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許江慕白令幽都入大昭境內的那一日起，楚衿已然開始盤算起了今日的種種。

    是為了大昭，為了玄玨，也是為了她自己。

    自打幽都初入大昭那日，她在擷芳宮看見與江慕白久別重逢后的趙似錦眼中的恨意時，她便知道，這女人若重入了幽都后宮，必是個禍害。

    所以趙似錦在幽都做出的許多不體面事兒楚衿都知道，但她從不出手制止。

    非但如此，在幽都后妃都排斥趙似錦這個敵國而歸的細作時，楚衿更憑借一己之力將她們的‘火力’都引到了自己身上。

    甚至于連賀闌珊失了子嗣這里頭有趙似錦的‘功勞’在，她也不說。任賀闌珊恨毒了自己，也要保趙似錦周全。

    如此種種，全因昔日她如何將大昭后宮攪得永無寧日，來日必會如法炮制的給予幽都一記重擊。

    女人的妒恨是燒遍青野的火，只不過趙似錦這把火的威力委實有些大，連楚衿也想不到，她竟能活生生的將江慕白給‘燒’死。

    今時今日的幽都宛如大昭的囊中之物，趙似錦苦心經營一場，到頭來不過是為大昭做了嫁衣。

    回了鳳鸞宮，楚衿往欒宇房中去逗了逗他，至御膳房的人送來了午膳，她才回了正殿。

    今日自回宮后，玲瓏便悶悶的不講話，仿佛有什么心事。

    楚衿見她布菜的時候也心不在焉，于是問道：“你怎么了？失魂落魄的。”

    “小姐......”玲瓏抿了抿唇看著楚衿，她眼底漫出了幾分不解，仿佛眼前的楚衿在她看來極為陌生，“奴婢有幾句話想和皇后娘娘說，還請皇后娘娘屏退左右。”

    楚衿甚少見玲瓏有如此正經的時候，于是擺了擺手，吩咐無干人等退下。

    “小姐，許多事趙似錦也是身不由己。且無論如何，幽都的百姓到底無辜。您私下里這般重的心思，為大昭謀得了幽都是好。可這般，真的好嗎？奴婢......奴婢心里有些怕。”

    玲瓏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她不敢抬頭正視楚衿的眼睛，只得低垂眉眼，暗搓搓的揉捏著自己的裙擺，“小姐從前只求自保，卻不會步步為營處心積慮的去害旁人。奴婢瞧您如今這樣，便想起了昔日的二夫人同二小姐。您是心善之人奴婢知道，您這一生最是敵恨她二人，奴婢不想......”

    她用力咬唇，掙扎了少頃才吐出一句，“奴婢不想小姐也變成和她們一樣的人。”

    玲瓏的這番話令楚衿有幾分彷徨的錯愕，她一直以為這世上最了解她心思之人便是玲瓏，甚至比玄玨更貼著自己的心。她從沒想過，原來自己的所行所舉，在玲瓏眼中已經變了味，成了和林氏、楚玥一樣，工于心計害人為樂之人。

    她并沒有要責怪玲瓏的意思，反倒牽了一把她的手，讓她同自己并坐膳桌前。

    “玲瓏，我問你，你覺得我錯了，是哪兒錯了？”

    玲瓏怯懦道：“小姐您一早知道趙似錦的心思，卻不與旁人說縱著她由著她。如今幽都的帝君死了，幽都內亂一片，即便大昭可輕而易舉的入主幽都那又如何？百姓不服便會生事，一旦生事便得用武力鎮壓，到時大昭的百姓無虞，可幽都的百姓卻不知要死傷幾何。他們都是無辜之人......”

    玲瓏頓一頓，又道：“且趙似錦如今有著身孕，小姐您若當真讓皇上收復了幽都，那她便成了幽都的罪人，她和她腹中的孩子，也不能活命。她從前是得罪過小姐，可她身為幽都之人也是身不由己，事情都過去這么久了，她終究也沒害到小姐您什么，小姐卻還要記恨嗎？”

    楚衿道：“趙似錦是身不由己，可這不是她害死那么些大昭后妃的理由。雖然本宮也不喜歡她們，一個個心思歹毒嘴上也不討喜，可她們便該死嗎？不錯，趙似錦是沒有害了本宮什么，可那不是因為她心善，而是因為她的手段沒有本宮高明，害不到本宮罷了。她害不到本宮，卻害死了百里淑嬅，害死了郭貴人，這些人命，是她趙似錦一句身不由己就可以不用還的嗎？”

    面對楚衿的振振有詞，玲瓏顯然怔住了。

    這些問題，她從來都沒有想過。

    楚衿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口吻輕柔道：“玲瓏，你別忘了，她最初打得可是皇上和咱們大昭的主意。她入帝苑城的目的，是要得皇上寵愛，借機覆滅王朝。只不過皇上不惜的搭理她，她的奸計才沒能得逞。倘若皇上那時被她迷了心竅，那么幽都攻入大昭之時，會像你今日考慮幽都百姓死活一樣去考慮大昭百姓的生死嗎？本宮再問你，她趙似錦和江慕白可以打咱們大昭的主意，咱們憑什么就不能打他們幽都的主意？”

    “小姐......我......”

    “幽都的百姓是可憐，但他們水質生了問題是本宮害的嗎？是皇上害的嗎？是你害的嗎？”

    玲瓏連連搖頭，楚衿淡然冷笑，“既然都不是，他們憑什么要為了自救而打起滅了我大昭之國的主意？玲瓏，你今日覺得幽都的百姓可憐而要本宮發慈悲。那么明日，可憐的便會是咱們。你以為趙似錦是個什么人？會同你一樣存了善心？”

    楚衿目光遠眺，往西六宮方向望了一眼，堆了滿面的嫌惡鄙夷，“趙似錦恨著江慕白，自然也恨著他的國土。以她的蛇蝎手段，若讓她垂簾聽政，那些不順從于她的幽都百姓你以為她會對他們仁慈？恐怕誰人不歸順于她，誰人便會被她斬了首。”

    “小姐......”玲瓏眸中閃爍著幾分晶瑩，她離座起身，膝蓋一軟欲跪在楚衿面前。

    楚衿攙著她，攔下了她的動作，“你這是做什么？”

    “奴婢不該說那些傷小姐心的話，奴婢是您最親近的婢子，奴婢實在不該不信您。”話未說完，淚已涌出。

    “傻丫頭。”楚衿擦去了玲瓏眼角垂下的淚，在她精致小巧的鼻尖兒上刮了刮，笑道：“你能與我說這些，說明在你心里并未將我只當做你的主子，更是當做你自己的親人。你覺得親人做了錯事，自然會直言不諱的說出來。你是為了我好，我如何會怪你？”

    楚衿越是如此說，玲瓏越是覺得心中有愧，愈發哭得難以自抑。

    楚衿也不再勸她，只是無聲笑著，將她擁入了懷中。

    玲瓏的一番話，也著實給了楚衿一個警醒。

    連她都尚且如此認為，那旁人又會如何看待自己？

    玄玨呢？他會否也覺得自己恨毒？

    這個問題，楚衿心中并沒有一個肯定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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