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笠看著氣鼓鼓的黃姈,忽然覺得心溫暖了許多:這話,可說到我心里去了。
沒錯,打仗不是兒戲,如果最高統(tǒng)帥把打仗當做兒戲,那么底下的將領們遲早要被折騰死。
若是后世,一支球隊的主教練胡亂指揮,大不了輸比賽,球員沒有人身安全的問題。
然而打仗不同,打仗打輸了,那是很容易丟掉性命的。
對此,李笠當然心里有火,但更多的是郁悶:皇帝果然是個文藝青年(中年),打仗都是隨性而為?
皇帝不懂軍略,這沒什么,謀臣那么多,皇帝只需把握大局即可。
但是,皇帝不清楚自己權(quán)力的根基是什么,那就很可悲了。
先帝蕭衍,當年是齊國遠支宗室及臣子,靠什么上位?
不是靠血緣關系,不是靠名聲,不是靠投票選舉,不是靠拉攏世家高門,而是靠軍隊。
能打勝仗、壓制地頭蛇的強軍。
當年,雍州刺史蕭衍在襄陽起兵,順流而下攻入建康,廢立皇帝,把持朝政,靠著血淋淋的刀,迫使所有人臣服。
哪怕只是口服心不服。
然后受禪稱帝,得了江山。
所以,忠誠并有戰(zhàn)斗力的軍隊,才是皇權(quán)最重要的支柱,而現(xiàn)在,皇帝在做什么?
僅僅為了一個成功概率極低的‘可能’,就把一支由兩萬青壯組成的軍隊當做賭注,進行一場幾乎不會贏的博弈。
由此帶來的負面影響很大,首先,這是拿自己的基本盤來浪,浪翻了,是自己的實力受損。
中樞的實力受損,無法壓制地方,地方就開始蠢蠢欲動。
其次,讓將領們看到,聽朝廷的話,給朝廷賣命的下場,就是個人利益受損,往后,還有誰會服從命令?
這要從梁軍的構(gòu)成說起。
自晉時延續(xù)下來的世兵制,到現(xiàn)在實際上已經(jīng)破產(chǎn),兵戶如同奴婢,許多人貧窮潦倒,衣不蔽體、食不果腹,根本沒有戰(zhàn)斗力。
如今梁國盛行部曲制,軍隊的戰(zhàn)斗力擔當是各級將領的部曲私兵,亦或是一些募兵,然后以此為核心,帶著一群征召來的百姓(炮灰)打仗。
打了勝仗還好說,打了敗仗,將領無所謂征發(fā)百姓是死是活,卻必然在意自己的部曲傷亡有多少。
部曲私兵是將領們寶貴的私人財產(chǎn),朝廷若瞎指揮,整天打敗仗,那么必然損害將領的個人利益,那誰還會真心給朝廷賣命?
現(xiàn)在,天子讓西昌侯帶著兩萬兵馬攻延陵,而占據(jù)延陵的逆賊有優(yōu)勢兵力,這樣的仗沒有勝算不說,也沒有實際意義。
一旦打了敗仗,損害的是朝廷(天子)的威信,各地牧守、出鎮(zhèn)宗室、地方豪強由此看到,聽朝廷的話、帶兵給朝廷賣命,沒有好下場。
那么,本來就滑不溜秋的將領、刺史、郡守,更不會真的為朝廷效力,打仗時,首先想到的是自保。
沒有人愿意給皇帝賣命,甚至會變成墻頭草,看著皇帝倒霉。
之前的臺城之圍,一大票勤王軍作壁上觀,當時,老皇帝和皇太子作何感想?
那時難道有沒有哀嘆,為何沒有一只能打仗又忠誠的軍隊來解圍?
怎么事情才過去不到一年,就好了傷疤忘了痛?
把軍隊當便宜貨隨便‘浪’,浪完了,這皇位也就該易主了。
今日臺使當眾宣旨的時候,李笠看得明白,西昌侯蕭淵藻一臉震驚及郁悶,但凡稍有軍事素養(yǎng)的人都知道,出擊延陵形同送死。
明明是侯景急著決戰(zhàn),怎么天子急人之所及、想人之所想,把軍隊往對方刀下送?
