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叮叮當當?shù)穆曇艋厥幵诤庸龋很娎酶鞣N物資拼湊起來的木柵,已經(jīng)初步完成。
木柵分東西兩道,將道路兩頭擋住,可作為工事,防御來犯之敵。
但是,今日不可能有來犯之敵,因為此處前不著村后不著店,魏軍戰(zhàn)敗的消息,傳到西面武關、或者東面草橋關,至少要一日時間。
兩處關隘守軍不太可能過來,那么,消息要傳到武關以西的上洛等地,或者草橋關以東的丹水縣等地,又要多一二日。
所以,魏國新派援軍要抵達這里,至少要數(shù)日后。
但是,昨夜?jié)⑸⒌奈很姾芸赡茉诰奂缶徒磽洌圆坏貌环馈?br />
李笠查看木柵的修建情況,對戒備的將士加以勉勵,隨后往中軍位置走去。
炊煙裊裊,梁軍將士生火做飯,煮的麥子,來自繳獲的敵軍糧食,李笠見將士們一臉疲憊,但精神不錯,很高興。
接過兵卒遞來竹片盛著的麥飯,李笠一邊吃,一邊走。
一旁,大量俘虜在梁兵監(jiān)視下干活,收拾尸體,清理現(xiàn)場。
雖然現(xiàn)場十分血腥,到處都是血肉模糊,卻絲毫不影響李笠的胃口,因為他真的很餓。
鏖戰(zhàn)一夜,體力消耗很大,若不是精神極度亢奮,李笠都要撐不住了。
此次夜襲大獲成功,魏軍傷亡慘重,許多將領被擊殺,也有不少魏兵逃散,這些人之中,有很多慌不擇路,跳入丹水。
無論是死是活,都會被河水帶往下游。
少數(shù)一些游過河到南岸的,會被留守南岸的梁軍俘虜。
毫無疑問,這是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仗,還繳獲一些戰(zhàn)馬,真是痛快。
沿途一些營帳里,鼾聲大作,許多將士正在休息。
這是輪休,確保每個人都有機會休息,恢復體力。
李笠來到中軍帳,見黃等人呼呼大睡,沒有打擾,轉(zhuǎn)到一旁,卻見木樁上捆著的楊忠,對他怒目而視。
楊忠是誰?魏國大將,先前率兵攻入司州,俘虜了梁國名將柳仲禮。
但是,對于李笠而言,這位的另一個身份,如雷貫耳:楊忠之子楊堅,是歷史上建立隋朝的隋文帝。
之所以知道,是因為看過歷史小說,如今,未來隋文帝的老爸被他抓了,該怎么辦?
不如放了,結個善緣,等數(shù)十年后隋軍渡江,憑這善緣保全家富貴?
李笠干咳一聲。
省省吧,還幾十年后,幾十年后有沒有隋國還兩說。
“柳仲禮柳將軍,在魏國還好么?”李笠問,因為口音不同,所以需要通事轉(zhuǎn)述。
楊忠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沒有回答問題,而是反問:“你是誰?”
“鄱陽李笠,活捉侯景的那個小人物。”
“你就是李笠!”楊忠瞪大眼睛,仔細看了看李笠,欲言又止。
“我這個小人物,年紀輕輕,樣貌平平,除了個子高,沒什么特別之處。”
李笠說著說著,笑起來:“聽說楊將軍當年,在梁國待過?”
見楊忠沒有回答,他又說:“不知楊將軍在梁國,還有沒有故舊?將來到了建康,好歹有人敘敘舊。”
楊忠依舊沒吭聲,不過李笠的話,讓他想起了許多人。
十幾年前,他在梁國待過一段時間,還隨著白袍將軍陳慶之入洛陽,當然,他是跟著魏國宗室一起回國。
在建康,說有熟人,倒也有,卻談不上交情。
梁帝蕭衍,皇太子蕭綱,倒是印象深刻,然而蕭衍已經(jīng)去世數(shù)年了,昔年的皇太子蕭綱,如今是梁帝。
聽意思,李笠是要把他活著帶回建康,屆時蕭綱未必會殺他,所以,活下來的幾率還是不小的。
只是,再想回魏國,就很難了。
想到這里,楊忠忽然想到了一個人,問李笠:“不知,賀若敦將軍,如今何在?”
“在建康做客,此次楊將軍到建康,想來有伴了。”
“賀若將軍是如何兵敗的?”楊忠很想知道,隨梁國岳陽王出擊的賀若敦,是怎么打的敗仗。
“啊,他呀,攻入南昌,沒幾日,被我堵在城里,束手就擒了。”
楊忠聞言一愣,又盯著李笠仔細看了一會,良久,長嘆一聲:“天意如此么?”
