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比安不想回白鯨港和德拉科碰面，長湖鎮(zhèn)的卡爾·貝恩也是差不多的想法。
這位任勞任怨的參謀長（副官）在沒日沒夜的忙碌中，發(fā)現(xiàn)了一個絕對正確的真理——工作，是永遠永遠也做不完的。
在親自上手開始整理長湖鎮(zhèn)的不動產(chǎn)之后，他終于明白為什么安森這個混蛋要這么急著跑回白鯨港，把所有事情一個不剩，統(tǒng)統(tǒng)甩給了自己。
因為這實在是太得罪人了！
作為一個名為軍隊，實則“共同富裕”的搞錢組織，分蛋糕這件事在風暴師內(nèi)部一直相當?shù)拿舾小?br />
瀚土戰(zhàn)爭時期，安森能拿出一個讓所有人都相當滿意的“公平”分配制度，那前提是因為過去征召兵團內(nèi)的分配模式相當?shù)牟还剑灰晕⒖犊┚湍苓_成某種平衡，同時不會激起多少反對意見。
但現(xiàn)在不一樣了：首先全軍上下都已經(jīng)得到了常備軍編制，軍官們有晉升機會，士兵有就業(yè)保障；而這次分配的還不是錢，是能源源不斷生錢的產(chǎn)業(yè)。
克洛維軍隊體系內(nèi)除了像路德維希·弗朗茨少將那種“天命不凡”，一入伍就預訂了將官銜的類型，絕大多數(shù)的軍官要么是小家族出身，要么是分不到太多家產(chǎn)的次子。
對這些人而言能得到一份穩(wěn)定的，有保證的產(chǎn)業(yè)，誘惑力是同等數(shù)量乃至多幾倍的近千，都無法輕易衡量的。
至于那些底層出身的士兵：佃農(nóng)，雇工，破產(chǎn)者，流浪者…肥沃的土地，富裕的農(nóng)莊和茂密的森林，對他們一樣充滿了吸引力。
更直白的說，風暴師上上下下在瀚土已經(jīng)把錢撈夠了，現(xiàn)在又有了編制，除了一小部分有野心想進步的，更多的人都開始考慮退伍之后的事情。
如果公平分配——且不說怎么分才算公平——首先軍官們肯定不會滿意，尚不算太多的產(chǎn)業(yè)按股份分攤到每個人的頭上，能得到的絕對少之又少。
如果盡量注重軍官團的利益，那底層軍官和士兵肯定不會高興；尤其是當軍官們一個個化身大產(chǎn)業(yè)主后，原本就不小的差距再次擴大，軍官和士兵的矛盾肯定是要爆發(fā)出來的。
無論他怎么做，最后的結果都不可能讓所有人滿意；不滿意的對象也肯定不是彼此或者總司令，而是自己這個主持分配的參謀長！
并且他還不能不分配——整個風暴師都知道，這次長湖鎮(zhèn)行動收獲頗豐，并且總司令在出發(fā)前就已經(jīng)多次暗示，大家在新世界得到的會比在瀚土時“更多”…遲遲不拿出個方案，他卡爾·貝恩被打冷槍的概率比不公平的分配還要高。
為了避免“背中八槍死于自殺”的結局，卡爾和小書記官不斷的設計全新的分配方案，同時努力在軍隊內(nèi)做協(xié)調(diào)，爭取更多人的認可。
但截至目前，這份努力除了讓兩人本就不多的人緣迅速流逝，變得越來越不招人待見，和一堆只能扔進廢紙簍的無用功外，似乎并沒有什么行之有效的成果。
而成功把這個麻煩事甩出去，心情愉快的安森·巴赫，此時此刻正在白鯨港的盧恩宅邸的客廳內(nèi)，招待兩位比較特殊的客人。
更準確的說，是兩位少女——灰鴿堡屠殺遇難者的遺孤。
兩姐妹是灰鴿堡議長德爾米德·弗雷唯一的血脈，據(jù)說這個議長其實是個鐵桿忠誠派，對帝國相當忠誠，就連悄悄迎接大軍入城都是他一手計劃的，本人還是個二代移民，父親那代還是個艾德蘭的小貴族。
但他倒霉就倒霉在家產(chǎn)雄厚，親屬除了老婆娘家就只有兩個女兒；被灰鴿堡真正“根正苗紅”的忠誠派用對自由派太仁慈這個理由，讓開門歡迎帝國大軍的議長被當場拿下。
兩個前天晚上還在做著美夢，希望能嫁給某位帝國騎士的少女，連夜被忠誠的管家喊醒，只穿著睡衣倉皇逃出了莊園，一路顛沛流離，遭遇過各種兇險，數(shù)次險些被追捕的帝國騎兵甚至逃難者們當成肥羊，直至遇到白鯨港商隊后情況才稍微好轉。
