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幕布遮蓋蒼天，羲叔與大羿披星戴月的從鹽田返回，他在這一日所見的，所觸碰的，是他過去數(shù)十年都未曾經(jīng)歷與遇到過的。
水井上新的設(shè)置，名為轆轤，滑輪與套索也讓人耳目一新；鹽田中四處可見的矗立起來的標(biāo)桿與架子，四四方方堆疊著的，以及類似東海夙沙氏一樣的曬鹽方法，羲叔也從未曾想到，會在南方的這片野蠻土地上看到。
那丈量土地的計量單位中，出現(xiàn)了一些奇怪的東西，“尺”與“寸”的出現(xiàn)，讓羲叔有些迷惑，這有別于以往的“跬”與“步”，不過都可以和丈進行換算。
那隆起的丘陵，據(jù)說埋葬著他們過去的記憶，同樣成為了他們的祖地？
那面碑的來歷，上面所寫的東西，讓羲叔久久不能忘懷。
“自縉云分赤方以來，所有為部族延續(xù)傳遞薪火，為了讓部族立存于天地山海間的先行者們，在此永垂不朽！”
羲叔聽到有人在說話。
少年們認為他們是先行者，他們希望祖先能看著自己，一點一點開拓家園。
他們會將山海托起，高高的迎向青天；他們將在太陽的光輝下，耕耘著勾勒金野。
天行其健，人以自強不息！
“很多人都忘記了，神到來之前的故事。”
羲叔不免想到這一點，很多的部族一昧的尊奉神靈，希望自己向先祖神靈的身上靠攏，而不記得自己從哪里來，更不記得那些曾戰(zhàn)天斗地，披荊斬棘的真正先祖?zhèn)儭?br />
但赤方氏想起來了。
“他們的神靈呢？”
羲叔如此詢問大羿。
“已經(jīng)死了。”
大羿如此回應(yīng)。
在龍滌氏與赤方氏的大戰(zhàn)中，圖騰被擊碎，部族的火焰也熄滅，神靈自然湮滅成為虛無，祭祀的禮器也已經(jīng)殘破。
但神為什么沒有附身在下一代的巫師身上？
大羿也不明白，妘載的巫術(shù)與赤方氏的神靈似乎毫無關(guān)系。
這位已經(jīng)湮滅的神靈很神秘，大羿也曾經(jīng)猜想過，聽聞過赤方氏渡江水的經(jīng)過，他猜想，或許妘載奇怪的巫術(shù)，正是那位神靈湮滅之前，給予的最后饋贈。
但他為什么要去死呢？
諸神莫不茍且，誰會輕易放棄自己在人間的地位？
羲叔也不能明白。
“但如果是真的，那一定是一位很和善，很喜歡赤方氏的神靈吧，寧愿犧牲自己來換取部族的存活.....在有史以來的記憶中，很少有神靈會這么做。”
羲叔如此對大羿回應(yīng)。
高大的田壟，被套上了木架與藤條的大鼉龍，它的聲音如同雷鳴，而大鼉龍或許是羲叔所看到的，所有事情中最不起眼也最不值得銘記的家伙了。
駕馭異獸畢竟不是什么稀有的本事。
高大的土墻出現(xiàn)在兩人的眼中，時間尚早，篝火還沒有熄滅，妘蒙正在吃晚飯，作為哨人他回來的比其他人都晚，而其他一些人也有的已經(jīng)回去睡覺了。
“這面墻壁很結(jié)實，堪比中原的巨石都邑。”
羲叔道：“論普通的土墻，這種堅固程度，已經(jīng)超越了尋常的石城，這里面的氣很凝實，幾乎不會移動。”
大羿：“今日怎么樣呢？”
羲叔：“很好.....很有趣，我從沒有這么開心過。”
“我沒有想過，南方這種地方，也會有這種樂土。”
羲叔道：“我知道你為什么想舉薦他了，你說那個叫重華的孩子，他有的功勞，這個叫妘載的，也都有，但帝更看重德行和孝心。”
大羿道：“幾年前，重華沒有出來的時候，帝曾經(jīng)去找過幾個人，其實那個時候，你不知道，他已經(jīng)在物色繼承者了，只是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特意要找年輕人。”
羲叔：“愿聞其詳。”
“帝陶唐五十九年，也就是你上次回去之后的一年，那時候我也剛剛回去，帝去問四賢（方回、許由、善卷、披衣），問他們誰能托天下。”
“許由的老師叫做嚙缺，嚙缺的老師叫做王倪.....”
