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廠的辦事效率不可謂不高，在確定下嫌疑人的體貌特征之后，第一時間就在全城展開了偵訊，并且鎖定了清查的范圍。
“虎口有厚繭，手背有刀疤，尋常百姓不可能附和這種特征。”
西廠的番子頭目，有點六扇門神捕的味道，這個當(dāng)年從全國捕快中脫穎而出的男人，很快就下了定語。
“根據(jù)那群說書的描述，他們都是在五日前的夜幾乎前后腳被買通負(fù)責(zé)傳遞這個信息，這才使得第二天一早，大皇子殿下出任主簿官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南京城。
而這群說書客營生的茶館、酒肆可是遍布整個南京城，那么就意味著，向他們遞話是一種有組織的行為。”
番子頭目環(huán)抱雙臂，說的神采飛揚成竹在胸。
“整個南京城內(nèi)，像這般有組織的非百姓強人，除了咱們西廠外，只有一支隊伍。”
“你想說的是錦衣衛(wèi)！是嗎？”
番子頭目的身后響起一道陰柔的聲音，前者回頭觀瞧，驚得忙撩開裙甲，單膝跪地。
“卑職參見孫公公。”
整個西廠的明堂內(nèi)，隨著這一聲，再無一個直挺挺的身影，黑壓壓跪了一地。
除了御前司總管太監(jiān)的雙喜以外，南京沒有第二個諱姓孫的公公了。
“錦衣衛(wèi)跟西廠算是一個娘生的，都是皇爺?shù)您椚氵@樣背后猜疑，可是犯了大忌。”
從男人身側(cè)走過，雙喜擺袍落座，冷哼一聲。
“沒有咱家的首肯，錦衣衛(wèi)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行此事。”
汗水自男人額頭上不斷的滴落，卻連擦一下都不敢，唯唯諾諾的應(yīng)和著。
“不過，有道是茲事體大，咱家雖然信得過錦衣衛(wèi)，可凡事還是要拿事實和證據(jù)來說話，事關(guān)大皇子，任何人再沒有洗脫嫌疑之前，都是潛藏的逆賊，一定要揪出來明正典刑，不僅是錦衣衛(wèi)，包括西廠亦然。”
雙喜抬手：“你起來吧，跟咱家仔細(xì)說說，你為什么要懷疑錦衣衛(wèi)。”
男子謝恩起身，這才敢抬起手臂拭去兩腮的汗水，小心翼翼的組織著語言：“回公公的話，卑職竊以為，南京城里成建制，有組織的，除了咱們西廠，就只剩下錦衣衛(wèi)了，話說回來，錦衣衛(wèi)的指揮使，是安定伯呀。”
把朱文奎任主簿的事捅出去，風(fēng)聲四起之后，擺在明面上一眼就可以觀瞧到的最得利的是誰？
二皇子朱文圻。
錦衣衛(wèi)的指揮使顧語，恰恰是朱文圻的親舅舅。
“從說書客描繪的體貌特征來看，手有厚繭，必是常年握刀之人，還有刀疤創(chuàng)傷，必是歷經(jīng)殺伐戰(zhàn)陣，而今四海天下，仰賴陛下神威庇佑，咸歌盛世，怎么會出現(xiàn)征伐之事。
京營的兵一向嚴(yán)加約束，斷不可能入城行此事，那么，唯一能在咱們這歷經(jīng)殺伐的，只剩下經(jīng)常跑外勤的錦衣衛(wèi)了。”
男子的分析還算是有條有理，讓雙喜不住頷首，但在最后卻輕輕搖頭。
“還有兩支隊伍，你都給忘掉了。”
男子語頓，不明就里：“恭聆公公教誨。”
“五軍府的軍衛(wèi)以及應(yīng)天府的捕房。”
雙喜冷哼一聲：“前者直管南直隸腳下軍衛(wèi)所，這幾年忙著清繳山匪路霸，打打殺殺的事不在少數(shù)。而后者，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捕房，但說到常年握刀、偶有沖突負(fù)傷也不算離奇，所以，一樣有嫌疑。”
五軍府、應(yīng)天府？
這完全跟這事不沾邊啊。
“現(xiàn)在你們懷疑錦衣衛(wèi)的最大癥結(jié)，就是出在安定伯身上吧。”
雙喜蹙緊眉頭，這件事?lián)渌访噪x，但牽涉一定極深。
“他是二皇子的親舅舅，確實是有最大的嫌疑，收買說書先生，搞得滿城風(fēng)雨，綁架民意捧殺大皇子，好逼的大皇子在應(yīng)天府的位置上下不來臺。
后面的辦案，大皇子辦的輕了，那就要失去民心，引百姓不滿，判的重了，得罪了南京城滿朝勛貴，對將來承嗣不利，這一招就是陽謀，明堂堂的陣勢擺出來，想化解都沒辦法。”
男子猛點頭，開口補充道：“公公洞若觀火，一眼就能看穿安定伯的小把戲。
與私來說，他有作案的動機，與公來說，他有作案的實力和權(quán)力，所以卑職斗膽進言，安定伯既然有最大嫌疑，應(yīng)馬上審訊，澄清大白真相。”
審訊？
雙喜嗤的一聲笑了出來，而后笑的聲音越來越大。
最后，笑容收斂，臉色又冷了下來。
“你好大的膽子，還敢狂妄到想要審訊國舅爺，咱家是御前司的總管，錦衣衛(wèi)歸咱家管，咱家也有嫌疑吶，要不你連咱家一道審了吧。”