在抵達白鯨港后，兩姐妹以前議長的遺孤的身份，被其他逃難者奉為精神領袖以及和白鯨港談判的代表。
因為是倉皇逃竄，這些原本階層不一的人其實拿不出太多的“共同綱領”，能團結他們所有人的目標有且只有一個：復仇。
………………
“…對于德爾米德議長的不幸遭遇，請允許接受我個人的真摯哀悼。”目光看向沙發(fā)上兩位拘謹不安的少女，安森輕聲嘆息道：
“雖然分屬不同的陣營，但大家都是在為自己所效忠的對象而戰(zhàn)，這無關對錯；一位忠誠的戰(zhàn)士蒙冤而死，無論如何都是件令人遺憾的事情。”
他的表情十分的真誠，一舉一動都透著幾分傷感，微微閃爍的瞳孔中仿佛流露出悲痛的淚光，在眼眶里打轉。
“……謝謝。”
說話的是兩姐妹中的姐姐波麗娜，雖然比妹妹大一歲，但也只有十四而已；她穿著素色的長裙，稚嫩的臉龐和披散的白金色波浪長發(fā)透露出令人憐惜的氣息；一閃一閃的大眼睛，盡是緊張與恐懼。
“不用謝，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安森微微搖了搖頭：
“你們是女孩子，慷慨激昂的大道理對你們毫無益處；但我希望你們可以相信，在新世界，克洛維人對領土沒有過分貪婪的需求，更不會和灰鴿堡發(fā)生任何沖突；我們是朋友，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同時…還是鄰居。”
“鄰里之間，在一方遇到困難的時候另一方伸出援手，是理所當然的事；所以如果你們有任何需求，或者覺得不夠滿意的地方，盡管提出來…這不是炫耀更不是施舍，能滿足的我們一定滿足。”
面對安森如此慷慨的舉動，兩姐妹最先表露出來的反應不是欣喜，而是恐懼。
“不、不用了！我…人家…我們…謝謝！真的，真的謝謝您！”
瞪著一雙寫滿了故事的眼睛，驚恐不易的波麗娜語無倫次道，一會兒點頭一會兒搖頭的表達著“感謝”，包裹在貼身長裙下的身體篩糠似的顫抖。
姐姐已經(jīng)是這幅模樣，旁邊的妹妹莎拉更是像受驚的小動物似的，身體蜷縮在沙發(fā)里，抱著小腿，將腦袋拼命的埋進胸口。
安森面不改色的微微頷首，隱隱猜到了原因：她們大概是被一路上無數(shù)的“好心人”嚇怕了。
兩個年紀不大，涉世未深的少女離家千里，在攜帶了一些財產(chǎn)又只有一位老管家保護的情況下，在荒郊野外會遭遇何種對待…并不是什么特別難猜到的事情。
滿桌的零食，兩姐妹只抱著杯滾燙的熱牛奶，其余的不要說看，連動都不敢動一下。
當然，考慮到桌子旁邊的莉莎…安森嚴重懷疑她們不是不想吃，而是擔心搶不過。
輕輕拍了拍女孩兒的小腦袋，阻止她繼續(xù)朝已經(jīng)張不開的嘴巴里塞餅干的企圖，安森嘆息著端起了桌上的熱咖啡：
“當然，這一切都遵從你們自己的議員，我們絕對不會過多的橫加干涉；但我希望二位能夠明白你們身上承擔著何等重要的責任；而這份責任不是僅憑一己之力，就能夠實現(xiàn)的。”
“想要推翻帝國的統(tǒng)治，讓你們回到灰鴿堡拿回屬于你們的東西，你們不僅僅要倚靠自己，也不僅僅需要白鯨港，而是整個新世界所有殖民地團結一心，才能實現(xiàn)的宏偉目標。”
說到灰鴿堡，一直保持高度警惕的波麗娜渾身一震，恐懼的眼睛里終于煥發(fā)出幾分別樣的光彩：
“需要我們做什么？”
“最最首當其中的，當然是團結眼下所有灰鴿堡的自由派。”安森輕抿了口黑咖啡：
“作為帝國罪行的受害者，你們是所有自由派的一面旗幟和象征，只有當你們出現(xiàn)的那一刻，才能喚醒所有人反抗帝國暴政的自由之心，鼓舞整個新世界加入到對抗帝國，奪回灰鴿堡的陣營中來。”
“反抗帝國的統(tǒng)一陣線，必須有灰鴿堡的一席之地；您和您的妹妹就是她的代表——我已經(jīng)委托《白鯨港好人報》將帝國的累累罪行，和自由派對待忠誠派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傳遍整個新世界，甚至部分報紙還被帶回了本土，讓全世界都睜眼看看！”
