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寒山上忽然響起笛聲,笛聲悠揚,匯聚成樂曲,回蕩在城池上空,街道上過往行人不由得駐足細聽。
夏侯琦就是其中之一,他來寒山已有一段時間,很快就被每日午后定時響起的樂曲所吸引。
這樂曲為笛子吹奏,聲音特別響亮,所以夏侯琦認為非人力能夠吹響。
果不其然,仔細一打聽,得知山上有名為“風笛”的大型樂器,雖然也是笛子,但風來自水力推動的風箱,再由人來操縱各笛的風門。
據說當初齊軍圍城時,就是被風笛吹奏的北地樂曲激起將士思鄉之情,以至于軍無戰心。
樂曲聲中,夏侯琦繼續向前進,一名僮仆緊隨其后,走著走著,夏侯琦忽然覺得天空一暗。
抬頭看去,卻是一道高架水渠擋住了陽光。
夏侯琦看著這幾乎和城墻等高的石砌高架水渠,有些失神。
寒山城規模越來越大,雖然就在寒山堰旁,但擴大的城區里,居民取水頗為不便,打井不好打,所以需要水渠供水。
一開始是在地面開鑿水渠,卻容易因為下雨或者各種原因,雜物、泥沙進入水渠,導致水質變差。
于是,徐州州廨調集人力物力,修建了這一道長長的高架水渠,以寒山山腰為起點,橫貫寒山城南北,為城中居民提供干凈的飲用水。
這道高架水渠為石砌、拱橋樣式,上有水渠,據說渠寬一丈,必要時可以走人。
遠遠看去,就像一道有無數拱門的橫梁,橫在寒山城上空。
別處城池,可沒有如此景觀,甚至建康也看不到,所以高架水渠可視為寒山城北城也有一道的標志建筑之一。
夏侯琦繼續向前走,街邊是一處空地,方圓大概四百步,地面為鵝卵石所砌,中心有一個水池,池邊有石砌圍欄。
池中間有一眼井,井口高于水面,內有泉水不斷噴涌而出,然后流入池中。
他第一次看到這池子時,以為真是地下泉水噴涌,后來得人介紹,知道正是高架水渠向這井供水,所以才會有水冒出來。
也就是說,這眼井,就是城中供水點之一,居民只要提著桶來到水池邊打水即可。
而溢出來的井水會沿著溝渠向外流去,和其他流水一道,流入一個“排污渠網”,將居民日常生活中產生的各種排泄物及廢棄物帶走。
寒山城的排污渠網很密、很大,各排水渠定期清理,并有頂蓋,即便遇到連日暴雨,也能把城內雨水排出城外,不怕產生內澇。
夏侯琦站在水池邊,看著居民打水,看著潺潺流水,覺得這里比壽陽城好多了。
只要一下雨,壽陽城里街道便泥濘難行,出行的人若無車輛、肩輿代步,只能光腳穿著木屐,挽起褲腿,在一片泥濘之中行進。
這些泥濘之中,還夾雜著人、畜的便溺,卻避無可避。
到了目的地,還得洗腳、換上趕緊的鞋子,才能登堂入室。
在寒山就不一樣,夏侯琦住了一段日子,發現下雨、雨后的寒山城,街道頗為干凈,因為地面為鵝卵石鋪成,也沒有太多積水。
雖然許多人也是光腳踩著木屐出行,但到了目的地,腳上只是有水以及些許泥沙,擦一擦就行,不像在壽陽那樣。
想到壽陽,就想到了家族目前的窘境,夏侯琦抖起精神,繼續向前走。
當年梁國開國時,譙郡夏侯氏出了勛臣夏侯祥,其子夏侯亶、夏侯夔,連任南豫州、豫州刺史。
當時豫州州治壽陽,于是夏侯氏族人在壽陽聚居,廣置田產,家族興盛。
但誰也沒想到,六七年前的侯景作亂,夏侯氏居然出了附逆之人。
此人名為夏侯譒,為夏侯夔子,帶著夏侯氏子弟投奔侯景,奪了壽陽城不說,還助紂為虐,隨著叛軍攻打建康。
后來夏侯譒兵敗身亡,侯景沒過多久也敗亡,朝廷當然要清算附逆之人,當時附逆的淮南豪強,基本都被斬草除根。
壽陽的夏侯氏同樣也大禍臨頭。
所幸,夏侯譒的兄弟、堂兄弟,在侯景之亂中,也有為朝廷效命甚至捐軀者,所以聚居在壽陽的夏侯氏族人,總算是逃過一劫。
卻從此一蹶不振,夏侯氏在壽陽的大量田產、族產,因為夏侯譒一伙被清算,于是被罰沒。
且夏侯氏因為出了夏侯譒這個附逆勛貴子弟,導致朝廷對聚居在壽陽的夏侯氏族人愈發提防。
相比同為開國勛臣家族、寓居淮南的河東裴氏,譙郡夏侯氏前途一片黯淡,族人之中,除了當初奮力抵抗侯景叛軍的幾個有官位者,近年再無人能入仕。
如此窘境之下,夏侯氏族人只能自謀生路,因為大量田地被沒收,許多人不得已只能去經商,以養家糊口。
夏侯琦就是其中之一。
不過,現在似乎機會來了,朝廷收復彭城,重立徐州,鎮守徐州的新平公李笠,居然站穩了腳跟。
但即便如此,這位年輕的刺史想要有所作為、朝廷想要在淮北有進一步的收獲,就得壯大徐州軍府,不斷募兵以編練更多的軍隊。
募兵,自然是就近募兵,那么兩淮子弟就有了從軍報國、立功受賞的機會。
這個機會,對于夏侯氏族人而言,也是一樣的。
而徐州產業興盛,煤、鐵制品暢銷,哪怕不從軍而是經商,對于夏侯氏族人來說,也是不錯的。
出身夏侯氏寓居壽陽的商賈,并沒有被徐州州廨排斥,只要財力達到要求,就能拿到不少專營牌照。
這說明,至少徐州刺史李笠,對于夏侯氏族人并不排斥。
又因為李笠戰功卓越,能攻能守,人們在徐州軍內效力,立功、活下來的機會很大。
如今徐州軍府正在操練軍隊,對于有志投軍的青壯,來者不拒,所以,機會就在眼前,能否抓住,得看自己努不努力了。
悠揚的笛聲消失,風笛今日的演奏結束,夏侯琦來到一處邸店,走了進去。
前來購買新式銅鏡的商賈很多,之前已經繳納訂金,如今是來提貨的,見店主夏侯琦來了,一擁而上:“夏侯東主,我的貨到了沒有?”
