滿湖殘紅，無數(shù)小妖尸骸浮在水面，金睛猶如一尊樓船般浮在水面，雙目圓瞪，似在養(yǎng)神，岸上也有無數(shù)尸骸，盡數(shù)完整，看來八階壯鱷的靈元已將他徹底撐飽，再也吃不下了。

    六丑打個唿哨，金睛猛然睜眼，立刻露出副乖巧模樣，撲騰著游了過來，六丑卻只是朝著那些尸骸比劃一下，道：“將這些妖核取出，首級斬下，待我收取。”

    金睛大點其頭，興沖沖的倒騰起來。

    島上已經(jīng)不存妖物，但是放眼望去，那些關(guān)在籠中的人族出來的卻是不多，只有少數(shù)從關(guān)押的圈中出來，怯怯的望來，但是更多人還是茫然麻木的蜷縮原地，對于可能獲得的自由無動于衷。

    六丑眼中，這兩種人略有不同，敢于從圈中出來的都比較廋弱，皮膚漆黑，有些身上還有明顯的農(nóng)夫、士卒的跡象，而那些呆在原地的都白皙肥胖，滿身油膏。

    看來，這應(yīng)是新近所捉之人，和久經(jīng)飼養(yǎng)之人的區(qū)別了。

    現(xiàn)在，擺在六丑面前的便有兩條路，想了想之后，六丑大聲對眾人道：“現(xiàn)在妖物已經(jīng)全數(shù)被殺，二三子若要離開，盡可自便，朝南只需行百余里便是人族疆域，足可庇護爾等！”

    那些人彼此對視，臉色猶豫，但是更多的人臉上則是繼續(xù)保持麻木，無動于衷。

    六丑略笑了笑，又將自己的話語重復(fù)一遍，便在此刻，忽然聽到人群中有個少女的聲音怯怯道：“你、你難倒不能送我們回去嗎？路上都是妖怪，我們這般離去，只有死、死路一條！”

    “對，求求你，救我們一救吧！”少女此言似乎提醒了眾人，頓時便有數(shù)人叫了起來，跟著便是下跪，匍匐在六丑面前拼命磕頭，哀聲連連，祈求六丑相救。

    這些下跪之人約莫近百，齊齊哭訴也是聲音震天，那些圈中人還是不為所動，只是將自己朝著深處縮了縮，把頭埋得更深。

    六丑忽然將手舉了起來，略略示意，眾人的哀求聲開始漸弱，有人開始拉扯旁邊仍舊哭泣之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帶著期盼和希翼，將楚楚可憐的眼神望了過來。

    “一路南下，已無妖蹤，你們自去便是，我尚有要事西去，不可相送。”六丑提高音量，對著眾人道：“我還會在此留上一日，便有妖來也可為汝等阻隔，速度便可，不必多慮”

    六丑的話尚未完，人群中頓時傳來個忿忿之聲，怒道：“你倒說得輕巧，我等這般逃亡百里，無食無衣，如何能挨”聲音陡然一轉(zhuǎn)，提高八度，竟已有些聲嘶力竭的吼將起來，朝著身旁眾人道：“他不相送，我等路上如何就食，如何歸國，這豈是將士所為？”

    此言出口，眾人似乎陡然全被點醒，一個個都叫了起來，眾口紛紜：

    “對極！你既領(lǐng)命，便是大周大秦將士，如何敢輕慢我等子民”

    “好個狠心的賊！你既不相送，何必殺那妖怪？不送可以，你把妖怪還來，我等至少衣食無憂”

    “呸！不似人，汝比妖怪更加狠心，回去之后我等定要稟告官府將你治罪”

    “你敢不送，我等便不走了，若是被妖怪殺了，便都是你的罪孽”

    短短片刻，這些人便從哀聲連連的可憐蟲，化作了滿腔怒吼的聲討者，口誅筆伐，將六丑說得豬狗不如，若是不送，便是成為了世上一等一的惡賊

    金睛在旁邊收拾尸骸，聽得瞠目結(jié)舌，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人性竟會如此，但當他偷眼看望向六丑之時，卻見他面色一如既往，并無半點不悅。

    眾人互為聲援，聲勢愈大，愈加無所畏懼，見六丑也無任何表示，膽氣更壯，甚至有幾名年老者幾乎沖到了六丑的面前，指著他的鼻子唾罵，全然忘記了棍上血猶未干，腥氣四溢。

    六丑忽然咳嗽一聲，淡淡開口，聲音雖然不大，卻清清楚楚的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清晰明了：“愿意離去者，便上竹筏吧！”

