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城。
少年咬了口胡餅，咕嚕灌了兩口水，抹了一把汗。
他的臉被曬得黑紅黑紅的，沿著長街，邊走邊望，尋找著什么。
這少年就是闖子。
之前，他跟著鄺訴的商隊出了西關(guān)，一路抵達了牙城。
闖子也跟商隊里的幾個管事混熟了，聽他們說以前跟著鄺大東家走南闖北的故事，還夸闖子的名字好，有勁兒。
鄺訴很少跟苦力們說話，只與管事商量幾句，入了牙城之后，鄺訴神龍見首不見尾。
闖子看得出來，明面上，他們是來做買賣的，但鄺訴對生意不怎么上心，全交給管事辦，他想方設(shè)法尋人。
尋什么人，怎么尋，闖子亦不得而知。
為了打探消息，闖子十分積極，主動去幫管事們跑腿。
有人幫著干活，管事自不會拒絕，把鄺訴交代下來的事兒轉(zhuǎn)手就交給了闖子。
闖子跑了兩趟腿，慢慢琢磨出來了。
鄺訴尋的是二十幾年前，牙城打仗時候，幸存下來的人。
至于，鄺訴要從那些老皇歷里挖出來什么新消息，闖子還沒有弄明白。
沒想到，這個當(dāng)口上，鄺訴留在關(guān)內(nèi)的人送來了急報。
永壽長公主死了。
鄺訴當(dāng)時就傻了眼。
長公主死了，他再打聽下去，還有什么用？
鄺訴當(dāng)日就下定決心，反正帶來的貨物賣了個七七八八，那就收拾行囊回關(guān)內(nèi)。
往后雖失了個“東家”，但他的莊子鋪子銀子都是自己的，繼續(xù)做他的鄺大東家，不也挺好？
闖子留在了牙城。
他跟管事說，既與家中說好了去關(guān)外賺錢，那不搗鼓出些名堂來就不回去了。
管事聽了還很感動，鼓勵了他一番，結(jié)了工錢給他。
等商隊離開之后，闖子去見了兩個“老人”，就是他跑腿時去的兩家，與人家打聽鄺訴先前都問了些什么。
軟磨硬泡下，有一位和他聊了些。
鄺訴先前打聽的是牙城之戰(zhàn)。
闖子整理了老人的說法，寫信寄回京中。
算算日子，若無意外，頭一封信，大抵也能送到了。
只是線索還不夠多，他需得再打聽收集。
這么想著，闖子敲開了一家門戶，邁了進去。
正嚼著干果的蹶子老頭看見他，皺起了眉頭：“你這娃兒怎么又來了？”
闖子咧著嘴笑了笑。
此時的京城，夕陽余暉漸漸散去，夜幕緩緩降下。
溫宴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發(fā)脹的脖頸，與黑檀兒道：“回屋里去吧。”
黑檀兒趴在秋千上，并不想離開。
溫宴只好摸了摸它的腦袋，隨它去了，自己往正院走。
剛邁進去，邢媽媽快步過來。
“闖子的信。”邢媽媽將一信封遞上。
溫宴打開來看。
這封信來得正是時候，可惜的是，其中內(nèi)容，不全是好消息。
鄺訴的放棄算是情理之中，好在闖子多少有些收獲。
闖子從一位老人那兒，得到了些牙城之戰(zhàn)的狀況。
溫宴從頭看了一邊，與霍以驍此前從兵部的舊文書里記下的狀況能對得上。
彼時西域大亂，部落之間打作一團，王庭無法掌控局面，甚至是誰家占上風(fēng)，誰能拿捏王庭說話。
朝廷出兵西域的這場戰(zhàn)，很難打。
那是混戰(zhàn)，誰知道有幾只螳螂，幾只黃雀？
平西侯耗時數(shù)月，帶領(lǐng)麾下將士步步為營，一點點推進，打得西域那些部落不得不暫且化解干戈，掉頭聯(lián)手應(yīng)對西軍。
如此一來，這仗就更難打了。
郁錚將軍就是在那個時候，領(lǐng)命暗度陳倉、偷襲牙城，給了西域聯(lián)軍重?fù)簟?br />
牙城位置要緊，聯(lián)軍不可能讓它輕易落入朝廷之手，勢必要重整大軍把牙城打回來，而這就是朝廷想要的局面。
以牙城為牽制，吸引西域聯(lián)軍的注意，平西侯率西軍進攻王庭，直搗黃龍。
誰都要稱贊，那是極其精妙的調(diào)度與布局，給朝廷帶來了勝利。
……
霍以驍從外頭進來，恰好看到溫宴站在院子里，手上拿著一封信。
“怎么站在這兒？”霍以驍問她。
“想事情走神了，”溫宴回過神來，失笑著搖了搖頭，把信交給霍以驍，“只差了一日半……”
“什么一日半？”
霍以驍不解，待他看完信，他也就明白了。
那位與闖子說故事的老人，反反復(fù)復(fù)念叨的，就是“只差了一日半”。
牙城是餌，郁家的任務(wù)是死守，拖住西域聯(lián)軍，他們確實戰(zhàn)到了最后一刻。
這位老人，守城重傷，暈厥過去，也是運氣了，被戰(zhàn)死的將士尸體埋住，敵軍破城后沒有發(fā)現(xiàn)他還有氣，于是僥幸留了條命，但腿廢了。
等他被朝廷的回援從死人堆里挖出來時，他才知道，仗打贏了，但他們牙城活下來的，怕是都沒有百人。
而那個時候，距離牙城城破，僅僅過去了一日半。
他們當(dāng)時若能再撐一日半，就能等到援軍回救。
霍以驍捏著信紙，眸色深沉。
這個“一日半”，在文書上自然有記載，可彼時只從冷冰冰的陳舊文書里看過，此時此刻，卻仿佛是那位老人在耳邊一遍遍反復(fù)低訴，壓得人連呼吸都沉了。
信紙上寫著，烏壓壓的西域大軍，遠比預(yù)想中的要多得多。
郁將軍在戰(zhàn)時曾派出傳令兵，請求大軍回援，只是大伙兒心里都沒有底，在敵人圍城之下，傳令兵能不能把消息遞出去。
“進去屋里說。”霍以驍牽著溫宴往里走。
這信看得心里沉，需得緩緩，總不能一直站在院子里緩。
回了次間，溫宴煮水泡茶，待茶湯清香飄溢，兩人情緒亦緩和許多。
霍以驍指著信，道：“和兵部文書上都能對上。”
戰(zhàn)爭結(jié)束后，朝廷對牙城之戰(zhàn)亦有爭論與反思，如今再結(jié)合老人的回憶，并無多大出入。
郁家本該守住牙城，占據(jù)城池，以郁錚將軍的能力，帶領(lǐng)手下兵士，應(yīng)該能堅持到西軍大部隊攻破王庭后的回救。
這也是大軍當(dāng)時定下這一暗度陳倉后聲東擊西的計策的緣由。
敢這么打，是上下都有信心。
郁家是尖刀，并不是犧牲品。
只是，戰(zhàn)場千變?nèi)f化，西域聯(lián)軍圍攻牙城的兵力與預(yù)想中的多太多了，多到哪怕有城池守護，郁家死戰(zhàn)到最后，還是被破城。
終究是，人算不如天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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