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聲叫好的并非孫大掌門，而是另外一位熟人。

    信河城城主裴光從另外一個入口大步流星的走進來，看起來他的傷勢已無大恙。

    他在武城身受重傷，幾乎喪命，幸好孫象出手相救。但因為被老戰友和心腹手下背叛，他心灰意冷，越發覺得自己不適合城主之位。

    索性便將那些紛紛擾擾的事情委托給彭元志，自己帶著還愿意跟隨的二十多人投奔濱海。裴光是位純粹的武人，在他看來，戰死在對抗妖族的一線，總比在后方被自己人陰死要強。

    俞笑月對他的支援感激不盡，將城防軍作戰部隊交給他指揮。這正對他的胃口。整備軍務這種事情，裴光可謂駕輕就熟，三下五除二把城防軍的兵蛋子們整的板板正正的。

    裴光聽說于天宇在濱海，早就想見一面。只是城防軍和修行者隊伍不是一個系統，陰差陽錯中這段時間兩人愣是沒碰到一處。今天，他終于有了些閑暇，抽空出來見老熟人。這位八極拳大師曾經是裴光手下的頭號精兵，兩人交情不可謂不深。

    “團長！你怎么來了！”

    驚喜的于天宇放下宗師的架子，一溜小跑到裴光面前，端端正正敬了個軍禮。裴光回禮，兩人哈哈大笑，掄起拳頭互相錘了胸膛一拳。一別十年，感情盡在不言中。

    “我說怎么平時找不到你，原來偷偷在這里教娃娃。”裴光道，“不錯不錯，習武要從娃娃抓起。”

    “為人民服務！”

    “好，無論身處何時何地，咱們軍人的氣節不能丟。天宇，你做得好。”

    裴光勉勵的拍拍老部下的肩膀，心中的疑問就此消散。

    于天宇退伍后，裴光從一些渠道聽說他居然在為一個黑老大當打手，成天花天酒地。他心中非常不悅，幾次于天宇的電話他都不接。

    今天看到天宇這個精氣神，過去的事情不問也罷。無論何時，只要心中裝著人民，總不至于錯的回不了頭。

    兩人有說有笑，忘了旁邊還在扎著馬步的小鬼們。這些娃娃苦不堪言，早已撐到極限。但攝于天宇大師的淫威，不敢停下。只得咬緊牙關堅持，兩股戰戰。

    孫大掌門這時朗聲笑道：“訓練嚴格是好事，也要注意科學的方法嘛。再不停下，這些娃娃明天可爬不起來嘍。”

    兩人這才注意到候在一旁的孫大掌門，趕緊拱手致敬：“孫象大人！”

    “都先休息。”

    裴光和于天宇都是濱海上層，斷然不會像外面的路人那樣有眼不識泰山。況且兩人都受過孫象的極大恩惠，這恭敬的態度是發自內心。

    孫象故作不滿：

    “剛剛還說到軍人的氣節，這怎么就‘大人大人’的叫起來？大人這個稱呼，是封建糟粕，要不得。笑月喜歡這么叫我，你們也跟著瞎胡鬧！”

    于天宇愣愣不知如何作答。裴光老·江湖了，哈哈一笑便改口道：“孫掌門，你怎么也在這里。”

    孫象顯然對掌門這個稱呼很滿意，便道自己在外面聽見習武之聲，一時心奇便進來查看。

    亂世之后，覺醒者當然刻苦修行，但沒有天分的普通人也沒有都閑著。許多人自發習武，只為在亂世之中求得一招半式保命的本事。

    但很少有修行者愿意指點。一來修行者主要依賴真元戰斗，拳腳功夫未必擅長。二來就算教的再好，傳統武術的戰斗力也就那樣。就算詠春大師也揍不死銅皮僵尸啊，還是得靠修行者。所以各地上層對訓練平民沒什么動力。

    于天宇這樣的高手，正兒八經的傳授武學，確實特立獨行。

    既然孫象首長注意到自己所做的微小工作，于天宇趕忙介紹這個武館的情況。他在多年對妖族的戰斗中，發現一個現象：平民在面對妖怪的時候缺乏勇氣，是造成大量傷亡的重要原因。

    有一次他看到一只初生的山峭追殺一大幫建筑工人。山峭速度比人類奔跑要快，它追上一個工人，就用利爪刺死，然后再追殺下一個。

    一路上都是血都是尸體。

    然而其實山峭是一種很弱的妖怪，它并沒有妖氣護盾，普通的武器也可以殺死它。這些建筑工人個個身強體壯，一開始手中的工具都可以當做武器。如果大家一擁而上，拼著重傷一兩人，完全可以把山峭砸死。

    但是工人們愣是被一只小妖嚇得肝膽俱裂，如果不是于天宇及時趕到，一拳轟殺山峭。這三十多人就能被團滅了。

    此事對他影響很大，他認為平民欠缺的不僅僅是靈力，更是直面戰斗的勇氣和意志。其實靠近城市的地方極少遇到強力的妖怪，大多都是些草木精怪。普通人只要有膽色，能夠團結一心，未必不能戰而勝之。

