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紹，山東曹州人，弘治六年進士。
去年，王紹擔(dān)任陜西右布政使，年底回京述職，年初升為浙江左布政使。接到調(diào)令之后，他中途還回家省親一趟，然后慢悠悠來到浙江赴任，他只比王淵早到半個多月。
僅上任一個月的布政使，能貪得了多少？
王紹一分錢沒貪，也就某士紳上門求字，給了一千兩潤筆費而已。
他怕個鳥��？
嗯，還真有點怕！
浙江其他官員不知王二郎的威名，王紹卻清楚得很。
王淵在西域滅國時，王紹在陜西。甚至，王淵、朱英、張偉等人回京，他還在西安城外接待過，聽到不少關(guān)于西域滅國的細節(jié)。那他娘幾千上萬的殺人，聽說殺了好幾萬，簡直就是個活閻王。
王紹年初回山東老家省親，又聽說王淵在山東治河時，把七品以下官員砍了好幾個。當場就砍死，根本不經(jīng)三法司，事后還有功無過，巡按御史都不敢彈劾。
惹不起，惹不起！
王紹連續(xù)寫了好幾副字，換來家仆說：“給陳員外送去，就說本官書法拙劣，一幅字不值一千兩，再寫幾幅給他補上�！�
好了，完事兒了，浙江北關(guān)的事情，從此便與王紹無關(guān)。
真正著急的，是浙江右布政使任鑒。這位老兄在杭州為官數(shù)年，還有一個月就要卸任了，關(guān)鍵時候居然碰到這檔子事。
“任方伯不必擔(dān)心，再讓他查一年，也查不出什么問題來�！闭憬床焓乖幷f。
任鑒焦急道：“怎么可能查不出問題？就算賬目肯定沒問題，但人有問題�。∷醵恍杞庸鼙标P(guān)一個月，稅銀那么一對比，什么都清楚了！”
鈔關(guān)的官吏，自然不會傻到直接貪污稅銀。他們的主要進項，是敲詐勒索來往客商，虛報瞞報過關(guān)稅額，這些東西都不用走賬的。
堂堂大明五大鈔關(guān)之一，浙江北關(guān)一年的稅收，居然還不足三萬兩銀子。
而清代康熙年間是多少？
一百二十多萬兩！
等到雍正狠抓貪污，改革稅制之后就更多！
浙江地方官員，絕對不敢吃獨食，來往御史必定有好處，甚至戶部大佬們也有好處。包括曾經(jīng)擔(dān)任戶部尚書的王瓊，也多半被利益輸送過，戶部浙江清吏司的官員也肯定吃得腦滿腸肥。
王淵敢在浙江北關(guān)查賬，戶部和都察院的官員肯定被他得罪一大堆。
第二日。
王淵坐在運河邊上曬太陽，讓人把寶朝珍叫來，問道：“昨日巳時到今日巳時，一天的水銀是多少？”
“一千六百九十六兩七錢銀子�！睂毘湔f。
王淵又問：“去年北關(guān)的稅銀是多少？”
寶朝珍說：“兩萬八千六百三十兩白銀。”
王淵笑道：“也就是說，咱們在這里收稅一個月，就抵得上去年一年的關(guān)稅了？”
寶朝珍道：“不用一個月，十六七天就夠了。”
“厲害呀，”王淵唏噓不已，“把鈔關(guān)主事喻智帶來！”
不多時，喻智就被軍士叉來。這貨一臉憔悴，站都站不穩(wěn)，被軍士放下之后，直接癱坐在王淵面前。
王淵把兩張稅表扔過去，質(zhì)問道：“喻主事，為何我一天能收稅將近一千六百兩，你一天只能收稅八十兩？”
喻智口干舌燥：“定是定是昨日船多�！�
王淵笑道：“要不，我多收幾日看看，總不能一直船多吧。若是如此，我也不用回京當侍郎，就留在浙江收稅算球。本官旺商啊，能為朝廷增漲二十倍的關(guān)稅。”