四賢中，方回、披衣（蒲衣子）都是煉氣士。
“帝問許由，能不能把天下讓給你的老師嚙缺，許由說他老師治理事情有點亂.....”
許由的大概意思是他老師腦子有坑如果你想天下混亂那就交給他。
帝就放棄了。
“然后，帝陶唐，我記得那年崇伯鯀接替共工開始去治水，帝去找子州支父，想要問他敢不敢接天下。”
羲叔哦了一聲：“子州支父，我知道這個人，挺有名的，他怎么說的。”
大羿：“子州支父說他患了幽憂之病....就是有病，要好好治治，不能接受天下。”
羲叔噗呲一聲笑了出來：“他哪里有病啊！他是在罵帝啊，罵帝到處托天下有病呢！”
大羿：“是啊，然后不久，也就是一兩年前，帝突然召集許多人，讓他們推舉天下年輕的人才，重華就是那個時候入了耳目的。”
大羿的意思，羲叔已經(jīng)很明白了，他道：“那位巫師應(yīng)該出來了？”
兩人回到部族內(nèi)，妘蒙正在烤肉，看到羲叔，主動給了他一塊。
“箭術(shù)不錯，和升學(xué)學(xué)，以后肯定了不得。”
羲叔記得妘蒙，這就是開始那個射箭的小戰(zhàn)士，妘蒙虛心表示對方也很厲害，羲叔則是被夸了一通之后有些高興，老人的臉色呈現(xiàn)健康的紅潤。
大羿問：“巫呢？”
妘蒙道：“巫在棚子里呢，似乎在弄什么東西。”
大羿笑：“又有新東西？是在記錄‘時間表格’嗎，夏至還有一點時間呢。”
“說起來，之前有人去找巫，但巫卻遲遲未來，看來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耽擱了。”
羲叔忽然止住腳步。
“對了，有件事情....”
來到赤方氏，眼花繚亂的新生活讓羲叔有一股養(yǎng)老的沖動，但好在他此時想起來了，把那個小小的牌子交給大羿。
“甘盤氏？沒聽過，哪里來的？”
大羿表示不知道，羲叔則是道：“不知道當(dāng)然正常，因為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要告訴你，這個部族覆滅了...它們就在你們部族的南方。”
“在天壁山附近，是被人為攻滅的。”
大羿的目光動了動。
羲叔看向南方的那座宏偉陰影。
“山中有邪氣。”
————
妘載當(dāng)然不單單是在寫表格。
人們想要在南方生存，首先要有一塊空地，以免瘴氣積聚，南丘是一塊很好的地方，起碼它的植被相比較其他的地方來說要少很多，同時，又因為老烏龜?shù)拇嬖冢鴮?dǎo)致附近的異獸很少，反而是野獸活動頻繁，食腐動物也時常出沒，這就導(dǎo)致這片地方的瘴氣積累其實不是很厲害。
瘴氣的大量積累有一個先決條件，那就是“不通風(fēng)”，然后因為各種動植物腐爛......
不過再怎么說，洵山氏，柴桑氏，乃至大澤，到榮余山，西成山，大鹽山...天壁山....這片區(qū)域，終歸是在嶺南外，不與南大荒接壤，正正好好是一片“原野”，三三兩兩都是空地，并不是大片大片密不透風(fēng)的森林。
而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開發(fā)，南丘這片土地已經(jīng)消滅了本就不多的瘴氣，一切都在向好的地方發(fā)展，即使是到了夏天的正當(dāng)時，也不必擔(dān)心那些有毒有害氣體重新出現(xiàn)，這玩意在一個地方?jīng)]了，那就真的沒了。
接下來妘載要防備的，其實是蟲子。
南方，多蟲孽。
不僅僅是害怕這些蟲子跑到莊稼地來產(chǎn)卵，或者是吃農(nóng)谷，最要緊的，也是防止人被蟲子傳上疾病。
而對付蟲子，古人只能撒灰，翻土，深耕，添新土，火焚田，錯時令，或種植帶有臭氣（蟲子專屬）的植物....但即使是發(fā)明了這么多治理蟲子的辦法，時不時還是會爆發(fā)蟲災(zāi)，也不知道是農(nóng)民們不愿意遵照前人經(jīng)驗，還是因為朝廷宣傳不到位？
不過對付這些大面積蟲子的最有效辦法之一，是以蟲治蟲。
妘載的身前，停著一只細腰蜂，兩只觸角輕輕擺動，向妘載釋放善意。
這個家伙，叫做“蜾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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