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fēng)中，彭蠡湖面，大量船只揚帆南下，往鄱口而去。
御舟上，李笠挽著袖子、褲腳，身著填充蘆花的寒衣，光腳穿著草鞋，站在船舷一側(cè)。
和兒子們一道，奮力將一張漁網(wǎng)從水中拖起來。
大量侍衛(wèi)在一旁候著，提防皇帝或皇子落水，一旦發(fā)生這種事，他們就要跳入水中撈人。
不一會，網(wǎng)被拖上甲板，里面有一些大小不一的魚，李笠讓兒子們將魚取出來。
皇太子李昉，帶著弟弟們，忍著寒冷整理漁網(wǎng)，他們和父親的打扮一樣，每個人的手和腳，都凍得通紅。
漁網(wǎng)很粗，又硬，整理、取魚的過程中，有人的手被勒破。
又有人因為抓魚時不得法，手被魚鰭扎破，扎出血來。
年紀小一些的，受不了如此寒冷和辛苦，眼眶發(fā)紅，眼淚水汪汪。
但魚拿出來后，事情沒完，李笠蹲在甲板上，帶著兒子們殺魚。
水盆里的水，冰涼刺骨，皇子們雙手微顫，按照父親的要求殺魚。
因為手指僵硬，所以動作不到位，刮魚鱗也好，開膛破肚也罷，一個個都是抖抖索索。
他們的手指和腳趾，已經(jīng)凍得麻木了。
皇后和妃嬪們在一旁看著，見兒子如此受罪，心疼得緊，卻只能干著急。
眼見著殺完魚，她們想要給兒子換上暖和的衣物、鞋襪，但因為李笠沒發(fā)話，誰也不敢吭聲。
包括黃姈。
梁森默默在一旁看著，不發(fā)一言：李笠要讓皇子們體會一下貧苦漁民的生活，他勸過，無用。
魚處理完，李笠沒讓兒子們?nèi)氪摽净穑蔷瓦@么圍坐在甲板上，盤腿而坐。
甲板很潮濕，很快，皇子們便覺得臀部涼颼颼。
“父親小時候，和你這般大�！�
李笠指了指兒子之一，“跟著你們二伯搖船，到湖里捕魚，對了，有時候，是和你們梁叔、武叔一道。”
武祥留守淮陰，梁森聽李笠提到自己，而幾位皇子齊刷刷看向自己，趕緊躬身：“陛下，往事就莫要再提了�！�
“不提不行�！崩铙覔u搖頭，看著兒子們：“冬天水冷，冷得刺骨，對不對？”
見兒子們點頭，他繼續(xù)說：“所以魚兒都聚集在深水區(qū)，這時候，最適合圍網(wǎng)捕魚�！�
“所以天再冷，父親也得搖船捕魚，湖面上毫無遮擋，寒風(fēng)如刀一般，割著臉，往袖口、領(lǐng)口里鉆，手凍得好疼，腳也凍得好疼。”
“身上穿的寒衣，塞的是蘆花，不是綿絮，所以不怎么保暖，在湖面上吹一天的風(fēng)，感覺整個人都冷透了�！�
皇子們今日體會到了冬天捕魚有多辛苦，而父親所說“吹上一天，整個人都冷了”，現(xiàn)在是感同身受。
真的好冷��！
手腳都凍得麻木了，身上也冷，下巴都開始不聽使喚，牙齒不停打架，“格格格”作響。
“然而再難受，也得忍著，因為不打漁，就沒有收入，吃不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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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給官府服吏役，可是沒得選，不管刮風(fēng)下雨，都要出來捕魚，要是敢逃役，鞭子管夠。”
李笠緩緩說著，語氣沒有多少起伏，但旁聽的后、妃們，已經(jīng)能想象出李笠當年遭的罪。
才八九歲，就得跟著兄長在天寒地凍之際入湖捕魚，每天都要吹上一整日的寒風(fēng)，很容易生病。
而李笠的二兄，就是捕魚時受了風(fēng)寒，病重不治。
李笠本人，也在一次捕魚中生病，差點就死了。
這種日子，怎么過得下去？