李笠聳聳肩:“誰知道呢?勝負乃兵家常事。”
“你如何知道,我昨日會在此扎營?”
“我不可能知道你在哪扎營,只是抵達此處后,若有兵馬路過就伏擊,隨緣嘛,若沒有,就做別的事。”
隨緣?
楊忠覺得難以置信,又聽出了言外之意,下意識問:“你要做什么事?”
“不可說,不可說呀!”
李笠說完,交代左右:“你們好好看管楊將軍,莫要虐待,該吃吃,該喝喝,至于更衣什么的”
他讓一名被俘的楊家部曲負責照料之事,這俘虜戴著腳鐐、手鐐,沒法動手腳。
臨近午時,李笠終于覺得累了,見防御事宜進行得有條不紊,便要睡一會,臨睡前不忘交代部下:“趕緊召集人手樵采,不能浪費時間。”
。。。。。。
午后,丹水北岸,岸上道路堆積的柴禾正在燃燒,熊熊火焰及濃煙,將路旁陡峭山壁熏得發(fā)黑。
不過,火勢漸弱,但梁兵沒有如往日那般,乘船靠近,投擲木柴。
火已經(jīng)持續(xù)燒了幾日,期間不斷投入大量木柴,為此,梁軍將士幾乎把附近山坡樵采一空。
下游不遠處山坡,李笠看著這壯觀的燒山景象,目光集中在山壁上的巨石。
這個時代沒有炸藥,開山取石的辦法是“火燒水激”:先用火加熱石頭,持續(xù)數(shù)日甚至更久時間,然后趁熱潑水。
熱脹冷縮,瞬間降溫的火熱石頭便會崩裂。
“火燒水激”,是用了許多年的好辦法,許多山路、棧道的開鑿,就是靠這辦法破碎石頭、石壁。
武關道,有不少路段十分狹窄,其中不乏在石壁上開鑿出來的路徑,或者邊上就是石壁,這里就是其中之一。
李笠之所以選擇在這附近鉆出蠻區(qū),就是事前做足了功課:此處路段有陡峭山壁,或許可以用“火燒水激”的辦法,造成崩塌,阻礙道路,并形成堰塞湖。
再看路程和時間,這個位置,大概是武關道由西往東路程的五分之三處。
他若從襄陽出發(fā)、在鄖鄉(xiāng)北上穿越蠻區(qū)抵達此處,有極大幾率碰到過路的魏國援軍,而對方絕不會想到會有伏兵。
所以,是一個伏擊的好機會。
但這伏擊的變數(shù)太大,還是隨緣。
李笠出擊的首要目標,就是在這里用“火燒水激”制造塌方,毀壞道路,最好能形成堰塞湖。
如果即無法伏擊魏國援軍,也沒法制造塌方、阻斷道路,此乃天意,無話可說。
但李笠還是覺得,“火燒水激”的成功幾率不小。
這里前不著村、后不著店,若錯過了援軍,正好可以偷偷行事,對方反應過來,掉頭來阻止,也得數(shù)日后了。
數(shù)日時間,足夠現(xiàn)場砍伐樹枝、木柴,實施“火燒水激”,五千兵靠著沿路收集的干糧,以及在丹水河岸捕魚打獵,能撐一段時間。
即便有小股敵軍來襲,因為地形狹長,他完全能擋住。
即便魏國派來數(shù)量較多的軍隊,也要十幾天,所以,時間是充裕的。
現(xiàn)在,李笠成功伏擊了魏軍,當然要照計劃行事。
如果成功,這巨石及其周圍大片石壁滾落下來,必然破壞道路,有可能阻塞河道,屆時不僅道路受阻,河道上還會形成堰塞湖。
堰塞湖上游水位上漲,將岸邊道路淹沒,粗略估計,受影響的路段長度至少有二十多里。
如此一來,魏國在這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想要清理堰塞湖,就得投入更多人力和物力,但效果還不一定好。
因為這么大一塊石頭,沒有炸藥的幫助,短時間內(nèi)根本就無法破碎。
雨季的洪水,恐怕也沖不走這巨石。
所以堰塞湖會存在不短時間,這二十多里的陸路是走不通了,只能走水路。
走水路倒也方便,從上游武關甚至上洛乘船順流而下,到這堰塞湖,可謂省時省力,而且因為河水水位提升,船的吃水能更深,所以能裝載更多的人和貨。
那么,累死累活,不過是給丹水搞了個二級河道,依舊無法把武關道給封閉?
