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微微亮。

    朝陽的金輝落在庭院中，下人們正清掃小徑。

    靳貴穿著云雁補子穿過前院，小廝門抬轎子去了，他推開府門。

    嘩啦一聲，一盆狗血潑到衣擺和皂鞋上。

    “你、你干什么！”

    老儒生氣急敗壞地道：“天下私塾歸朝廷管制，乃是善政，你竟然不許？”

    “呸！面皮尚書！”

    靳貴嚇壞了，府門前匯聚了幾百個儒生，這景象就像貢院放榜，只是人人手里都拿著青菜和雞蛋。

    “真、真是粗鄙，虧你們還是讀書人！”

    話音剛落，儒生們手持之物就丟了出去，砸了靳貴一聲。

    靳貴氣得陰沉著臉，朝中大事怎么會傳到坊間，還是知道他這個時辰上值，定是有人指使。

    用頭發(fā)想也知道是嚴(yán)成錦，這家伙游說不成，就動用坊間的力量。

    “哥，嚴(yán)成錦那個家伙太會玩了，我剛才看見他的轎子了�！�

    張鶴齡和張延齡手插進(jìn)袖口里，抱在身前，喜滋滋地看熱鬧。

    張鶴齡也朝靳貴的門口吐了一口唾沫，“呸，狗官！”

    嚴(yán)成錦這事辦得好，今后他們的子孫就可以送去朝廷的私塾念書，省下一大筆銀子。

    可靳貴這狗官竟不許。

    ……

    奉天殿。

    太上皇弘治在認(rèn)真地修剪狼毫上的亂毛，修好了還能再用三年啊。

    蕭敬走進(jìn)來，猶豫片刻后，才小聲道：“太上皇，新皇唆使儒生去靳貴大人府前鬧事，還潑了狗血……”

    太上皇弘治眉頭緊了又緊，手用力一握，修剪好狼毫被折斷了。

    聽到咔嚓一聲，蕭敬嚇得跪了下來：“新皇和嚴(yán)大人去了靳大人的府邸，隨后新皇就去了良鄉(xiāng)藏書閣。

    不過，這等事奴婢猜測是嚴(yán)成錦教唆的�！�

    比起嚴(yán)成錦，蕭敬更怕朱厚照，再者新皇是太上皇的兒子，再混賬也只能太上皇罵。

    太上皇弘治死死盯著蕭敬，“就為了私塾和學(xué)院歸禮部管轄一事？你怎知是嚴(yán)成錦教唆？”

    蕭敬道：“儒生們還罵靳貴是面皮尚書，此事只有都察院知道�！�

    弘治三年，靳貴任河間府鄉(xiāng)試的主考官，通過鄉(xiāng)人介紹了秀才文濤，此人中了舉人，后被舉報送了一千兩銀子給靳貴。

    靳貴并不知情，實則是賄賂了家仆，與程敏政的舞弊案一模一樣。

    只是，靳貴并未受到任何處罰。

    但也被讀書人罵臉皮厚，故稱面皮尚書。

    距今二十年的宗卷了，也只有三司能查出來，蕭敬敢賭子孫袋，一定是嚴(yán)成錦告訴新皇的。

    太上皇弘治面上陰云密布，沉聲道：“那孽子呢。”

    蕭敬把頭埋得更低了，“在……在教坊司。”

    此時，教坊司。

    三尺高的紅臺上，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谷大用喜慶洋洋地唱道：“禮樂，起！”

    幾個小太監(jiān)搖頭晃腦地奏響笙、笛、琴和鼓，教坊司的樂妓紛紛登臺。

    朱厚照拿著冊子搖頭：“叁號聲音再悲戚些，大漠的樂曲，怎能像江南般？”

    嚴(yán)成錦滿腦黑線，教坊司硬生生被朱厚照整成大明文工團(tuán)。

    “新皇，該上朝了�！�

    “本宮今日不去，狗太上皇一定會揍本宮。”

