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南京城上下像是熱開的沸水一般鼓噪不安。

    暴昭卸任了！

    自冬月初一致青辭，皇帝御批之后，僅用三天，暴昭便交割完所有的事宜，打點行囊準備離開這南京城了。

    這一天，半個南京的官員都出現(xiàn)在了送行的隊伍之中。

    倒不是暴昭的威望多高多隆，而是大家都想借著這個機會，打探一些消息，順便站一下隊。

    暴昭離任，誰來接首輔？

    一朝天子一朝臣，暴昭不是天子，但終究是首輔啊。

    一個新的首輔上任，勢必朝堂政局大改，而且，隨著新的官員條例頒行，兩成的京官在這次條例后離任，空出來的位子誰來坐，就看這次站隊，站的準不準了！

    看著送別隊伍當首的郁新和楊士奇，大家伙心里都沒有底，按常理來說，郁新本應(yīng)是跑不掉的，但天下的事，誰哪里又說的準呢？

    萬一楊士奇黑馬當?shù)�，一飛沖天也無不可不是？

    不僅大家伙心里貓抓一般難耐，就連當事的郁新和楊士奇兩人，現(xiàn)在對視之間都有火花碰撞了。

    暴昭回首眺望了一眼身后繁華盛錦的南京城和一眾送別的隊伍，爽朗一笑。

    “諸位留步，老夫去也。”

    說罷，就要離開。卻有一騎馳騁而來，緣是一名宮里的內(nèi)宦。

    “暴閣老，咱家替皇上給閣老送行�！�

    中年太監(jiān)向著暴昭施了一禮，后者忙側(cè)身躲避。

    他現(xiàn)在只是一介白身，哪里敢當這個禮，為人謹慎一向是暴昭的人生守則。

    “不敢，吾皇恩德浩蕩，老朽銘記六腑。”

    這太監(jiān)只是笑笑，自袍袖中取出一份文房來，遞給暴昭。

    “陛下的墨寶，說要送給閣老。”

    皇帝御賜墨寶，對于離任致仕的大臣來言，倒是一份殊榮。

    雖然說朱允炆的字寫得不咋地吧，但是值錢的又不是字，是朱允炆的身份。哪怕寫得在怎么難看，也是這世上公認最好看的字，是要裱起來供奉中堂，每日觀瞻自省的。

    “老朽愧不敢當�！�

    暴昭激動的跪地領(lǐng)授，展開一看便是心中了然。

    “慎獨！”

    慎獨這兩個字的意思，是閑居獨處無人監(jiān)督的時候，更要謹慎做事，自覺遵守國法、國紀和為人臣、為人子的道德準則。

    這是怕他暴昭回家后大嘴巴亂說話啊。

    “除了這御賜的墨寶，陛下還有一句口諭要咱家?guī)Ыo閣老�！�

    說著話，這太監(jiān)步履至暴昭身側(cè)嘀咕道。

    “信朕已閱，自有處置，卿且寬心；望卿自重，垂釣閑游，后必有賞。”

    看來，自己臨退之前，捅孔希范這一刀，沒白捅！

    暴昭眼皮微垂，便知道自己的出賣，足堪蔭封三代了。

    望卿自重，垂釣閑游？

    六十多歲行將就木的老頭子了，哪里還有精力體力到處亂竄？皇帝前面讓自己少說話，送了慎獨兩字，后面又緊跟著讓自己到處去玩，完全是前后矛盾。追上那最后一句，后必有賞？

    是事后還是死后？

    暴昭眉毛輕挑，不復(fù)多言，又匍匐于地，向著皇宮的方向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這才起身。

    “請公公復(fù)與陛下，老朽心中有度�！�

    說完，環(huán)顧送行的百官，拱手道：“老夫告辭，自此之后，國事仰賴諸位了�！�

    語落，扭頭上了一架普通的馬車，車夫鞭鞭打馬，便是邁步離開，身后，十幾輛滿載家私的貨板車和家丁護衛(wèi)便緊隨其后。

    暴昭不會在南京留住的，不然糟心事太多，南京就是一個巨大的政治漩渦，既然從這里出來了，就斷然沒有在待下去的道理。

    他的子嗣不多，只有兩個公子幾個千金，千金早已出閣，大公子在陜西為官一方，小子不第，在老家操持祖產(chǎn)家業(yè)，倒也是相得益彰。

    今日皇帝差人送字傳話，深意廣大，他這次回老家，要好好想想。臨死前，還能再扶一把自己的大兒子。

    “暴閣老離開咯。”

    等車隊漸遠，楊士奇輕輕踏了踏腳下的泥土，天氣漸涼，倒是連這泥土都硬了起來。

    “咱們也回去吧，六部的本子都交了上來，各省商稅的押銀也都陸續(xù)抵進，該清點的清點�！�

    郁新雙手攏進袍袖之中，輕嗯一聲。

    “希望今年能過個好年吧�！�

    這時候，那替朱允炆送行暴昭的太監(jiān)開口道。

    “三位閣老，解學士、陛下傳召四位并六部尚書面圣�！�

    這是要商量誰為首輔了！

    大家伙心里都門清，隊伍便騷動起來。

    “諸位各回署衙吧�！�

    郁新的姿態(tài)恍若即將登擂臺打擂的勇士，斗志昂揚的一揮手，便扭身上了車轎，隨后，楊士奇、方孝孺、解縉和六部尚書都各自歸轎，往皇宮的方向而去。

    京內(nèi)百官現(xiàn)在人心浮躁，朱允炆又哪里不為了這件事發(fā)愁糾結(jié)呢。

    選誰做首輔由他一言而決，但這個人選，確實要慎重。

    可以接任內(nèi)閣首輔的梯隊之中，方孝孺這個大笨蛋就算了，他本身在閣的意義就是做一個吉祥物，是建文這兩個字的風向標桿，朱棣是武將之首，在加首輔銜，那大明就真的成了軍政府，不像樣子。

    那唯二有資格也有機會的，就只剩下郁新和楊士奇了。

    郁新掌財政，在戶部躬耕十幾年，對這塊的事情爛熟于胸，而且施政都以強國富民為出發(fā)點，與他朱允炆的理念最是相合。唯一不讓朱允炆喜的，就是這個人也是個人精。

    偷偷摸摸，生怕跟他朱允炆牽連太深。

    不就是當年老子表露了一下要打倒腐朽資產(chǎn)階級的態(tài)度嗎，至于記仇記到現(xiàn)在。

    而楊士奇？

    這是個頂牛的政治人才啊。

    揣摩圣意、熟稔國事，無論從哪方面來說，這楊士奇都是首輔的第一人選，缺點也很明顯：戀權(quán)！

    楊士奇這個人的私心太重了，對于政治權(quán)利，這楊士奇恨不得大權(quán)獨攬，頗有胡惟庸的感覺，而且，他還是江西籍！

    不是朱允炆搞地域觀，而是江西籍的政治勢力已經(jīng)足夠大了。

    天下士子半江西！

    讓他做首輔，政治資源的傾斜扶持下，朝堂上的政局就難免不平衡。

    而且解縉這個東西也是江西籍，目前來看，也應(yīng)該要入閣。

    要好好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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