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卻見身邊的妻子隱隱露出了恍然之色。
許縉邊起身,邊好奇地問:“夫人莫非是知道今日這貴客是何人?”
崔氏抿唇一笑,跟著起身:“大致是猜到了究竟是哪個,老爺待會兒自己見了便知道了!
許縉一挑眉毛還同他賣起關(guān)子來了?
而待他來至飯廳時,瞧見了那位貴客,不禁在心中吃了一驚。
那身穿鴉青繡暗色祥云長袍,白玉冠束發(fā)的少年身形如竹,起身施禮:“晚輩見過許伯父,許伯母。”
“吳世孫”許縉意外至極父親請來的貴客,竟是定南王世孫?
猶記得上次這位吳世孫登門時,還是被父親撿回扛進(jìn)家中的
這回又是怎么進(jìn)來的?
許縉有心想問上一句,卻到底是沒有問出口,但料想走的也不會是什么尋常路就是了。
而他雖不問,少年卻很誠實(shí),主動開口解釋道:“現(xiàn)今情形特殊,晚輩為掩人耳目并未走正門入府,失禮之處,還請伯父伯母見諒!
“不打緊,不打緊!贝奘下牭寐冻鲂σ膺@孩子口中雖喊著伯父伯母,可這般語氣,這般神態(tài),她怎聽著就像是在喊岳父岳母呢?
再看著就站在少年身側(cè)的少女,一雙眼睛清亮含笑,二人怎么瞧怎么般配登對
崔氏是笑著的,心底卻忽然有些發(fā)澀代入感太強(qiáng),現(xiàn)在心里已經(jīng)在嫁女兒了。
但不可否認(rèn),更多的還是歡喜。
桌上已擺了涼碟,香氣傳入鼻間,直叫崔氏覺得仿佛是比往日更加香了。
許縉也道“無妨”,很客氣熱情地招待著:“甭管走的是哪個門兒,吳世孫今日都是貴客,快請入座吧。”
幾人說著往桌邊行去,吳恙待鎮(zhèn)國公與許縉夫婦落座后,才同許明意一起坐下。
鎮(zhèn)國公看在眼里,知他吳家規(guī)矩重,便隨口說道:“我們許家人口簡單,規(guī)矩也輕,私下并沒有男女分席之說,今日只當(dāng)吃頓便飯而已!
少年點(diǎn)頭稱“是”。
說來,這不恰是未曾將他當(dāng)作外人來招待的表現(xiàn)嗎?
雖是未能走正門,但此時他已經(jīng)覺得自己名分到手了。
但有些堵心的是坐在他身側(cè)椅中的大鳥于上桌吃飯這件事情上竟渾然一幅駕輕就熟的姿態(tài),桌上有特意替大鳥準(zhǔn)備的軟肉與蔬菜,大鳥面前還有顯然是鳥兒專用的碗碟與水罐
這感覺怎么說呢就像是他極不容易才得來的東西,這只鳥卻毫不費(fèi)力早就擁有了這一切,姿態(tài)輕松地坐在了頂端。
起筷之前,眾人共敬了一盞酒,算是替老爺子接風(fēng)洗塵。
而后,老爺子又單獨(dú)同吳恙喝了一杯。
雖未多言,但一切似乎都已經(jīng)在酒里了。
看著這一幕,許縉隱隱覺得哪里不太對。
父親不太對,這吳世孫也不太對
甚至還莫名覺得這一老一少相處的方式有些似曾相識
“來,昭昭,吃塊兒魚。”鎮(zhèn)國公動筷前,先夾了一塊兒魚肉送到孫女碗中,挑的是魚腹處的肉。
“多謝祖父!痹S明意滿眼笑意。
鎮(zhèn)國公含笑點(diǎn)頭,目光收回之際,下意識地在吳恙身上停留了一瞬。
吳恙本就敏銳,今日上門,更是時時刻刻目觀四路耳聽八方,察覺到老爺子這一眼,略略思忖一瞬,便明白了其中的深意嗯,并不存在的深意。
他遂也伸手夾了一塊兒魚肉,挑的也是魚腹肉,并且先在空碟中將刺仔細(xì)挑了干凈之后,復(fù)才連同那碟子一并推至女孩子面前,道:“鰣魚味美卻多刺,入口時還須當(dāng)心。”
看著被送到面前鮮嫩的魚肉,許明意怔了一瞬,腮邊現(xiàn)出淺淺梨渦,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嗯,好!
崔氏看得訝然,卻也不禁露出笑意。
許縉卻是大為震驚,腦中發(fā)懵且糊涂這是干什么呢?
