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東北,北籬門外,大道上塵土飛揚,數(shù)十騎自東北向西南疾馳而來,快速接近北籬門外稅關(guān)。
稅關(guān)各通道聚集著大量車馬和百姓,有行人直接過關(guān),而攜帶貨物的人,排隊等著驗貨、定稅、交稅然后過關(guān)。
稅關(guān)外一里,官道邊上筑有小壘,有兵卒在此值守,提前引導過往商旅“人貨分流”,通知對方從不同的關(guān)口過關(guān),再經(jīng)北籬門進入建康。
眼見這數(shù)十騎快速接近,小壘上的兵卒高聲呼喊起來:“慢,慢,慢!!”
對方速度不減,經(jīng)過小壘,徑直向稅關(guān)撞來,壘上兵卒立刻吹響號角,向稅關(guān)示警。
稅關(guān)處等候過關(guān)的人們,意識到情況不妙,漸漸驚慌起來,想要找地方躲。
然而稅關(guān)各通道的兩側(cè)都有一人高的柵欄,長度三十步,均排滿了車和人,人急切間想左右移動是不可能的。
稅關(guān)外百步,值守的兵卒聽了號角聲,又見來者不善,立刻行動起來,將地上平放的一個個鐵柵欄扯起,使其呈現(xiàn)傾斜狀,頂端對準沖來的不速之客。
一道道斜著的鐵柵欄,構(gòu)成一道長長的“拒馬”,將整個道路封鎖,無論沖來多少騎兵,都只會人仰馬翻。
如此防御利器一出,沖來的騎兵果然減速,堪堪在鐵柵欄前陸續(xù)停下,激起大量塵土。
守衛(wèi)稅關(guān)的軍隊沖來,兵卒們手持刀盾、長矛、鐵叉以及弓箭,夾在鐵柵欄兩側(cè),如同圍住獵物的獵人,蓄勢待發(fā)。
“你們想干什么!”
騎兵中有人大聲罵道,“這是東陽侯的隊伍,你們刀兵相向,想謀害宗室么!”
帶兵趕來的一個將領(lǐng),板著臉說:“下馬,我只數(shù)十下,否則以沖關(guān)未遂處置。”
“放肆!你是何人,敢讓東陽侯下馬!”
“東陽侯可以不下馬,若還有宗室子弟,也可以不下,十。”
“放肆,竟敢對宗室無禮!”
“九。”
“你是什么身份,敢如此行事!”
“八。”
“你....”
“七。”
“我倒要看看你們敢如何!”
“六。”
倒數(shù)之際,守衛(wèi)稅關(guān)的兵卒已經(jīng)把騎兵們包圍起來,然后將包圍圈漸漸縮小,弓箭手也做好準備。
當?shù)箶?shù)數(shù)到三的時候,沒人再敢叫囂,騎兵們紛紛下馬,只剩下一人騎在馬上。
正是東陽侯蕭長理。
他盯著這些圍上來的兵卒,心中惱怒,面有慍色。
聽得那帶隊將領(lǐng)問:“君侯沖撞稅關(guān),可是事出有因?”
他真想舉起馬鞭抽在對方臉上,留下一道疤,讓其一輩子記著不長眼的后果是什么。
但不行,如此授人以柄,那姓李的正好借題發(fā)揮,來個“殺雞嚇猴”。
“君侯沖撞稅關(guān),可是事出有因?”
對方又問,蕭長理沒吭聲,隨從便說:“君侯有要事返京,爾等速速放下拒馬!誤了事,你們擔當?shù)闷鹈矗 ?br />
帶隊將領(lǐng)點點頭:“原來如此,某等應當放行,可柵欄一起,值錢二千,不是我張口就來,這是規(guī)定。”
“二千文?你們自己到東陽侯府拿!”
“不必,沒有錢,就扣馬,一匹即可,之后拿錢來贖。”
將領(lǐng)說完,想了想,補充:“兩日為限,逾期,這馬就由稅關(guān)處置了。”
“你!”那隨從氣得不行,卻不敢多說什么,蕭長理煩躁起來,擺擺手,讓人掏錢。
這二千文錢,隨從們本來想扔在地上,讓對方撿,但見這幫人面相不善,不敢多事,還是老老實實把錢到對方帶來的木箱中。
柵欄放下,隨從們上馬,從通道過關(guān)。
蕭長理看著稅關(guān)處的熙熙攘攘,想起方才自己想給對方下馬威,卻被對方掃了臉面,愈發(fā)不快。
沒錯,他就是故意策馬沖向稅關(guān),然后近距離停下,以此驚嚇稅吏,也好出了心中一口惡氣。
如今是七月下旬,自建康城實行新稅制,已有兩個多月。
這兩個多月,他被人“割肉”:府里產(chǎn)業(yè)關(guān)于商稅的開支平白增加許多。
平均每月多花十余萬錢來繳稅。
這樣下去,一年就要被稅吏抽走百萬錢,即千余貫。
被人如此“割肉”,如何不讓蕭長理有怨氣?
不止他,許多人也對新稅制多有不滿,但沒人敢真的沖擊稅關(guān),或者明目張膽的抗稅。
因為姓李的如今就等著“殺雞嚇猴”,誰也不敢有把柄落在對方手中。
于是,即便兩個月來不斷有人在東西二津以及各籬門稅關(guān)鬧事,都鬧不起來,不敢有進一步的動作。
為什么會這樣?
