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官邸箭堂,李笠監督兒子李昉練跳繩,進行體育鍛煉。
李昕年近八歲,按照李笠的要求,平日多吃蝦蝦殼補鈣,多曬太陽有助于鈣質吸收。
加上父母身材也高,先天優勢加上后天增補,所以個子比同齡人平均身材明顯高一些,也壯實些。
如今小家伙還未到發育的年齡,等到抽條的時候,增高的速度會很明顯。
李笠見兒子認真鍛煉,很滿意,雖然李昉已經開了蒙,若按主流的做法,該終日讀書,爭取洗去身上的武人出身氣息,變得文縐縐起來。
但李笠認為這沒什么用,不是說讀書沒用,是因為融入士族的努力完全無用,因為在士族看來,一個人的出身就決定其所處階層。
出身微寒的李笠,即便位至徐州牧,爵位彭城郡公,但祖上是漁民、吏戶,所以就屬于卑賤之人。
兒子李昉在士族眼中,依舊是卑賤之人,想要擠進他們的圈子,簡直是妄想。
更別說聯姻,沒有任何士族,愿意把女兒嫁給李笠的兒子李昉,因為在他們眼中,李昉沒這個資格取高貴的士族女郎。
這不是李笠妄自菲薄,自東晉以來,無數事跡證明,士族對于其他階層的歧視,是真實存在的,延續至今。
其中,還包括對武人的雙重歧視。
所以,李笠不會因為自己當了州牧、爵位是郡公,就產生錯覺,以為自己和士族們平起平坐。
他不打算做“無用功”,不會試圖和士族搞好關系,譬如聯姻。
李笠不認為自己和兒子在所謂高門甲族面前低人一等,兒子將來,不會低聲下氣去娶任何一個士族女郎。
納妾時,倒是可以考慮一下。
李笠認為在弱肉強食的世界,一群皮毛華麗的綿羊,有什么資格歧視渾身傷疤的強壯猛虎?
做人不能忘本,他能有今天,靠的是軍功,跟隨在身邊的人,也都是微寒武人,他不會背叛自己的出身,不會背叛自己的追隨者。
忘了立身之本,就成了無源之水、無根之木,既得不到士族的接納,也得不到武人們的追隨。
兒子將來要繼承家業,也不能忘本,不能是無腦莽夫,也不能成為文弱書生。
所以一定要博學多識、弓馬嫻熟,妥妥的武德充沛。
然而,真的能做到么?
這可是連皇帝都要把皇族融入士族圈的時代啊
李笠若有所思,見兒子跳完一組,便遞去汗巾:“不錯,有進步,休息一下,不能原地站立,慢走!
“嗯。”李昉得了阿耶夸贊,心中高興,來回走動,緩緩氣。
“明日,阿耶帶你們去擺攤,換一身布衣,如小販一般,不會讓人認出來的,你想擺什么攤?”
李昉聞言大喜:“擺食攤,賣涼蝦!”
隨后想到了什么,眼神一暗:“娘知道了,會不高興的!
“你們高興就行嘛,有阿耶在,莫要擔心!崩铙倚ζ饋恚顣P見有阿耶做主,用力點頭:“嗯!”
堂堂徐州牧、彭城郡公,居然帶著兒女們去擺攤,這事情傳出去,怕不是成為“梁國之恥”,把朝廷的臉都給丟盡了。
但李笠不在乎,只要兒女們高興,知道民間疾苦,就行。
他讀史書時,發現很多昏君喜歡玩“角色扮演游戲”,譬如擺攤,所以他琢磨著莫非這些皇帝小時候的天性被壓制太久,以至于無人管束之后就放飛自我?
說來也是,哪怕到了后世,小孩子們鄴很喜歡玩“過家家”游戲。
而他發現兒子李昉、李旿對于擺攤這種“角色扮演游戲”很感興趣,所以決定“堵不如疏”,讓兒子過過癮,順便了解一下民間疾苦。
這想法剛和黃姈說,黃姈就氣得眼眶發紅,如今趁著黃姈不在,李笠便決定讓兒子如愿。
他當然知道黃姈的擔心,也知道黃姈對自家包括黃家的出身很自卑,所以希望兒子們將來能夠擠入士族圈子,李家實現階層的飛躍。
做父母的,當然希望兒女更上一層樓,少吃苦,此為人之常情。
哪怕是后世,多少父母給兒女報大量興趣班,學鋼琴,學小提琴,又拼命買學區房,讓兒女讀名校,不就是為了“階層跨越”?
但在這個時代的梁國,絕大部分跨越階層的努力是沒有用的,李笠不會白費力氣。
他認為一個腐朽的圈子,沒有擠進去的必要。
畢竟,南朝的士族若給力,哪輪得到隋國滅陳國、統一中原?