    此時六丑的話語中已經(jīng)有了淡淡的煞氣，眾人心中有些害怕，聲音不由漸漸小了，六丑環(huán)顧周圍，又說了一遍。

    這次不再有人高呼，但是竊竊私語之聲卻是不絕，包括那最初央求六丑的少女都在給身旁之人暗中鼓吹，低聲道：“便偏不走，看他能拿我等如何！”

    “對，都不走！”眾人互遞眼色，點頭示意。

    片刻之后，還是無任何一人離開，而眾人臉上都露出了勝利的笑容，面對六丑高高挺起胸膛，眼中滿是得意。

    六丑終于嘆了口氣，道：“是我將人性看得太高，是我的錯原本以為，汝等這般多人，總有幾人可以為自己的性命拼上一拼，把握自己的生死，誰料到盡都一樣，只愿將此責任推與他人，自己不做半分努力”

    “我本想將汝等留在此地，可惜，妖族已經(jīng)發(fā)出訊號，不久之后便有妖族后援趕來，我之去向必從汝等口中獲悉，既然如此，那便罷了！”

    說完，六丑的身影開始慢慢變化，從一個面貌丑陋、孩童般高矮的男子，化作了個獠牙外翻，兇神惡煞的矮小猢猻，滿目猙獰，極盡丑陋之最！

    眾人臉上的得色這才漸漸收斂，重新化作了滿目恐懼，驚悚顫栗間開始有人下跪，哆嗦著不斷磕頭

    六丑放聲大笑，笑聲如雷直沖云霄：“哈哈，我做人時，汝等將我視為無物，隨意踐踏，做了妖，反而跪拜磕頭，這人間已經(jīng)全然顛倒！對惡人行善，對善人行惡，究竟是這世道已惡，還是天地已經(jīng)反復(fù)，哈哈哈”

    笑聲不絕，六丑慢慢將鐵桿兵舉起，輕輕一抖，那棍子陡然朝前伸出，瞬間變作十丈長短，端頭已等若房梁！

    然后，他將這棍子對著面前匍匐眾人，一棍揮出！

    轟然聲響，面前眾人被六丑掃過，筋斷骨折，不少人更是直接打死，當場喪命。

    為了不被妖怪從這些人口中套出自己的去向，六丑最好的選擇便是如此，將此地屠盡，不留半個活口！

    六丑既動，金睛那里還會省的，立刻撲了上去，他那身軀本就龐大，踩踏下去，又有幾人能夠活命？

    那些殘留者似乎此刻才終于意識到了可怕，驚聲尖叫，四散逃竄，也有人想要登上竹筏離開，但卻已經(jīng)晚了，六丑和金睛雙雙下手，半點機會也找不到。

    只是一刻，眾人盡數(shù)殺絕，六丑和金睛又沖向了那些圈養(yǎng)之處，將數(shù)以百計的人畜殺死，尸骸拋入湖中。

    食肉之魚本已聚集，見此更是狂撲大吃，喜不自勝。

    生命便是如此，有悲，卻也有喜，眾生平等，為何偏要人族喜歡他族悲切？便如今日這般，人死無數(shù)，卻也讓魚類活命眾多。

    將一具堆疊的尸體挑飛入湖，壓在下面的，正是剛剛那出聲的少女，她已氣絕，但是雙眼卻大大的睜著，猶不閉目，似乎臨死也未想個明白

    好人是好人，但是好人也會變成惡人，惡人有時也會是個好人，但是大多數(shù)時候，他還是個惡人，一切只看你如何對待，若是肆意妄為，便是好人也會被逼成惡人，更不要說本來便是惡人，你卻只因為那絲絲善良，將他當成好人，特別是當成了個可以任由欺凌，侮辱，放縱無度的好人！

    好人惡人，或者，都是被逼出來的！

    所有尸骸拋入，又檢視一遍，直到確定再無任何遺漏，六丑這才在塢堡中放了把火，將自己留下的一切痕跡泯滅，隨后離開。

    這把火還是當初皈祛留給他的教訓，六丑一直牢記，從未忘卻。

    此回，乃是六丑第一次屠戮人族，許多年后回想今朝，他這才猛然發(fā)覺，便在這個時候，他已經(jīng)將自己不再視為人類，卻也從未當作妖怪，而是超脫兩者之外，徹底忘卻了人、妖之間的隔閡。

    他是人，卻也是妖，又不是人，也不是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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