而黃姈糾結(jié)的就是朝廷讓他們?nèi)ニ退溃幢憷铙夷苋矶耍舫粤舜髷≌蹋馕吨@陣子的辛苦全都白費。
“朝廷設一百六十多個軍號,目的,其實是為了壓制寒人武將,斷掉寒人妄圖憑借軍功提升自己門第的想法。”
李笠一邊說,一邊坐起身,又慢慢站起來,黃姈也跟著站起來。
“皇帝要的效果,就是士庶分明,士族永遠是士族,寒族永遠是寒族,哪怕皇帝實際上是把士族用高官厚祿架空,然后用寒族做事,也依舊要維持士庶分明這一慣例。”
“即便開國勛臣以武獲得高位,他們的后代若不從文,不談玄,不被士族認同,那么家族地位一樣要滑落。”
李笠看著黃姈,笑起來:“這朝廷,總體而言一直在壓制寒人武將,壓制了四十多年,為此弄出兩百多級臺階,讓寒人慢慢爬,怎么,你才知道這不公平?”
“那...”黃姈啞然,因為她聽出李笠的語氣有別樣意味。
“我經(jīng)常說,不作不死,朝廷這么做,后果就是空有勇敢的兵,卻無多少良將,這可不是我說的,差點攻破臺城的侯景,就這么譏諷朝廷的呀。”
黃姈看著李笠,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把事情想得太膚淺了。
“我辛辛苦苦立功后,卻要被派去打更難的仗,所以,之前的努力和辛苦,一點都不劃算,你是糾結(jié)這個吧,我可不覺得。”
李笠一邊說,一邊登上臥榻,手舞足蹈起來,仿佛在跳舞,而臥榻被當做舞臺:“朝廷為舞臺,文武皆伶人。”
“我能夠站在舞臺上表演,這就夠了。”
“知道么,以前誰想要上舞臺表演,必須是士族出身,亦或是勛臣家族子弟,否則,即便你給舞臺管理者再多錢,也沒資格上去。”
“現(xiàn)在,雖然我上臺表演沒有多少工錢,沒多少福利,下來后累得手腳發(fā)軟,隨時可能會在表演過程中受傷,那又如何?”
“我能站在舞臺上表演,磨練自己的演技,這個機會才是最重要的,工錢、福利多一些少一些,算什么?”
黃姈看著李笠在‘跳舞’,驚訝不已,這個比喻讓她只覺耳目一新。
而李笠所說的話,語氣里沒有絲毫郁悶之意。
“朝廷弄二百多級臺階,來防止寒人以武立功改變家族命運,后果就是名將種子能發(fā)芽的很少,能長成大樹的寥寥無幾。”
“國難當頭,良將難覓,皇帝及皇太子被人困在臺城數(shù)月,勤王諸軍強力圍觀,這臉,被人當眾打得啪啪響。”
“千軍易得,一將難求,等到大廈將傾、急需用將之際,什么三十四班、二百多個軍號的跨度,對于演技出眾的人來說,都不算個事。”
“所以,我需要做的就是磨練演技,只要能在舞臺上表演,把演技練出來,哪怕全額自費,也值得。”
李笠說到這里,停下動作,看著黃姈,兩眼閃爍著光芒:“我敢上舞臺,自然有本事把表演進行下去,而不會有性命之憂,你不用擔心。”
“而我登上了舞臺,就絕對不會下來,也不會被人趕下來!”
黃姈睜大眼睛:“三郎,這延陵又如何能拿得下來?逆賊就等著我們?nèi)ニ退腊。 ?br />
李笠坐下來:“我沒說要拿下延陵,因為這是不可能的,硬是要去,就是送死。”
“我們該怎么辦?”黃姈還是想不通。
“簡單。”李笠打了個響指,“看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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