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我爹和戲班子幾個人商量了過后，還是把那女孩留了下來。”

    “……開始的時候，她也不怎么說話，只是讓她學基本功就學，讓她幫忙招呼著來看戲的人，她就幫著倒茶……到后來，時間久了，慢慢才好些。”

    “……我爹讓照看著她些，我就讓她跟著我……那會兒，有了個同齡的人，我還挺高興的……”

    佝著腰，穿著戲服的老人抬著頭，似乎望著戲臺唱著的戲，又似乎望著更遠處，眼底愈加有些恍惚，臉再漸流露出些笑容，

    “……再后來……早我爹他們做著戲臺布置的時候，我和她兩個人就在院子邊練著基本功……等到我爹他們在臺唱戲的時候，我們兩也躲在戲后邊，跟著胡亂唱，胡亂揮著唱戲的刀棍，兩個人有模有樣地走著步子，有時候還翻出來些妝的工具，往臉涂畫些妝……那會兒都還沒怎么學會，互相了一臉妝，生旦角也成花臉了……”

    “……就這么，看著我爹他們在戲臺唱戲，我們再臺下跟著學，一天天我們就在戲臺子跟前，旁邊，一點點就這么大。”

    “……再大些過后，我和當初那女孩結了婚，她就是我妻子……”

    說著戲臺下的事兒，老人臉帶著些笑容，似乎望著那戲臺，眼底愈加恍惚，漸再沉默下來。

    陣陣清風透過大堂邊的門，拂進屋里，混雜著，

    戲臺的戲曲聲，戲臺下的些話語聲，

    “……嘿，還是老徐家這段唱得好，別得地方，都聽不出來這味道。”

    “……小班主這唱得也比老徐當初差不了多少了吧……嘿……就跟當年老徐一樣似的……”

    “……前些日子，我還夢到我老伴兒呢，夢到我和我老伴兒一起來聽老徐唱戲……”

    旁邊，聽著戲的幾個老戲迷望著戲臺，各自說著些話，各自又再有些沉默。

    聽著耳邊混雜著的些話語聲，戲曲聲，

    廉歌沒轉過視線，也沒出聲打擾，只是看著那戲臺，漸變換著的戲，靜靜聽著臺下老人的敘說。

    ……

    “……我登臺的歲數比較早，戲班子里人就那么幾個，唱稍大些的戲，總是差些人。遇到些我能唱得戲，就會讓我跟著臺……就那么一點大的時候，就有臺。

    那會兒，站在臺，學著我爹他們唱戲，聽著臺下人的喊好聲，還覺得挺有意思。

    不過，那會兒基本功也沒念過幾年，大多數時候也只是在臺待那么一會兒，算是幫幫忙，湊湊數。”

    老人望著戲臺，眼底恍惚著，沉默了會兒，再出聲說了下去，

    “……真得輪到登臺唱戲的時候，已經是我十六七歲的時候……唱得那第一出戲，就是長坂坡。”

    老人說著話，望著那戲臺，再停頓了下，

    戲臺，唱戲的人依舊唱著戲，奏樂的人依舊奏著曲樂，

    曲樂聲，混雜著唱誦聲，隨著臺人的步子響著。

    “……那天，是在個鎮子停了有段時間了。那時候，也都不怎么富裕，想來聽唱戲的，那前段時間，也都來過……來聽戲的人，除了那些個老戲迷，慢慢地已經少了下來，加那天，午的時候，正好下了場雨，下午的時候，雨停了，路還濕著，來聽戲的人就更少……就零星幾個人坐在戲臺下……

    戲班子里的人就說，正好讓我試試，人少，就是演砸了，也沒什么……我爹想了想，也就同意了，就讓我臺，唱那出長坂坡……”

    “……這出戲，是我爹教我的第一出戲，加那會兒也小，也喜歡耍槍弄棍的……對這出戲也算熟練。

    聽到我爹讓我一會兒臺，就急急忙忙去妝換衣裳了……也說不清那會兒心里邊是啥滋味……在那之前總是想，等我一登臺，肯定就直接紅透了天，輕而易舉就能成個名角……到了那時候，像又只是在想，練了這么多年了，總算是要真正登臺了……”

    “……臉的妝是我后來的妻子幫我的……再換好了衣服……就聽到戲臺前面，曲樂聲開始響起來了，我爹就讓我去前面準備了……”

    “……輪著我登臺的時候，踩著曲樂聲，我就那么走去了……已經記不清楚底下觀眾的反應了，就記得，那會兒心底邊應該高興的，還有些緊張……不過后面唱著唱著，也沒什么緊張了，就順著那戲本，同著其他人，就那么一點點唱了下去……等著唱完了，都走下臺了，才好像反應過來，自己這頭回正式登臺唱得戲，已經唱完了。”

    老人說著，望著戲臺，停頓了下，再繼續出聲說了下去，

    “……那場戲下來，底下坐著的零星幾個看戲的人，也沒讓我大紅大紫。那場戲，也沒演砸，就好像是跟之前那么多場一樣，就是戲班子每天要唱的那么一場戲……

    就是等到唱完了戲，拿著碗泡潤嗓子的茶水，喝得時候，感覺格外的舒坦……”

    “……那過后就是一場戲又一場戲，后來我的妻子，也在后面的一場戲里登了臺，是我給她得妝……”

    “……開始的時候，時不時我們兩登臺唱那么一兩出戲……再后來，慢慢地，這小戲班子里的戲，多數時候我們都會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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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這么一場場戲里邊，時間就那么一天天過……”

    “……我就看著，在戲臺我爹歲數慢慢變大，我也在戲臺慢慢長大……”

    “……每天起了床，吊吊嗓子，再念念基本功，收拾東西，布置著戲臺，再妝唱戲……”

    “……再唱長坂坡的時候，我爹唱了須生，我扮了趙云……”

    老人身子稍顯佝僂，抬著頭，望著戲臺，出聲說著，再漸沉默下來，眼底愈加有些恍惚，

    戲臺，穿著戲服，著妝的中年男人正舞著手里唱戲用得兵器，唱著唱詞。

    戲臺的唱誦聲，混雜著曲樂聲，在這大堂里響著。

    ……

    “……再往后，”

    “……那會兒，正是戰亂嚴重的時候，為了躲戰亂避禍。戲班幾個人走散了，就剩下我爹，跟我，還有我妻子三個人在一塊……”

    老人沉默了下，再出聲接著說了下去，

    “……為了找個更安生點的地方，我們三個人就一路往前走……遇到些安生點的鎮子，就幾個人勉強唱幾出戲，當做活計……”

    “……再后來，我爹在路，害了病，沒捱住，倒在了路……就剩下我和我妻子兩個人……到處都沒有什么安生的地方，我和我妻子就只能一路走……勉強靠著唱一兩出戲，討口飯吃……”

    “……再然后，戰亂終于是過去了，太平了……我和我妻子，也走到了這兒……”

    說著話，老人再轉過些視線，目光有些恍惚著，望著這大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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