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堰旁作場，無數(shù)殺好的魚被工人用機器處理，魚腥味彌漫。
因為氣味過于濃郁，以至于有些刺鼻，這讓祖珽很不適應(yīng)，但又不能離開。
他如同其他人一般，身著“工作服”，頭戴藤編“安全帽”，站在一臺水力驅(qū)動的機器旁，看機器‘取’魚肉。
一尾尾去頭、殺好的魚，從機器的入口進去，從出口出來的卻是魚皮、魚刺等殘渣。
而魚肉，則從另一個出口出來，落在桶中，慢慢變多。
一桶滿了，換空桶，空桶變滿，再換。
祖珽對這種神奇的機器很感興趣，趁著一臺機器‘檢修’，特地觀察了一會，發(fā)現(xiàn)原來是用空心筒狀的刮刀，擠壓、刮取魚肉。
有了這種機器，‘取’魚肉（魚糜）的速度快了很多，且所得魚肉很少含有魚刺，可以直接拿來烹飪，或者進行下一步處理。
作場里，有不少這樣的機器，每日都吞下大量殺好的魚，獲得一桶桶魚肉（魚糜）。
這些魚肉，一部分供應(yīng)給城內(nèi)各食肆、酒肆，或者零售。
一部分則用來制作魚肉制品——魚松。
魚松的制作，需要用到“炒”這種烹飪技藝，而‘炒菜’，在梁國的建康等大城已經(jīng)流傳開來，寒山也不例外。
炒菜需要用到名為‘鐵鍋’的炊具，祖珽在北方，從沒見過‘炒菜’，因為‘鐵鍋’這種炊具很罕見。
但據(jù)說‘鐵鍋’這種炊具，已經(jīng)在河南流行開來。
他來到寒山后，見識了炒菜的別樣風(fēng)味，也見識了許多新穎的食物，其中就有魚松。
魚松，是把魚肉炒成金黃色、毛絨狀干制品，因為炒制過程中加入鹽、醬料，所以味道香、咸，既能為菜，也能作為調(diào)味制品，很下飯。
不怎么吃魚的祖珽，很快便喜歡上這種食物，當然，各種“炒菜”也讓他大快朵頤，畢竟炒出來的風(fēng)味，可比膾、炙、煮、蒸更能勾起他的饞蟲。
魚松好吃，卻也如同其他食物一樣，炒制完成后，不能存放太久，一樣會變質(zhì)。
但若把魚松封入陶罐中，制作成“魚松罐頭”，能存儲許久。
密封在陶罐里的魚松，據(jù)說可以存放超過半年也不變質(zhì)，存放一年，吃了也不會吃壞肚子，所以很受歡迎。
祖珽轉(zhuǎn)到隔壁，看工人們對陶罐進行‘高溫殺菌’，這道工序很重要，因為陶罐‘殺菌’之后，放入其中的魚松做好密封，就不容易變質(zhì)。
所謂的“菌”，指的是眼睛看不見的“細菌”，據(jù)說食物腐爛就和細菌有關(guān)。
而高溫殺菌后的陶罐內(nèi)壁，沒有了細菌，又與外界隔絕，那么存放其中的魚松，自然就不容易變質(zhì)。
陶罐的‘高溫殺菌’，是在一個個宛如蒸籠的容器里進行，一個陶罐口向下放在圓盤架子上，然后每一個架子就一層層架在容器里。
容器底部是個大鍋，里面盛水，水被燒開后，滾燙的蒸汽往上涌，把每個個陶罐內(nèi)壁都燙上一定時間，細菌自然就被燙死了。
同時燒水的容器有許多個，祖珽注意到，架著大鍋的灶臺里，燒的不是柴禾，而是一塊塊碎石炭。
他對石炭并不陌生，鄴城里就有人將石炭作為燃料出售。
在寒山，石炭被稱為“煤”，又因為徐州地界有一個大型‘露天煤礦’，所以煤的開采量很大，如今已是城內(nèi)所用主要燃料，眼下蒸煮陶罐燒的就是煤。
‘蒸’過的陶罐，要在沒有完全涼透的時候裝入魚松，所以魚松的制作與陶罐的‘高溫殺菌’是同步的。
祖珽循著魚肉腥味，來到魚松的制作‘車間’，卻見一個個燒煤的魚肉蒸煮器正在冒著熱氣。
帶著口罩的工人們，按一定比例，將鹽和魚肉攪拌均勻，然后放入蒸煮器進行蒸煮，因為沒有除腥，所以剛?cè)胲囬g，濃烈的魚腥味撲鼻而來，祖珽只覺有些反胃。
他強忍著胃部不適，繼續(xù)向前走，因為蒸煮好的魚肉，會放入制松機里翻炒。
而這制松機，如同一個橫臥的大鐵桶，內(nèi)有‘翻鏟’，桶底部又燃著大火。
鐵桶不停地滾動，魚肉便在里面被‘翻鏟’不停的翻炒，直至炒到發(fā)黃、蓬松。