上門作客便作客,怎還給他閨女夾起了肉,挑起了魚刺?
鎮(zhèn)國公一愣之后,哈哈笑了起來:“瞧瞧,瞧瞧,這可真是教會徒弟餓死師父了”
這小子倒是夠上道兒的!
見得父親反應(yīng),許縉甚至開始懷疑人生了是他不對勁,還是這世道不對勁了?!
等等
這兩個孩子當(dāng)著他的面兒,悄悄交換了一記眼神之后,皆露出笑意的模樣又是怎么回事?看這架勢,便是說他們明日就要成親他怕是也要信了!
這個念頭剛在許縉腦海中成形,便如一道驚雷炸開。
“”
他好像悟了。
這吳家小子該不是要娶他閨女!
他就說今晚一見這吳世孫,對方的一舉一動仿佛都在比照著什么特定的身份這不就是當(dāng)年初次登臨元岳父家門時的他么!
雖說當(dāng)年是昭昭娘親先相中了他的美貌,但岳父起初對這門親事尚有猶豫,他為此也是努力過的誰還沒點(diǎn)兒在岳父家謹(jǐn)小慎微的經(jīng)歷了?
意識到這一點(diǎn),許縉整個人都如墜迷霧之中了。
道理他都懂,可這都是什么時候的事?
為何他這當(dāng)?shù)木挂粺o所知?
而如此一來,周家世侄怕是沒機(jī)會與他做翁婿了
許縉在心中悄悄嘆了口氣,不禁感慨世事弄人想這位吳世孫,當(dāng)初也是仗著家中背景極不容易才擺脫了沖喜的命運(yùn),現(xiàn)下怎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自己送上門兒來了呢?
倒也不是說對方羊入虎口的意思
懷著這樣復(fù)雜的心情,許縉暗中打量著少年的一切。
都說岳父相看女婿,多是哪兒哪兒不順眼,可偏偏他卻根本挑不出什么毛病來。
且在這個過程中,他隱隱約約想明白了一件事
今晚倘若是周世侄坐在這里,大約得是“這蝦不錯!”、“這肘子醬得也好!”、“還有這道熘雞脯,比狀元樓也不差!”如此這般的畫風(fēng)。
至于給昭昭有條不紊地挑魚刺,哦,方才又夾了幾樣菜這些怕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了,淳厚簡單如周世侄,想必只一個念頭“既是丫鬟能做的事,那我只管吃肉便是”。
如此想來,人與人之間,倘若是比較起來,也的確是有參差的。
不過話說回來,他擱這兒想這么多似乎也并無絲毫意義就憑他這家庭弟位,難道還能越過祖父和閨女,自己做主挑女婿不成?
想通了這一點(diǎn),許縉也就徹底認(rèn)命哦不,徹底釋懷了。
如此之下,許縉捧起酒杯,向那處處同自家閨女獻(xiàn)殷勤卻并不叫人覺得逾越諂媚,依舊給人以十分有教養(yǎng)之感的少年,含笑道“先前我也聽昭昭說了,替我家老爺子尋解藥之,便是多虧了吳世孫暗中相助我在此且敬吳世孫一杯,也算是聊表謝意!
“伯父言重了,國公能平安歸京,這其中皆因昭昭應(yīng)對得當(dāng),晚輩不敢邀功!
話是這樣說著,卻沒有讓長輩端著酒杯等候的道理,吳恙亦握起酒杯:“這杯酒,應(yīng)當(dāng)晚輩敬伯父才是!
許縉面上笑意更濃了,與少年一同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許明意瞧了吳恙一眼這人甭管酒量如何,吃酒時的模樣倒是一貫云淡風(fēng)輕,她頭回同他吃酒時便是被他這模樣給騙了,真當(dāng)他是個千杯不醉的高人來著。
“行了,別在這兒敬來敬去的了,好好吃頓飯!飯后還有正事要談,醉醺醺地還如何談事?”老爺子瞥了長子一眼,目含警告之色。
許縉忙笑著應(yīng)“是”。
沒錯,父親今日剛回來,定有許多要緊事要與他談,貪杯不得。
而席間自是不宜深談的,畢竟還有吳世孫這個吳家人在,許多話題太多尖銳敏感,只能是一家人關(guān)起門來說一說。
許縉如此想著,便未再沾酒。
“昭昭,阿淵,隨我去書房說話!憋埡螅蠣斪悠鹕碚f道。
“是!
許縉:?
一片真心錯付了?
“伯父,伯母,晚輩便先失陪了。”少年在面前施禮。
崔氏含笑點(diǎn)頭:“快去吧!
