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難得一好的傾聽者，更難覓一知音。

    顧成歌雖然聽不懂趙似錦口中所言的那些稀奇事物都是什么，但他卻絲毫沒有打斷趙似錦的意思。

    他默默守在他身旁，見她忍不住落了淚，極自然地伸手將那淚滴拂去。

    趙似錦朦朧淚眼望去，可以清晰的瞧見他眼底的心疼。這讓她更加堅定的覺得，自己昔日的選擇并沒有錯。

    緩了緩情緒，她與顧成歌并肩而坐菱窗下，任憑暖煦的夜風拂過她的面頰。

    有淚被風帶走了水汽，亮晶晶蓋在趙似錦的臉上。

    她伸手虛抹了一把，繼續道：“自打我媽生病了之后，她的身邊就離不開人了。她時常會自己跑出家門，卻忘了回家的路。我試過將她鎖在家里，但是沒有用。她可能會在燒水的時候忘了關掉煤氣灶而引發火災，可能會在吃藥的時間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而吞服了過量的藥物危及生命，許多看似荒誕的事，那時候發生在她身上我都不覺得稀奇。”

    “她什么都忘了，甚至忘了自己是誰。為了照顧她，我不得不辭去工作，用攢下的微薄積蓄勉強維持著我們母女兩人的生活。可笑的是，我媽她偶爾清醒的時候，常拉著我聊天。她取出老舊的相冊，指著里面幼年的我，她說‘這是我的女兒，漂亮吧。我常對她說，做人要善良，一定要做一個心存善念的人，因為善有善報’。”

    “可這世道當真善有善報嗎？”趙似錦冷笑著搖頭，“那么我和我媽到底又做了什么傷天害理的事，要被老天爺如此殘酷的對待？”

    她的淚如斷線的珠子源源不絕溢出，顧成歌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去安撫趙似錦的情緒，他只是輕輕攬著她微微發顫的肩膀，給予她觸手可及的溫度。

    “在家照顧我媽的那段時間，我每天最大的愛好就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用被子將頭蒙起來，將自己與這個世界隔絕，然后抱著手機看小說。我只喜歡看甜文，喜歡看那種女主壓抑了半生，要么重生復活，要么穿越逆襲的戲碼。雖然我能猜到它們所有后續發展的劇情，但我就是愛看。我將自己代入到小說中去，靠著那樣虛無的幻想來麻痹自己，讓自己從現實的痛苦中暫時抽離出來。”

    “可是萬萬沒想到，有一天我也會變得跟書中的角色一樣，莫名其妙的穿越來到這個世界。”

    “才穿越來的時候，我與所有小說里描述的一樣，都是不敢相信自己的際遇。我落在了一處山澗，被匪擄走。他們磨刀霍霍向我，我那時怕極了，只當是一場夢，用力閉上眼睛，盼著再度睜開眼的時候，就能回到現實。”

    “可當我再度睜開眼的時候，我卻見到了江慕白。”

    趙似錦說至此，語氣有些哽咽，“他救了我，帶我回了幽都，他常陪在我身邊，逗我笑。他教我學習幽都的文字，教我了解當地的風土人情，我最脆弱的時候，他一直都陪著我。當我穿越來這個世界半年后，我才漸漸接受了現實。我平白無故消失了這么久，我媽沒有人照顧，家里的門還被我反鎖了起來。她找不到鑰匙的，所以，也許我已經間接害死了她......”

    “那段時間，我夜夜被噩夢纏身。我總能夢見我媽站在極遠處的一個小小的光斑里面，她沖我笑。遠遠兒的沖我說，要我在這個世界安心度日。要我心存善念，要我把它當做一個全新的開始。”

    “這是一個全新的開始，當我遇到江慕白的那一刻起，我的命運就此改變了。他不單單教我讀書識字，還教我許多日常生活中用不到的知識。比如怎么用一根簪子取旁人性命，用什么東西碾碎了寫字可以讓那些字在紙張上隱形，凡此種種，數不勝數。他常夸我聰明，我也是很久后才知道，正是因為我的聰明，所以我才成了他鞏固皇權的一步棋。”

    “后來的事情，相信楚衿都與你說了大半了。在我知道江慕白和羌離之間存在了那樣令人惡心的關系后，我便告訴我自己，人心的善，只會化作阻礙你過上好日子的夢魘。只有將它徹底拋卻掉，你才能真真正正的為自己而活。”

    “所以你看看我現在。”趙似錦倏然起身，敞開自己身上披著的紋繡了燭龍的朝服環顧自身，笑得肆意，“如今的我，可不是享盡了天下間的福？那微不足道的善良，又能換幾斤銀子幾兩權重？”

    “我從小就善良，善良幾乎成了我的代名詞。于是同學見我軟弱，一個二個趕著欺負我。老師知道了我爸販毒的事兒，在課堂上教‘偽善’這個詞的時候目光一直盯著我，引得大家哄堂大笑。我從未記恨過他們，我拼命的努力，拼命的想靠自己去改變命運。然而就在一切都看似好起來的時候，我媽病了，我莫名其妙的穿越來了這個鬼地方。我媽善良了一輩子，她有享過一天福嗎？我善良了半輩子，最終又得到了什么？”

    “既然天不予我公道，我必靠自己的雙手替自己討回公道來！”

    她目眥欲裂，用力將雙手攥拳，瞪著無邊際的蒼穹叫罵道：“你聽清楚了！我這條命，永遠握在我自己手中！你永遠也別想左右我！若你敢攔我，我定連你一并滅掉！”

    說罷，肆無忌憚地笑著。

    顧成歌靜靜注視著她，他明白，此刻的趙似錦已然瘋了。

    她瘋到感慨命道不公，卻將一切罪責都賴在老天的頭上去。

    仿佛她從來都是一個卑弱的受害者，是被天逼到了絕境才絕地反擊。

    可是這世上活著的人，又有哪個是輕松的呢？

    人自生下來在世間走一遭，無論貧窮富有，皆是來贖罪還債的。

    趙似錦是，顧成歌亦然。

    他起身，與趙似錦并肩而立，和她一起指天謾罵，罵的酣暢淋漓。

    夜深，彼此相擁而眠，趙似錦依偎在顧成歌的胸膛上。她閉著目，輕聲問道：“你會一直一直陪著我，直到生命盡頭嗎？”

    “會。”顧成歌毫無猶豫回答了趙似錦的話，雖然趙似錦并未看他，可他的雙眸卻散射出堅定不移的光亮，“我會一直陪著你，直到生命盡頭。”

    趙似錦安然微笑，伴著顧成歌均勻有致的呼吸聲沉沉睡去。

    （沒有要洗白小趙的意思，只是在這里給大家交代一下她穿越之前的生活。小趙這個角色是矛盾和沖突的結合體，雖然她是這本書最大的反派，但是她也是現實生活中許多人的縮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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