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江慕白在燭陰殿靜立到了深夜。
暖閣的朝臣還候著他去議論未議論完的國事,后來趙似錦來了,道:“帝君今兒身子不爽,各位大人還請先散了吧。”
打發走了眾人,她躡著步子入了正殿。
江慕白坐在龍椅上,面無表情的坐著。
他從來都是一個意氣風發的男子,這樣的表情,趙似錦只在他臉上見過兩次。
一次是幽都水質生了問題的時候,另一次,便是今日。
她向江慕白走去,可他卻一直低垂著眉眼,似乎并未注意到她的到來。
趙似錦刻意踏重了步子,制造出聲響來想要引起江慕白的注意,以免她突然走到江慕白的身旁而嚇到了他。
然而,他仍是沒有絲毫察覺。
仿佛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中,此間事皆與他無關。
“帝君。”
趙似錦行至堂下距離江慕白一丈有余的地方停住了步子,端正立著。
他這才抬頭目光與趙似錦對上,他很想沖她擠出一絲微笑來,可唇角凍住,牽不出動作來。
“夜深,你怎來了?”
“聽宮人說帝君晚上并未用膳,白日里楚衿來尋了您,可是說了什么鬧心的話?”
江慕白苦笑,“一個異族女子,能與孤說出什么鬧心的話來?是孤自己算錯了棋走錯了路,落得如斯田地,不怨旁人。”
趙似錦步履輕緩走上了高臺,繞到江慕白的身后替他揉捏著緊繃的太陽穴。
少頃,江慕白長舒一口氣,在趙似錦的手背上拍了拍,“也只有你在,孤才能舒心些。”
趙似錦的臉上掛著滿是嫌惡、惡心的表情,可語氣卻柔入骨髓,“帝君有何憂愁可否告訴姬妾,容姬妾為您分憂?”
對趙似錦,江慕白并未設防。于是敞開了話匣子,將幽都異獸一事,昭都死傷病重一事,與今日楚衿代玄玨傳入燭陰殿的話,一并都說給了她。
她聽著,笑著。
在江慕白看不見的身后,笑得肆意。
須臾,江慕白微微側首,趙似錦的笑意也散了。
她凝眉,嘆氣,悲天憫人且滿面傷情,“這是難事,可昭帝的意思已經很明確了。此刻非得有舍,才能有得。”
“所以你也要勸孤殺掉五萬兵衛來平息昭帝的憤怒?”江慕白自嘲般笑笑,抬手便朝著自己的面頰揮了一拳,“是孤無用!要孤如何能親自下旨,殺掉那些保家衛國,替幽都流血灑汗的忠貞之士!?”
趙似錦緊緊抱住江慕白,嗚咽道:“帝君莫要如此,打在你身上,姬妾的心會痛。事已至此,別無他路。若昭帝當真揮軍入了西南二境,百姓手無寸鐵,任其殺戮,幽都必有滅國之患!”
江慕白唇齒打顫,右手緊緊攥拳,似是做了一個極其艱難的決定。
“是孤對不住那些枉死的將士,孤會記得他們的功勞,來日,孤另尋良地,離了昭帝的鉗制后,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揮軍入大昭,替他們報仇雪恨!”
聽了他這樣的豪言壯語,趙似錦內心毫無波瀾,甚至還有些想笑。
第二人,五萬精兵被江慕白召集入昭都東面十五里開外的一座孤山上。
江慕白以國泰民安天下和昌為由,邀他們痛飲一番。
面對美酒佳肴,兵衛們絲毫不設防。
這一日,從孤山上活著走出來的,只有江慕白一人。
羌離知道這事兒后趕去孤山想要阻止江慕白,可他來時,只看到神情恍惚孤身下山的江慕白。
他迎上去,攙了一把腳下虛浮險些要摔倒的江慕白,“帝君......他們......”
“死了。”江慕白語氣淡漠,繼而用力一把推開了羌離,“若不是你,他們如何會死?”
羌離蹙眉,向江慕白行了合十大禮,“帝君,這事兒遠行不到這一步。如今幽都百姓、兵衛占了大昭西南二境的國土,昭帝他不敢輕舉妄動,說出那樣的話不過是在恐嚇帝君罷了,您怎么......”
“你可閉嘴吧!”江慕白冷眼看著羌離,冷笑道:“孤信錯了你,五萬兵衛因你而殞了性命!若再信你的鬼話,豈非要幽都百萬百姓都人頭落地!?”
“帝君,您聽我解釋......”羌離上前再度拉住了江慕白的胳膊,卻被他無情揮拳,一拳打在了面門上。
羌離細挺的鼻梁遭此重擊,登時血流如注。
而此刻的他,在江慕白眼中看見的卻只有冷漠。
如焚盡的紙張隨風揚起的灰一般的冷漠。
“孤告訴你,此番事敗,孤可以要了你的命。孤念在彼此多年君臣情分,縱你這一次!往后你安分守己做好你的人臣,孤與你,只是君臣。你別再給孤添堵,也別妄想孤還會同你存著從前那般惡心的關系!”
君臣情分?
是那種可以同床共枕的君臣情分?
是那種可以為他擋刀的君臣情分?
羌離遽然發笑,鼻腔里涌出的血順著張啟的薄唇漫入了口腔,染紅了皓齒,顯得他此刻的笑格外猙獰。
江慕白沒有過多的停留,甚至沒有多看羌離一眼,自顧著神殤離去。
他走后,羌離立在原地目送著他的背影。
那曾是他仰望的人吶,他總默默在背后注視著他,仿佛有光自他身上來。
就是這樣一個于自己而言比生命更重要的人,如今,卻換了另一幅模樣。
兩人過往重重或苦或甜溢于心尖。
他還記得自己替江慕白擋下致命一刀的時候,他緊緊握住自己的手,眼中閃爍的淚光有說不盡的情深。
還記得他第一次酒醉向江慕白表明了自己的心意,酒醒后發現自己就躺在江慕白的身旁,看著他勻稱有致的鼻息,便覺得自己是這世上最幸福之人。
這些深情與繾綣,都是他給的。
如今厭他,棄他,辱他,打他的人,亦是他。
他笑得倦了,眼中便有冷冰的淚奪眶而出。
他記得江慕白在一個遍布星辰的夜里與自己說過:‘若孤不是帝王,只是尋常富貴人家的公子哥。便一早與你執手遠離世俗,去一個無人打擾無人認識的地方,安安穩穩的與你過一輩子。’
想到這,羌離擦去了臉上淚與血,含笑森然呢喃道:“夜郎,這一日,很快就到了。”
(emm,我忘了給你們解釋一下了。江慕白以前叫江重夜,慕白是他登基后自己給自己改了的名字,所以前面趙似錦也會經常叫他重夜叫他夜郎,這個改名字的劇情后面有一筆帶過,但害怕你們看糊涂了所以叨叨一下。么么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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