    你不去我不就背鍋了嗎？嚴(yán)成錦是特意來請他的：“定會有人污蔑是臣唆使，新皇不去，臣如何能證明清白？”

    主意是朱厚照出的，他只是提供了材料。

    這廝太聰明了，他還沒開口，朱厚照就知道他要干什么，所以，不算是他唆使。

    朱厚照猶豫起來，這時，蕭敬親自來教坊司稟報：“新皇，太上皇讓您快去上朝�！�

    奉天殿，早朝。

    御座上空宛如覆蓋著雷云，太上皇弘治面色紅白交替。

    百官噤若寒蟬。

    跪在大殿中央，靳貴憤然伸出腳：“嚴(yán)成錦唆使上百儒生，到臣府邸上潑狗血，陛下您看看，臣的皂鞋都濕透了�！�

    旁邊的劉健和李東陽抬起袖子，捂在口鼻。

    儒生怎么會知道朝廷的事？

    不必想也知道是有人唆使，還能是誰，不就是嚴(yán)成錦和新皇嗎？

    霎時，朱厚照和嚴(yán)成錦走進(jìn)大殿中，聲音漸漸安靜下來。

    朱厚照躬身作揖：“兒臣只是去良鄉(xiāng)藏書樓會有時，說漏了嘴，被有心人聽了去。

    古者圣主必有爭臣七人，言而不用，則相繼而死。

    兒臣以為，這些儒生并無歹意，只是希望善政可以布施天下，極言規(guī)勸罷了。”

    大殿中漸漸安靜下來。

    大臣們怔住了，想不到朱厚照這狗嘴里也能吐出象牙。

    李東陽頷首撫須，表示贊同，嚴(yán)成錦心中平靜，這不過是朱厚照的日常操作罷了。

    張升道：“儒生們患不公，才做出如此行為，還請陛下恕罪�！�

    太上皇弘治看向王瓊：“若歸置禮部管轄，需增多少靡費？”

    王瓊道：“****禁僧籍，許多新修的寺廟荒廢，正好可以用來做私塾，此舉可省不少銀子，臣還要看過黃冊才知道�！�

    僧人需在戶部下的僧道司入了僧籍，才能當(dāng)僧人。

    但弘治朝限制了僧人的數(shù)量，故使許多寺廟，漸漸荒廢。

    “戶部先將靡費清算出來報給寡人。”

    劉健幾人面色微動。

    太上皇此舉一定是動搖了，但他們并未出言阻止，若花費的靡費不高，也無妨。

    嚴(yán)成錦到不覺奇怪，新例一旦制定，就會變成定例。

    后世的皇帝皆要遵循，所以慎之又慎。

    兩人過去，王瓊來到奉天殿稟報：“靡費算出來，若多賣一道小題，銀子不成問題，若不賣，國庫大抵需補二十萬兩銀子。”

    太上皇弘治噎住了，怒道：“還要多賣一道題？”

    鄉(xiāng)試分為五類題，詩經(jīng)的題目占分并不高。

    王瓊道：“鄉(xiāng)試關(guān)鍵在策題，若策題能答上來，詩經(jīng)定也能答上來，白送他又如何？”

    能答上最難的策題，能不會吟詩？

    你不白給人家也能答上來。

    反之，若是士紳子弟答不上策題，白送詩經(jīng)一題也是落榜。

    太上皇弘治沉默了起來。

    王瓊繼續(xù)：“建一間私塾只需三百兩銀子，今年建好，明年就無需賣題了。”

    眼下很快就要科舉了，一定會有很多書生買題。

    “蕭伴伴，去文書房擬旨吧。”

    禮部，值房。

    靳貴聽完朝廷的旨意，心情久久不能平復(fù)，“蕭公公，本官要去覲見太上皇�！�

    “靳大人，此事鬧得京城不得安寧，儒生們都快反了，你去也無用，還是從了吧�！�

    靳貴震驚得無以復(fù)加，嚴(yán)成錦真是防不勝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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