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佐道：“我靠賣魚吃飯，不覺得丟人，就算丟人，也是丟我自己的人，與幾位無干�！�

    李滿大聲道：“怎么無干？你以為人家外鄉(xiāng)人會說懷仙館賣魚？會說你顧佐賣魚？人家知道你是誰？人家只會說，山陰縣修士不務(wù)正業(yè)，在肆里賣魚！我們昨日去諸暨，仙云門的趙元他們都在笑話我們，羅師姐都被指著鼻子罵了還沒法還口！”

    顧佐道：“可是我得謀生啊……”

    李滿道：“怎么謀生是你自己的事，但壞我山陰修士的名聲，我們就不答應(yīng)！”

    顧佐問羅先娣：“羅師姐，你是不讓我賣魚了么？”

    羅先娣猶豫著沒說話，李滿在旁邊道：“顧佐，來時我得了老師許可，你拜入我門下吧。我獨山宗是山陰首屈一指的大宗門，在整個會稽郡都是有臉面的，拜入我門下，不虧了你�！�

    顧佐默然片刻，道：“我想為山陰縣百姓做事，降妖除鬼，你們不答應(yīng)，我搗鼓出一臺織布機，也不知被什么人偷入我懷仙館燒毀了，上月縣中組織快班搜尋鼠妖，不讓我參加，我應(yīng)該怎么辦？如今只剩一個懷仙館的牌匾了，這個牌匾，我不想賣�！�

    李滿譏諷道：“你自家不會經(jīng)營，又怪得誰來？由此也表明，你這懷仙館做不下去，做不下去就該散了。”

    顧佐道：“的確是我不會經(jīng)營，我認了，山陰待不下去，我走還不行嗎？可是縣里的文書就是辦不下來......我就想攢一點路費，也敗壞了你們的名聲？”

    李師兄道：“剛才不是指給你一條明路了么？拜在我門下，以后我便是你老師，我這做老師的當(dāng)然會關(guān)照著你，還用得著過苦日子？別說什么山陰待不下去之類的混賬話，好似我們故意欺負你一般，是你自己不走正道，怪得誰來？總之今日起，你不許在這廝里擺攤賣魚，丟人！趕緊撤了！”

    顧佐道：“不如我們打一場，你贏了，我拜你為師，你若輸了，拜我為師？”

    李滿立刻沖羅先娣叫屈：“羅師姐，你看他什么態(tài)度，不識好人心！”

    旁邊圍觀者都紛紛搖頭，一個孩子仰頭道：“娘親，他們欺負......”話沒說完，被母親捂著嘴抱出了人群。

    李滿冷笑著環(huán)顧四周：“修行宗門辦事，看什么看？都散了！快點兒！”圍觀人群立刻作鳥獸散。

    李滿又沖顧佐道：“趕緊收拾東西，別在這里丟人現(xiàn)眼！”

    羅師姐攔住道：“算了，讓他今日先把魚賣完吧，下不為例。顧佐，我們都是為了你好，修行之人一定要愛惜自己的名聲，否則就會墮入魔道，你現(xiàn)在不理解，將來就明白了。聽說你家王道長在南疆出事了，大家都很痛惜的，獨山宗才答應(yīng)收你入門，至于師父……我去獨山宗見鄭師伯，請他收你如何？”

    幾人轉(zhuǎn)身離去，臨走時，李滿回頭道：“再給你提個醒，你得罪了縣中張縣尉，若不托庇于我獨山宗，哪里會有好日子過？收你入門，這也是看在羅師姐顏面上，我獨山宗才答應(yīng)的，你不要不識好歹。明天不許再來，否則打斷你的雙腿！”

    顧佐一言不發(fā)，從罐子中澆了幾瓢水沖洗魚臺，牛角尖刀在砧板上反反復(fù)復(fù)刮來刮去，將砧板刮得干干凈凈。

    旁邊肉鋪的屠夫走過來，問：“還有幾條？”

    顧佐回答：“五條�！�

    屠夫扔出十個銅錢：“我全要了，剖干凈�！�

    張磨一直等到顧佐賣完魚，收拾好魚簍，走出中肆的街口，這才擋住他：“小顧，跟我來。”

    顧佐跟上去，走在他的側(cè)后方，一起向城外行去，走了片刻，顧佐道：“張縣尉，您放我走吧�！�

    張磨沒有說話，直到出了城門，忽問：“你這手解魚的本事，哪里學(xué)的？”

    “王道長的搜靈訣有指刀術(shù)，我日日習(xí)練。”

    張磨點了點頭，心里暗嘆“好苗子”，繼續(xù)前行，走了不知多久，又道：“能不能不遷宗門？”

    顧佐不解其意，只是跟著。

    張磨道：“懷仙館還留在會稽郡，留在山陰，小孤山上的兩畝地、三間房，依舊是懷仙館的，你的修行檔籍，還是落在山陰。至于外出云游，你想去，你就去，將來想回來了，就回來�！�

    顧佐問：“云游？”

    張磨點頭：“云游，由縣里刑曹給你開具云游修行文書，在外面遇到什么事，也是清清白白，會省去很多麻煩，路上也能掙些干凈錢�！�

    “牌票呢？”

    “你自己留著，有縣里的文書報備，就不算無主，三年后不會注銷。但丑話說在前面，你之前交過三年館賦，第四年起，要把每年的錢交給郡里，或者送到我這里，我?guī)湍憬�，否則還是會注銷。”

    顧佐想了很久，一直到了若耶溪畔，終于點頭：“多謝刑曹�！�

    第二天，顧佐沒有再去中肆賣魚，也令很多想來看景的百姓感到遺憾。

    他去了縣衙，在刑房拿到了云游修行文書。回去之后，顧佐將買來的米都在鍋里炒熟了，裝在背簍中，簍中還有水葫，兩套換洗衣裳，兩雙新買的草鞋，一張防雨的毛氈，銅鈴、羅盤等雜物，以及賣魚和積存的所有錢——共五百一十二文。

    顧佐背著竹簍，戴著斗笠，袖中藏著老師的桃木劍，腰上別好自己擅用的魚線，腿上綁了剖魚的牛角尖刀，于某個清晨出發(fā)。

    他先進了縣城，站在縣衙門口等候，見到張磨的時候，隔著三丈寬的街道躬身行禮。

    張磨沖他緩緩點了點頭，目送顧佐向南門而去，出城沿著河道前行。

    消息傳到獨山宗的時候，李滿恨恨道：“姓顧的小子果然不識好歹，辜負了羅師姐的殷切厚望�！�

    羅先娣正在和他商量約戰(zhàn)外縣宗門一事，聞言沉默片刻，道：“只望他一路順?biāo)彀�，把精力用在修行上。�?br />
    李滿笑道：“師姐氣度恢宏，師弟我欽佩之至。您看，那我明日便向景嵐谷下書，替您約戰(zhàn)姓袁的......”

    顧佐一路慢慢前行，花兩天時間才走到漓渚鎮(zhèn)，又用了一天時間抵達蘭亭，再一天至楓橋。這是顧佐走得最遠的地方。

    橫跨楓溪的石橋上，北望山陰方向，顧佐佇立良久。

    如今尚在春時，溪水不深，岸邊是綠柳成蔭。

    顧佐下橋，漫無目的走在人煙如織的街巷上，聽著嘈雜喧囂的各種叫賣聲、說笑聲，忽然轉(zhuǎn)身，越走越快，出了楓橋鎮(zhèn)后向山陰急奔。

    來時四天，回時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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