。。。。。。
下午,官邸,西堂,李笠聽張鋌分析時局,說著說著,張鋌偏題,說起百余年來,建康城里的一個必然趨勢。
趨勢是什么?
張鋌先說一個前提:因為士族們聚居建康、揚州,任官高選多出于此,而士族子弟又不愿意離開揚州到外地為官,于是形成了一個以建康、揚州為范圍的“士族京畿圈”。
圈子,是張鋌受李笠影響,學會的一個詞。
無論是誰,都想融入這個“士族京畿圈”,希望自己的家族成為其中的一員。
而趨勢:其一,無論誰當皇帝,都要附庸風雅,腆著臉讓皇族蛻變為士族,融入“京畿圈”中。
蕭道成建齊時的蘭陵蕭氏,還算是武力大族,但很快便轉化為士族,此為一例。
其二,開國勛貴們,基本上都要褪去身上那層武夫的皮,讓世人漸漸忘記自己和子孫的武人出身,爭取融入融入“京畿圈”,即融入士族。
武勛子弟,聽得別人問自己能開幾石弓,總會說“開不得弓”,生怕被人譏笑自己尚武,出門不騎馬代步,以免惹來嘲笑,被人排擠。
如果做不到“棄武從文”,就無法得到士族的認可,后代遠離京畿權力圈,極大概率默默無聞。
其三,開國皇帝的勁旅,均為外郡武力,作為禁軍常駐京畿之后,會漸漸“京畿化”,禁軍兵員為三吳子弟取代。
譬如蕭齊引為依仗的兩淮豪強武裝,國朝高祖的雍鎮兵馬。
其四,皇帝任用寒人掌機要幸臣,從宋明帝開始,這些寒人多來自會稽。
簡而言之,就是朝廷“京畿化”,無論是首領開國皇帝,還是左臂右膀開國勛貴,以及禁軍中樞直屬軍隊構成,都是如此。
這樣的后果,就是朝廷的權力集中在建康、揚州這個“京畿圈”,士族們的莊園,也聚集在這里。
而朝廷控制能力最強的揚州、三吳地區,民力因為兵役、力役的反復征調,漸漸疲敝。
導致禁軍戰斗能力差,編戶減少,中樞控制的資源人力、稅收下降,對地方的壓制能力變弱。
而外地豪族無法擠入京畿權力圈,失去了上升渠道,于是傾向于用非正常手段來“進入中樞”。
那就是鼓動地方大員造反,自己也好做個從龍之臣。
而自劉宋以來,宗室出鎮的慣例,也讓地方豪族能輕易獲取造反的名分和代表,加上中樞羸弱,所以地方叛亂的隱患一直存在。
當初侯景作亂,為何淮南豪強踴躍附逆?
原因之一,就是想著渾水摸魚,既然他們在朝廷現有制度下無力高升,那還不如做個開國勛臣。
“徐州可沒有宗室坐鎮吶!不適用這說法。”李笠明知故問,張鋌例行煽風點火:“不是有君侯坐鎮么?”
“我很好奇,依你所說”李笠例行岔開話題,“任誰,做了皇帝,到了建康,都得重蹈覆轍,進入死循環!
“自己家族京畿化,將領京畿化,軍隊京畿化,找紹興師會稽寒人掌機要,靠著從三吳征上來些許微薄稅收維持禁軍!
“派族人出鎮地方,瞪大眼睛,防著地方上哪個野心勃勃之輩冒出來,沿著自己當年走過的路殺向建康”
“這一遍又一遍的循環,不就是畫地為牢的死循環么?”
張鋌的聲音變小:“但是有了鄱陽的銅礦還有徐州的壇壇罐罐,這就不是問題了嘛。”
這話已經說得很直白了,李笠看著張鋌,笑起來:“怎么,你認為,我該做出選擇了?”
“不,不是現在!睆堜b回答,李笠覺得意外:“那?”
張鋌笑起來:“世人對朝廷,尚有錯覺,畢竟如今局面一片大好,眼見著中興在即,誰要是跳出來,豈不是犯了眾怒?”
“幼帝臨朝,怎么看,都不像是中興之氣吧!崩铙铱嘈χ鴵u搖頭。
數百年來,有哪個幼帝能坐穩位置?
圍繞御座的爭奪,必然掀起腥風血雨,甚至山河變色。
“君侯所言甚是,這件事,但凡腦子清醒的人,都能看出來!
“那么?”
“建康風云變幻,君侯盡管冷眼旁觀。”
一語雙關,張鋌居然讓他“莫要多管閑事”,也就是建康城里的耳目,莫要亂動。
這讓李笠覺得不安:“你想做什么?”
張鋌搖搖頭:“下官并未打算做什么,只是希望,該發生的發生罷了!
“高祖用了將近五十年,都沒能保住的危房,這危房該倒,就讓他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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