男子的臉色瞬間變的蒼白，噗通一聲就跪在地上，震起一片浮塵。
“卑職不敢，請公公責(zé)罰。”
“有了懷疑的目標(biāo)算是讓案件有了眉目，是立功的表現(xiàn)，但有功不能自傲，西廠做什么咱家還沒發(fā)話呢，皇爺沒有圣諭示下，咱家做奴婢的也得候著，輪不到你們瞎表現(xiàn)。”
雙喜站起身，冷冽的眼神掃過大堂。
“從此刻起，不要把你們以為的當(dāng)成真的，更不允許輕舉妄動監(jiān)視安定伯，但凡被咱家知道了，今天這屋子里的所有人，自己抹脖子吧。”
扔下這句話，雙喜抬腿便走。
要回皇宮跟朱允炆匯報一下。
安定伯是國舅，辦不辦，怎么辦，要朱允炆自己來拿主意。
但以雙喜的理解來看，皇帝未必見得會辦顧語。
“這個懷疑，朕很難相信。”
果不其然，當(dāng)雙喜將西廠探查的線索匯報之后，正守在武英殿看西北地圖的朱允炆連多余的思考都沒有，就直接否決了。
“給文奎添堵，最大的獲利者就是文圻，所以所有人都會下意識的認(rèn)定，此事是顧語做的，但辦差的那些人呢？抓不到啊，亦或者早就被滅口了，抓不出來人甚至只找到幾具面目全非的尸體，那就是死無對證。”
這種案件能破獲的概率太低了，換位來指揮，朱玉文要是顧語，這事辦完后，直接把人滅口，一把火燒成灰，天王老子也找不出端倪，這就成了無頭公案。
“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
雙喜這句勸言還沒說完，就看到朱允炆笑著轉(zhuǎn)身，豎起一根手指。
“你就這話說對了，說到陰謀者的心坎里去了，他一定也這么想的，認(rèn)為朕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愿意放過一個。
一旦朕這邊毫無線索頭緒，那么作為最大嫌疑的顧語就跑不掉了，借朕的刀除掉顧語，砍掉將來文圻長大后的得力臂膀。”
后世有句話，叫做我套路了你的套路。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看山仍然是山，看水仍然是水。
“說說你還懷疑誰吧。”
朱允炆又側(cè)過身子繼續(xù)看地圖，看得全神貫注。
“五軍府和應(yīng)天府。”
雙喜念叨出了兩個名字：“郭蘭、陳紹。”
兩人一個武定侯，一個是應(yīng)天府尹。
這兩個人，又在這起事件中扮演什么身份呢？
“懷疑的理由呢。”
“五軍府眼下，魏國公和曹國公都外出公干，武定侯和其他幾位侯爺署理五軍府的差事，負(fù)責(zé)南京城的警衛(wèi)戍備，有調(diào)動和指揮權(quán)，有實力做這件事。
而應(yīng)天府尹陳紹的嫌疑，就在于其是應(yīng)天府尹的身份，他將這事傳出去，將來再有誰家的孩子栽在應(yīng)天府刑房手里，那些孩子背后的家大人，不會把這份仇記到陳紹的腦袋上。
他們都會以為是陛下您暗中授意大皇子做的，而不像張東升案剛發(fā)的時候，張家上下都到處托關(guān)系找陳紹求情，陳紹不給辦，他們還心中忌恨，覺得是陳紹有心找他們的麻煩。
以西廠對陳紹情報的調(diào)查和分析來看，此人深諳明哲保身之道，大皇子在應(yīng)天府任職，惹出來的事，得罪的人，他得替扛著，誰讓大皇子是應(yīng)天府的刑房主簿呢。
等將來大皇子離任，這筆債可就記到了他腦袋上，會影響他將來的仕途升遷，所以奴婢覺得他是有嫌疑和做這件事動機的。”
雙喜的分析倒也乍看之下頗為合理。
提前把這事的個中原委散播出去，將來再有類似張東升的事件，那些權(quán)貴自然不會難為陳紹，都會下意識覺得，這事是朱文奎為了增添自己的名聲威望，而強行為之。
陳紹雖說是應(yīng)天府尹，是頂赫的正三品大員，每個月大朝會都要參加的大人物，但在南京城權(quán)貴勛臣的眼里，又算個屁啊。
誰家還沒有幾個闊親戚了？
玩死一個陳紹，可謂是綽綽有余。
搜集陳紹的黑材料，往都察院一交，保管陳紹要不了多久就人頭落地。
不過話又說回來，正如雙喜猜測的那般，陳紹是個什么人？
膽小謹(jǐn)慎、趨炎附勢。
這種性格的人，有膽子參與到這么一場大棋局之中嗎。
“先不說陳紹，跟朕說說，你怎么會懷疑到郭蘭身上的。”
如果說懷疑陳紹的理由還勉強都掛上鉤，那懷疑郭蘭這么一個純紈绔，是不是就太牽強了一些？
這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衙內(nèi)嘛。
每天看球賽、逛窯子的時間都不夠，哪還有功夫來擺弄棋局，與天對弈。
咋的，他都想勝天半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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