眼睜睜看著老爺子帶著兩個孩子離去,許縉坐在那里,默默看向慢悠悠吃茶的妻子:“吳世孫和昭昭的事情夫人莫非是早就知道了?”
崔氏笑而不語。
“那夫人為何不告訴我?”許縉有些不滿說好的好兄弟守望相助呢?就這么對待他?
“這都是憑自己的眼睛去看的,我哪里知道你竟看不出來?”
許縉:還得怪他自己不爭氣了?
崔氏又抿一口茶:“不說我了,便是明時和二叔也都早早看出苗頭來了”
說著,看了一眼吃飽喝足蹲在一旁椅中打瞌睡的大鳥連天目也一早就看明白了啊,真要說起來沒準(zhǔn)兒還算半只紅娘呢。
許縉越聽臉色越復(fù)雜了,喃喃道“照此說來被蒙在鼓里的竟只我一個?”
崔氏瞥他一眼。
明擺著的事情,自己非往鼓里鉆,誰蒙他了?
外書房中,云伯送了剛沏的茶水進(jìn)去。
自老仆手中接過茶水,吳恙道了聲:“有勞。”
云伯朝他笑著點(diǎn)頭。
吳恙覺著,這笑意里,似乎飽含許多深意
這位老仆他是記得的。
當(dāng)初他被救回鎮(zhèn)國公府,便是這位將沖喜的好消息帶給了他,并對他說這是他的福氣
昔日他對此說法不屑一顧,避之不及,而現(xiàn)下想想,老人家的目光的確長遠(yuǎn)。
云伯很快退了出去。
房門被合上,許明意手里捧著溫?zé)岬默m瑯花鳥茶盞,看向坐在自己對面位置的少年,忽覺得這一幕叫她莫名地心動且安心
她不知道別的姑娘家是怎樣的,或許她同旁人本就不大一樣
于她而言,最叫她心中有所觸動的并非是花下賞月,而是如同現(xiàn)下這樣,他在她家中用罷晚飯,與她一同跟在她祖父身后,走了一段鋪滿月色的小路,來到了這點(diǎn)著燈的書房里,坐在這兒,手里捧著清茶,等著談?wù)?br />
這正事,關(guān)乎他和她,以及二人身后各家滿門的存亡安危,他們都在為此共同想著法子去應(yīng)對
還關(guān)乎著天下之事,而在此之上,他同她也是有著共鳴在的。
他們要在同一條路,為了同一件事情而努力,這羈絆,似乎早已不僅是心悅二字那般簡單了。
他們于不覺間好似成了最親密的人,這親密,不單是男女之情,卻也因此變得愈發(fā)沒有旁人能夠取代對方。
正如此時,他亦在看著她,二人相視間,橘黃紗燈下,少年英朗的眉宇之間溫和含笑。
“吳世孫”
坐在上首的老人語氣若有所指地開了口,吳恙正要應(yīng)聲“晚輩在”時,卻聽老人道:“說來,老夫是不是更該稱呼你為燕王世子?”
吳恙聽得一怔,倒也不見太多異樣:“原來將軍已經(jīng)知道了此事晚輩亦是剛知曉不久。”
許明意點(diǎn)點(diǎn)頭,看著自家祖父,一副“他的確是剛知道,我可以作證”的模樣。
鎮(zhèn)國公看得笑了一聲。
他又沒說要怪這小子隱瞞真實(shí)身份!
瞧瞧這丫頭!
“我與王爺暗中見過了面,王爺未有瞞我!辨(zhèn)國公吃了口茶,頗有幾分自得,向少年問道:“可還記得老夫當(dāng)初說什么來著?”
“國公曾說過,我同王爺有些神似之處。”吳恙時刻不忘準(zhǔn)孫女婿的立場,十分捧場:“國公慧目如炬!
鎮(zhèn)國公很受用,繼而笑著說道:“說來,在東元城時,多虧了王爺暗中替我主持大局,否則怕是要被那起子豺狼給鉆了空子你們爺倆兒,一個跑去東元助我,一個留在在京中相幫,此中援手之恩,老夫記下了!
吳恙道:“國公當(dāng)真言重了!币患胰吮疽膊槐卣f兩家話。
許明意聽得有些著急了,干脆打斷了二人之間的你來我往,開口問道:“祖父既已同王爺見了面,不知現(xiàn)下具體是何打算?”
這才是現(xiàn)下她最關(guān)心的問題。
“打算么”鎮(zhèn)國公看著孫女,語氣輕松甚至有一絲笑意:“真論起來,這大慶江山也有咱們許家打下的一半而這皇帝既是配不上這江山,也配不上咱們許家一腔忠誠,那咱們就再換一個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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