夏侯琦不慌不忙:“諸位稍安勿躁,小店備貨充足,一定會如約交貨,還請各位排隊”
。。。。。。
寒山上,望臺,閣內,李笠坐在窗邊榻上,拿著一面鏡子仔細端詳。
鏡子當然是銅鏡,為李笠自家作場的產品,為銅錫鏡面、銅鉛鏡體以水力驅動機器壓制而成。
這樣的鏡子,在確保鏡面清晰的前提下,又比較耐摔,且成本低,所以銷量很不錯,是李家的搖錢樹之一。
現在在寒山,銅鏡作場全力開工,生產出來的銅鏡銷往各地,供不應求。
當然,這是黃姈的娘杜氏之產業,不過將來必然傳給黃姈,再傳給黃姈的子女,而黃姈的子女就是李笠的子女,所以說是李家的產業也沒錯。
李笠舉起鏡子,就著西斜的陽光,琢磨著背面花紋,腦海里浮現出生產過程。
大量銅錢被倒入熔爐,化作銅水,然后分成兩鍋,各自投入定量的鉛和錫,然后進入模具成形,被水力驅動的機器壓在一起,成品經過包裝,外銷。
外銷所得銅錢,又進入同樣的循環,于是,銅鏡越來越多,錢越來越多。
卻被一匹匹戰馬吞進肚子里。
馬當然消化不了銅錢,這是比喻,比喻養馬的開支。
養馬的開支極大,李笠一直在想辦法賺錢,才養著馬群和部曲,所以李家的收入高,開支也高。
還好,有寒山堰這樣的大壩在,水力資源豐富,所以各類水力作場的生產能力極強。
譬如,全自動制針鉤機“雷迪奇”就能全力生產。
因為有充足的鐵料供應,所以鐵針、魚鉤的產量極其驚人,銷售起來卻不引人注意,以至于針、鉤的銷售利潤到底有多少,外界猜都猜不出來。
加上制鏡的機器晝夜開動、工人三班倒,產生驚人的利潤。
除此之外,李家又有各種合作經營,加上鄱陽原有的產業,以及正在快速發展的造紙業,所以即便不再銷售環鎖鎧,家里的收入也有保障,養兵養馬沒問題。
忽然有人從后背輕輕摟著李笠,李笠不用看,也知道是段玉英起來了。
李笠問道:“不再休息一會?”
“不了,還得回府呢。”段玉英把臉靠著李笠的背,輕輕說著。
前不久,李笠納段玉英為妾,兩人夜夜笙歌,欲罷不能。
方才段玉英奏響風笛,履行樂師的職責,隨后履行侍妾的職責,不知不覺,竟然折騰了將近一個時辰。
李笠對美人的表現很滿意,卻不知段玉英如此主動是因為動了情,還是迫不得已取悅他,不過米已成炊,糾結這個沒必要。
他把對方摟在懷里,指著窗外景色:“這里風景好,不多看一會么?”
段玉英看著窗外山腳下寒山城內街道,看著更遠處的城外曠野,忽然眼睛一花。
一年前,那里是齊軍大營所在地,她是齊國皇帝的寵妃,就在大營之中。
某晚,聽到寒山這邊傳來悠揚的笛聲,當時她還覺得驚奇,因為沒有人能把笛子吹得這么響。
現在,她知道原因了,身處此處,驚覺當初李笠一定是在這里,俯視著齊軍大營。
而她的身份也不一樣了。
木已成舟,她再也回不去了。
“一會,我背你下山吧。”李笠忽然說,段玉英一愣,隨即臉微紅:確實,雙腿已經無力,路都走不穩。
想到夫人的交代,不能讓李笠受傷,段玉英急忙說:“君侯,這可使不得”
“沒有什么使不得,既然是一家人,我照顧你,是應該的。”
李笠笑道,用手指刮了刮對方堅挺的鼻子:“機會合適,我帶你回鄱陽,看看秀美的彭蠡湖,那湖景可美了。”
段玉英看著李笠,覺得眼眶發熱,點點頭:“嗯”
“來,我幫你梳頭發。”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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