    于天宇在亂世之前就是習武之人，他是八極拳的傳人。他想，如果把這些拳腳功夫傳給平民，教會他們如何戰斗，如何保護自己。那么不僅平民可以受益，也可以大大降低修行者們帶隊的壓力。

    于是他開辦了這間武館，只要肯來學習的，于天宇都會傾囊相授，分文不取。他是濱海有名的大高手，他肯授藝，前來學藝的自然極多。

    這個班，都是周圍居民區的兒童。如果于天宇晚上沒有任務，還會有針對成年人的夜課。

    “你這小子，以前年年全軍自由搏擊第一名。如果不用真元，這世間沒幾個人能在拳腳上比過你吧。你肯傳真東西，這些孩子有福氣了。”老團長裴光對這一點很有信心，當初團里多少榮譽都是于天宇打出來的，“他們以后保證各個都是好手！”

    裴光本意是在孫象面前夸一夸于天宇，讓首長留下好印象。

    沒想到于天宇本人尷尬得要死。他當初在狀元樓湖邊被孫象狠狠教訓一番。當時孫象所出的那一拳，于天宇到現在都做不到。要知道孫象那一拳可沒用真元啊，那是實實在在的武學。

    “單論拳法，我不及孫掌門的百分之一。”

    于天宇非常客觀的承認差距。然后他一聲令下，帶領小鬼們抱拳行弟子禮。五百多個小鬼不敢猶豫，有樣學樣。

    “師父！”

    雖然都是小孩子，但齊刷刷的喊起來，還真有點高門大派的氣勢。孫象指了指于天宇，笑而不語。他當然看出這家伙的心思。

    但是并不討厭這種感覺。

    “好吧，既然這樣，那我就走一遍吧。”

    大家迅速在大廳中央給孫大掌門空出場地，不僅是孩子們，外面也有不少聞訊而來的武術愛好者擠在后面圍觀。

    于天宇在這些普通習武者的眼中，已經是高不可攀武學大師。而他竟然自己承認拳法不及這位陌生男子的百分之一，這到底該有多厲害？

    所有人中，于天宇的目光最為殷切。他求孫象出手，固然是為了讓學員們見見世面，但也有自己的私心。

    作為武者，他雖然洗心革面，但一直對當晚孫象使出的那招撼山崩耿耿于懷。他是八極拳的正統傳人，孫象反而用八極拳打出了他難以置信的威力。難道自己沒有得到真傳？于天宇希望再看一遍。

    孫象提氣起勢，緩緩演示八極拳的六大開套路。他的速度放的很慢，以便孩子們能夠看清楚。但正因為很慢，倒是讓后面圍觀的一些武術愛好者看出不妥之處。

    原來這八極拳的架勢，大家經常見于天宇演練。由他演練的八極拳，那叫一個行云流水。他似靜實動似慢實快，拳風隱隱有風雷之音。

    即使不懂武術的人，看到這情形也知道這是一位大師。

    可反觀孫象練起來，卻像記不清招式的小孩似的，處處有一種生澀阻滯之感，招式根本不連貫。如果不是于天宇大師鎮著，這些人可就要起哄了。

    既然看不下去，又不能起哄，他們便失望的離開。

    相反孩子們卻看得很認真。因為他們都是一張白紙，孫象怎么教，他們就會怎么記。而孫象要的正是這種效果——如果一個人小時候見過武神的影子，那么他今后的武功，絕不會太差。

    一個套路走完，孫象還氣收功，笑問目瞪口呆的于天宇：“孩子們不懂沒關系，你看懂了沒？”

    于天宇這次看懂了。

    孫象使用的八極拳，和他所學的沒有任何區別。他們兩的差距，在境界。

    于天宇站在自己的境界中看八極拳，他看到的是剛猛威武的發力技巧，一往無前的戰斗精神。

    而孫象站在一個更高的角度俯視八極拳，他看到的是拳法本身的缺陷。這就是為什么孫象演練六大開的時候看起來磕磕碰碰，像忘了招。這是因為他每時每刻都在回避這套拳法中的固有破綻。

    如果一種武功在你眼中完美無缺，那么你能達到的極限就是這種武功的本身。

    但如果這種武功在你眼中到處都是破綻，那么你就能用這種武功玩出各種匪夷所思的花樣。

    這就是境界的差距。

    “受教了！”于天宇拜謝。

    “我還有事情，下次再來切磋。”

    孫象趁他還在思考，趕緊轉身離開，他可不想被小鬼們纏住“再來一次”。

    “孫掌門去哪，我送你一程。”

    裴光的吉普車就停在門口，于情于理他不能晾著孫象吧。

    孫象看看時間，點頭道：“那感情好，我剛才還在擔心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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