這一點安森并沒有任何的過分夸張，風暴師在宣傳方面的投入絕對是不遺余力的；畢竟無論在這上面花多少錢，都絕對比大軍開拔將那些殖民地拿下來便宜，是一筆絕對劃算的生意。
在印刷機二十四小時開動，所有工人三班倒的努力下，關于灰鴿堡和長湖鎮(zhèn)的兩期報紙已經(jīng)迅速傳遍了大部分的殖民地，其影響力隨從長湖鎮(zhèn)返回的代表們開始擴散。
之前這些殖民地毫無戰(zhàn)斗力，除了本身就屬于臭魚爛蝦行列這個重要原因外，另一個理由就是他們?nèi)鄙俟餐J識，混吃等死似的活著；雖然對現(xiàn)狀不滿，但并不清楚該如何改變。
兩份將白鯨港和帝國做法高下立判展現(xiàn)出來的報紙，將會讓“反抗帝國”成為這些殖民地的共同認識；原本和忠誠派別無兩樣的自由派，也將由此開始塑造他們自身的共同理念。
而這份有別于過去的理念，會成為他們團結并建立新國家的重中之重。
事情也的確如他所料的那樣，針對忠誠派的“大清洗”開始在叛亂的帝國殖民地內(nèi)擴散；
各個地區(qū)的自由派們，幾乎是按部就班的照抄德拉科·維爾特斯報道的內(nèi)容，將法比安推崇的“程序正義”和“推卸責任”發(fā)揚到了極致。
在黑礁港，因為距離灰鴿堡的距離太近，當?shù)氐淖灾巫h會幾乎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對待忠誠派的手段也最為殘忍：互相檢舉，身份株連，黨同伐異……
不僅僅是公開的忠誠派，就連稍有嫌疑的人也被送上了絞刑架，斬首臺，死不認賬的則被嚴刑拷打，直至招認為止。
為了提高檢舉效率，只要被檢舉人招認自己是忠誠派，檢舉人就能得到他財產(chǎn)的十分之一；于是鄰居開始檢舉鄰居，仆人開始檢舉主人，雇農(nóng)開始檢舉地主……
到最后連家庭糾紛，親人吵架各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也開始靠絞刑架解決問題；上演了無數(shù)父慈子孝，夫妻恩愛，鄰里和睦的悲喜劇。
相較之下，北方的冬炬城在這方面就顯得“不太真誠”——他們沒有將議會內(nèi)的忠誠派清洗掉，而是將這些人全部流放，向更靠北的新世界去開拓新的殖民地。
因為害怕太心慈手軟而遭到其它殖民地針對，冬炬城的代表選擇直接在白鯨港常駐，沒有對整件事情有任何隱瞞。
對此安森表示了理解，作為秩序世界開拓新大陸的橋頭堡，冬炬城的使命本就不是反抗而是進取；無論是不是清洗忠誠派，他們只要愿意加入統(tǒng)一戰(zhàn)線就已經(jīng)意義深遠。
而在風暴師的監(jiān)管下，長湖鎮(zhèn)的“清洗”工作倒是開展的悄無聲息；反正大部分敢反抗的人都已經(jīng)被打成了忠誠派，剩下的別說影響力，基本上已經(jīng)淪為風暴師的傀儡，是不是自由派區(qū)別并不大。
當消息傳到揚帆城時，剛剛還在為攻克灰鴿堡慶功的伯納德·莫爾威斯當場面色驟變，甚至草草取消了自己的生日宴會，氣得跑回自己的總督府邸喝悶酒。
自己攻克灰鴿堡不僅沒有震懾那群該死的叛徒，居然還讓他們聯(lián)合起來對抗自己——他們已經(jīng)猖狂到連帝國大軍都不怕了是嗎？！
一旦他們真正和克洛維綁在同輛戰(zhàn)車上，自己想要迅速解決殖民地叛亂，爭取避免皇帝干涉的目標就算是直接破產(chǎn)了；哪怕為了維護殖民地統(tǒng)治，克洛維也絕對不會放任到嘴邊的肥肉悄悄溜走的；
今年剛剛四十五歲的殖民地總管大臣并不知道，還有一件更可怕的壞消息在等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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