蕭長理慢慢想明白了,這是輔政的湘東王缺錢想收建康商稅,但不想擔惡名,便來了個借刀殺人。
特意把李笠這頭猛虎從淮北調(diào)回來監(jiān)稅,誰敢冒頭,湘東王就借李笠之手來對付誰。
如此一來,商稅收上來了,罵名李笠擔了,由李笠做惡人,湘東王做個好人。
眼見著稅關(guān)牢不可破,沒有什么破綻可以利用,且稅關(guān)都有官軍把守,哪個傻瓜會直接跳出來鬧事?
白白給姓李的立威么?
既然慫恿那些莽夫愚婦沖擊稅關(guān)無果,又沒人敢挑頭鬧事,大伙就只能忍,等風頭過去了再說。
想到這里,蕭長理氣不打一出來。
他是南康簡王蕭績(蕭衍第四子)的遺腹子,還未出生,父親就英年早逝。
所以,蕭長理和兄弟們沒有什么依靠,也無太多實權(quán),面對氣焰囂張的李笠,蕭長理雖然心中憤憤,也只能忍著。
他覺得反正李笠肯定要轉(zhuǎn)任的,等這個瘟神走了,好日子就會回來的。
過了稅關(guān),他策馬往北籬門走去,回頭一看,卻見不少過關(guān)的牛車,車上滿載瓜果蔬菜。
這是建康附近各莊園的出產(chǎn),拉入城,運到各自主人府邸。
在從前,都是不用交稅的,因為稅吏不敢收,皇帝也不敢管,原因是眾怒難犯。
建康的權(quán)貴、世家、士族、大戶在城外有莊園,種植瓜果蔬菜和糧食,運到城中,自給自足,北籬門外的蔣山一帶,就有大量莊園。
又種桑、麻,以麻織布,運入城里,同樣不交稅。
這些莊園里的產(chǎn)出運入城里各主人府邸,就像從庫房把糧食拿出來,帶到前院烹飪,怎么能收稅?
至于吃不完的瓜果蔬菜和,還有用不完的布帛,適當銷售,也是理所當然,稅就不交了。
但現(xiàn)在,姓李的卻要收稅。
無論這瓜果蔬菜、糧食從哪來,只要過關(guān)、入城,就要交稅。
若確實是自家莊園的產(chǎn)出,運入城后確實不對外銷售而是自給自足,一經(jīng)核實,可以退稅。
新稅制擬定的時候,關(guān)于這一規(guī)定引起軒然大波,朝野內(nèi)外反對者眾多,可謂群情激奮。
什么叫做“一經(jīng)核實,可以退稅”,還不是你們這些奸猾小吏說了算!
而且,萬一你們要我們來證明,這些瓜果蔬菜、糧食、布帛沒有外銷,怎么證明?
面對質(zhì)疑,李笠不松口,并振振有詞,說可以派稅吏核實建康周邊一定范圍內(nèi)的田產(chǎn)情況,確定其主人,以及畝數(shù)。
由畝數(shù),估算其一年的產(chǎn)出,再由此估算要交的稅有多少。
在總稅額的基礎(chǔ)上,“打折”,譬如六折,以此定下“免稅額度”,并登記造冊。
新稅制實行后,以此為依據(jù),給登記在冊的人家,實行限定額度內(nèi)的“退稅”。
超出“免稅額度”的稅,自然就不退了。
但僅限于建康周邊一定范圍的田產(chǎn),超出范圍的田產(chǎn),其產(chǎn)出入城產(chǎn)生的稅,不在退稅額度內(nèi)。
這么一弄,反對的人少了許多,不是說大伙認可被姓李的割肉,而是不想為了省幾個稅錢,把自家家底暴露給官府。
沒有人愿意讓官府弄清楚自己到底在建康周邊有多少田產(chǎn)。
所以,許多人家只是將自己在建康周邊的田產(chǎn),報了一部分,登記在冊,好歹爭取到一些免稅額度,省一些錢。
稅是繳了,怨氣卻依舊在,但沒人敢正面和李笠這猛虎對著干,那就只能忍。
忍個幾年,待其離京,那就行了。
蕭長理策馬走入北籬門,卻見門外張貼著告示,告示前聚集著大量百姓。
并有吏員對觀看告示的人們大聲講解:“到了八月,入城的貨物,除了瓜果蔬菜和鮮活水產(chǎn),過關(guān)后不得擅自銷售!”
“過了關(guān),若無約定買家,貨物就由商家來競買,價格好說,城內(nèi)坐賈,若無約定賣家,就只許從這些競買的商家處進貨!!”
“有違反者,輕則罰錢,重則坐牢!”
聽到這里,蕭長理不由得握緊韁繩,心中又燃起怒火。
關(guān)稅,只是新稅制征收的一個稅種,另一個稅種,八月就要開始正式征收了。
這種稅的征收方式,連帶著一系列新的交易方式和規(guī)定,都是聞所未聞,實行之后,必然會斷許多人的財路。
而且,建康城內(nèi)各類交易都逃不過被征稅的命運,想逃稅,很難。
因為新的交易方式,讓逃稅變得困難重重,恐怕沒有誰能找出破綻、從容逃稅。
如此一來,大伙又要被姓李的割掉一大塊肉,真的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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