炒制完成后，適當降溫的魚松，要趁熱放入尚有余溫的陶罐，然后立刻密封，如此一來，耐存儲的‘魚松罐頭’就做好了。
魚松炒制車間里，彌漫著香噴噴的魚松香味，與蒸煮器散發(fā)的魚腥味摻雜在一起，那氣味有些怪，讓祖珽只覺鼻子有些不適，仿佛嗅覺漸漸變得遲鈍。
然而他不能走，和軍中派來監(jiān)督魚松生產(chǎn)的軍人一起，抽查魚松質(zhì)量。
一碟炒好的魚松，放在面前，祖珽洗了洗手，捏了一撮魚松，放在手心仔細觀察。
魚松還帶著溫?zé)幔梢娨呀?jīng)炒得干、松，放入口中細細咀嚼，味道香、咸，沒有什么怪味。
結(jié)合剛才一路走來所見，沒發(fā)現(xiàn)工人用死魚、臭魚為原料制作魚松。
陶罐的‘高溫蒸煮’時間也有保障，魚松裝罐過程，工人們都注意保持干凈，并切實執(zhí)行各項規(guī)章制度，保證‘魚松罐頭’的制作，“衛(wèi)生”、干凈，質(zhì)量有保證。
仔細抽查了一些魚松，祖珽認為抽查結(jié)果不錯，其他幾個軍人亦是如此。
于是分別在‘抽檢單’上用印，認可這一批次的‘魚松罐頭’合格。
但是，過得十五日，他們還要抽檢這些存儲于倉庫里的‘罐頭’，確定沒有變質(zhì)情況發(fā)生，才會第二次用印。
得了前后兩張蓋了‘合格’章的抽檢單，作場生產(chǎn)的這批罐頭，才能售賣給軍府。
然后作為軍需，運往各處營壘、堡寨。
祖珽一行人出了‘車間’，來到‘辦公區(qū)’稍作休息，一會，他們還得抽檢幾次，確保‘魚松罐頭’的質(zhì)量合格。
因為這是要供應(yīng)給將士們的食物，不能出紕漏。
一旦將士們吃了有問題的魚松，導(dǎo)致大規(guī)模腹瀉、生病，會直接影響作戰(zhàn)能力，后果很嚴重。
祖珽坐著喝茶，聽幾個軍人聊天，有聽著耳邊傳來的轟鳴聲，想起自己這段時間以來的所見所聞，面色凝重。
這個‘魚肉加工作場’，并不是給軍府服務(wù)的官辦作場，而是民營作場。
平日，大規(guī)模制作魚糜、魚松以及‘魚松罐頭’，對外銷售
因為‘魚松罐頭’耐儲存，價格相對低廉，所以銷路很好，不愁賣，所以作場獲利頗豐，商譽頗佳。
正在備戰(zhàn)的徐州軍府，便下了訂單，花錢從各作場購買‘魚松罐頭’，作為軍需，供應(yīng)各處駐軍，確保將士們的伙食。
作場的生產(chǎn)能力很強，所以‘魚松罐頭’的產(chǎn)量極高，祖珽大概估算了一下，發(fā)現(xiàn)一個驚人的可能：
徐州各地駐軍，已經(jīng)囤積了不少‘魚松罐頭’，所以伙食有保障，不怕被人長期圍困。
伙食是一方面，軍備物資的大量囤積是另一方面。
他去過寒山堰旁的軍器作場，這大規(guī)模運用水力機械的作場里，無論是刀、盾、長矛、鎧甲的產(chǎn)量都很驚人。
祖珽當年被罰到鎧甲作場為奴工，所以對于鎧甲制作有所了解，也正是因為如此，才對軍器作場里那驚人的產(chǎn)量感到眩暈。
札甲的甲葉，居然是機器批量制作出來的，且十分精良。
軍器作場全力‘運轉(zhuǎn)’的話，一個月的鎧甲產(chǎn)量，估計抵得上鄴城所有鎧甲作場一年的產(chǎn)量！
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所見所聞，使得祖珽明白李笠讓他來做‘質(zhì)檢’的用意何在：
讓他親眼目睹寒山各作場驚人的生產(chǎn)能力，讓他明白，物質(zhì)充裕、訓(xùn)練有素的徐州梁軍，要應(yīng)對齊軍的大規(guī)模進攻，能做到何種程度的游刃有余。
想著想著，祖珽又想到自己參觀過的寒山地區(qū)‘防御體系’，不由覺得后背發(fā)涼。
如果，如果官軍..齊軍來攻，要填多少人命，才能抵達寒山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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