這是事實,李笠也想到了,問題是,魏國要花多少時間,克服這一變故?
雨季就要來臨,屆時丹水水位暴漲,這落石形成的堰壩,就會變成河水沒頂?shù)臐L水壩,船只靠近的話十分危險。
然而,上游地區(qū),河岸兩側(cè)是陡峭山壁,沒寬闊之處做臨時碼頭,除非用大量船只拼接出浮動碼頭,以鐵索固定。
然后,拼接出浮橋,越過堰壩,在下游構建浮橋、浮動碼頭,作為擺渡。
這需要時間,而且隨著河水水位大漲,施工、維護難度同樣會上升。
如此一來,主力大軍就無法東進,雖然派遣小股軍隊也能繞道前往荊襄,但這小股軍隊去東邊,就是送人頭。
或者,從關中出發(fā)的軍隊,走洛水河谷這條道路,往東進入洛陽盆地,再經(jīng)由闕南地區(qū)轉(zhuǎn)南,翻越山脈入荊襄。
這條路同樣崎嶇、狹長,主力大軍走的話不是不行,但耗時耗力,后勤消耗很大。
況且洛陽還在齊國手中,走這條路去荊襄的魏軍主力,動靜不會小,一旦被齊國發(fā)現(xiàn),就有可能被對方偷襲、斷后路。
李笠認為,只要能成功把石壁弄塌、巨石滾落,就能有效中斷武關道至少半年多時間,這期間,魏國主力無法東進,梁國可以從容在漢北地區(qū)經(jīng)營。
半年時間,足夠了。
若這樣還守不住漢北,只能說梁國就是垃圾。
眼見著火已熄滅,兵卒在工匠的指導下開始“水激”灼熱的石壁,李笠問一旁的技術總工他請來的老工匠:“火候到了么?”
那老工匠白發(fā)蒼蒼,一臉皺紋,這幾日一直在現(xiàn)場指揮相關事宜,聽得李笠這么問,果斷回答:
“火候夠了,成就成,不成的話,再燒多幾日也沒用。”
李笠便拭目以待,等著奇跡出現(xiàn)。
在西邊蹲守的斥候稟報,魏國的軍隊,前鋒已經(jīng)抵達武關,距離此處不算遠了,他們必須盡快撤離。
若沒能阻斷武關道,那么,至少伏擊了一支援軍,為主力爭取了遷移更多百姓的時間,也是不錯的。
不知不覺,等了一個時辰,石壁絲毫沒有動靜,李笠有些失望。
不過想想,活捉了魏國大將楊忠,也算不虛此行。
李笠沒吭聲,但眉頭緊鎖,老工匠見了,解釋:“將軍,就算以水激石,石壁也未必馬上裂開。”
“有時,過了幾個時辰,石壁才會裂開。”
“是么?那再等等?”
“是,反正成與不成,今日又不能去別處。”
“也罷,那就再等等。”
李笠打定主意,明日開溜,反正今晚都要在這里過夜,等一等,無妨。
正要說些什么,忽然前方傳來巨響,仿佛大量竹子在耳邊爆裂,那聲音沉悶又銳利,在山谷之間回蕩。
李笠循聲望去,卻見那燒了數(shù)日的山壁開始塵土飛揚,大量石塊迸裂。
不一會,石壁上的巨石開始晃動,不一會,下方石壁開始垮塌,巨石沒了支撐,轟鳴著墜落。
落在下方地面,激起一陣濃煙,隨后裹挾著大量泥土、碎石,滾入河中。
不久前還宛若墻壁的山壁,此刻已經(jīng)垮塌,塌下來的巨石、泥土和碎石,將河道掩埋。
塵土飛揚之際,在遠處旁觀的梁軍將士,爆發(fā)出如潮的歡呼聲,聲音回蕩在河谷,震耳欲聾,甚至將河水奔騰的聲音都壓下去。
一旁山坳,被捆著的楊忠,雖然沒能看到外面發(fā)生了什么,但外面不斷鬧出的巨大動靜,他不可能聽不到。
只是一想,便想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山體垮塌,阻塞道路與河道。
所以,正如李笠所說,即便沒能伏擊他們,一樣也要“做別的事”,而這“別的事”,就是
李笠奇襲武關道,居然是要阻斷武關道,哪怕只是拖個半年,也能讓梁國從容吞并山南荊州各地。
那晚的伏擊,如其所說,只是順便而已。
這種策略,太瘋狂了!
楊忠如是想,口中喃喃:“瘋子,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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