喻智只是個當官不到兩年的初哥，哪里經(jīng)得起這般場面。他哭聲道：“王總制，在下?lián)伪标P(guān)主事，也不過才四個月而已。我是被逼的啊，北關(guān)下轄七個課稅局，我若不順著他們，連一個課稅局都指使不動。”
王淵指著河面上密密麻麻的船只，斥責(zé)道：“如此商賈云集，一天只收八十兩水銀，你們這些人膽子真大！”
喻智低頭不語。
王淵又往遠處一指：“此地往北十余里，皆為湖墅，居民稠密，商旅如織。你看這鈔關(guān)街，一條路都被踩成什么樣子了？坑坑洼洼，連車輪都要陷進去。你們就算要貪，至少也得拿點錢出來，把路給修好��！貪官還能容忍，只貪不做事簡直該死！”
喻智臉色脹紅，羞愧難當，畢竟還在新手期，良心沒有徹底泯滅。
王淵坐回交椅：“說吧，你們是怎么撈錢的�！�
喻智也是豁出去了，他屬于直接責(zé)任人，很可能被推出來背黑鍋。既然沒有活路，那就死中求活，啥話都往外吐：“商船”
“慢著，”王淵對寶朝珍說，“此人所言，全部記下來！”
喻智慢慢爬起，坐在路邊石墩上：“商船來往，本應(yīng)抽取實物為稅，為了便于課稅，往往由鈔關(guān)吏員估算價值。一千兩的貨物，最高可估值一千八百兩，但基本是估一千五百兩左右。商賈不敢不給，多估的稅銀，都進了私人錢袋�！�
王淵拍掌道：“精彩，吃了商賈，再吃朝廷，你們這是兩邊吃啊。如果按昨天的稅銀來算，再加上你們敲詐商賈的銀子，每年至少得私吞七八十萬兩吧？都抵得上戶部一年稅收的十分之一了。”
喻智說：“我上任數(shù)月，也就分到二三千兩而已。王侍郎，你真敢一查到底嗎？”
“有何不敢？繼續(xù)說！”王淵怒道。
喻智慘淡一笑：“商船、客船納稅，皆給印票納稅收據(jù)。鈔關(guān)印票有兩套，一套給朝廷看，一套發(fā)給稅民。后者一月一清，上個月的已經(jīng)燒掉，這個月的都被王總制扣押了�！�
正德年間還算好的，萬歷年間才牛逼。
因為各地鈔關(guān)貪腐成風(fēng)，萬歷皇帝只能派太監(jiān)督關(guān)。剛開始確實稅收大增，漸漸變得越來越少，因為太監(jiān)盤剝商賈太厲害，搞得商賈寧愿繞道走陸路運輸，繞過杭州之后再進大運河走水道。
兩相比較，文官確實在貪，但對地方經(jīng)濟影響不大。而太監(jiān)為了增加關(guān)稅，不便直接貪污太多，轉(zhuǎn)而從商賈身上刮油，結(jié)果搞得當?shù)亟?jīng)濟下滑。
王淵突然問：“喻主事，你想不想當清官？”
“進士出身之人，誰還不想做清官啊？”喻智好笑道。
王淵說：“從今天開始，你跟著我，便是天下無二的清官了！”
喻智愣了愣，瞬間如聞仙音，整個人精神抖擻，起身作揖拜道：“愿隨王總制鞍前馬后！”
王淵說：“任何人來找你，都不要給好臉色，讓他們直接來跟我交涉。今年北關(guān)稅銀，至少要報給戶部三十萬兩！”
三十萬兩稅銀，等于直接翻了十倍，喻智回京述職絕對清廉無雙。
王淵對寶朝珍說：“交給喻主事簽字畫押。”
喻智硬著頭皮，在口供上簽字按手印，有這把柄在王淵手里，他只能跟著王淵一條道走到黑。
至于鈔關(guān)賬目，則繼續(xù)清查，發(fā)現(xiàn)啥問題，直接把證據(jù)拿走。
王淵就不信了，還有人敢來燒總督府毀滅證據(jù)，那一千火銃兵拿的可不是燒火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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