黃姈出身鄱陽大戶，因為家境不錯，又有父親疼愛，所以沒吃過什么苦。
趙孟娘的母親，是一個商賈的外室，至少小時候，趙孟娘沒吃過這種苦。
至于薛氏姊妹，雖然出身娼家，但為了將來能攀上權(quán)貴，給家里換回可觀的“聘禮”，所以一雙手練的是彈琵琶，并要保養(yǎng)好，總不至于吃這種苦。
而段玉英，出身頂級權(quán)貴之家，從小錦衣玉食，更不可能受這樣的苦。
現(xiàn)在，她們看著自己的兒子們，在寒風(fēng)中凍得鼻涕水都出來了，手腳凍得發(fā)紅，是真正體會到，李笠當年有多不容易。
一個字形容，就是“慘”。
這個“慘”，若僅僅是聽人用語言描述，感觸沒那么深。
現(xiàn)在，看著李笠和兒子們的模樣，她們都明白了。
李笠講完話，見兒子們瑟瑟發(fā)抖的模樣，想來已經(jīng)體會到自己當年的辛酸，便結(jié)束“體驗”，讓兒子們回船艙烤火、喝姜湯，更換衣物。
黃姈從內(nèi)侍手中接過一領(lǐng)皮裘，給李笠披上，李笠卻不急著入艙，和梁森交談起來。
“他們不能忘了自家的根本，不能忘記自己家是如何有了今天，你有空，也得跟孩子們講清楚�！�
“明白，明白..”梁森見李笠以身作則，讓皇子們體會尋常漁民生活有多不易，雖然不反對，但還是擔(dān)心：“陛下保重身體，可不能著涼�！�
“但必須讓他們明白道理啊...”李笠嘆了口氣，“不然，我們辛辛苦苦打下的家業(yè)，他們接手后，守不住，三兩年就敗光了�！�
梁森見黃姈在李笠身后不住對自己使眼色，勸道：“陛下，請入船艙，莫要著涼了�！�
“沒這么講究...”李笠還想多待一會，見左右都在勸，便轉(zhuǎn)身走進船艙。
船艙里點著火爐，皇子們已經(jīng)換了一身衣物，穿上鞋襪，喝著姜湯，烤著火，各自母親在一旁噓寒問暖。
李昉見父親進來，趕緊起身，把烤火的位置讓出來。
李笠讓兒子坐回原位，自己在旁邊坐下，示意兒子們多喝姜湯驅(qū)寒。
古代醫(yī)療水平很低，沒有抗生素，沒有特效藥，所以無論貴賤，都可能因為一次感冒而丟了性命。
作為一個父親，他不忍心讓兒子們這樣受苦。
但是，必須讓兒子們體會漁民的辛苦生活，才能明白一個道理：自家，并不是天生富貴。
如果不是父親努力奮斗，他們現(xiàn)在根本就不是皇子，而是再尋常不過的漁家子。
甚至連出生的機會都沒有：李笠如果依舊是漁家子，恐怕身邊就沒有五位美人相伴。
但道理是一樣的：家境拮據(jù)，日子可不好過。
不會有錦衣玉食，不會有人服侍，每天冒著風(fēng)吹、日曬、雨淋，為生計而四處奔波，從年頭忙到年尾，很難攢下太多錢，更有可能是欠了一大筆債。
現(xiàn)在，周圍人對皇子們畢恭畢敬，不是因為他們值得畢恭畢敬，而是因為他們的父親不得了。
如果哪一天，父親不在了，你們，該怎么辦？
這是李笠問兒子們的問題，年紀小的，聽了之后懵懵懂懂，而年長的幾個，包括“大郎”李昉，面色凝重起來。
是啊，若父親不在了，我們該怎么辦？
身為長子的李昉，現(xiàn)在已是“半丁”，懂事了。
父親多年的教導(dǎo)，讓他意識到，自家榮華富貴得來不易，但是要敗掉，可能只需要一兩年。
至于那些世家高門以及士族們，根本就不會看得起他們家。
哪怕他們已經(jīng)是皇族，可在對方眼中，他們就是漁家子。
朝野內(nèi)外，許多文武官員，其實各懷心思，未必會和他們家同甘共苦。
李家的江山會變得怎么樣，和這些人沒有關(guān)系，王朝更替，這些人一樣可以做新朝的官。
所以，弄清楚誰是自己的真朋友，誰是自己的真敵人，這一點十分重要。
艙外，甲板一隅，梁森聽一人低聲匯報事務(wù)。
似乎是從江陵開始，御駕后面多了個“尾巴”。
這“尾巴”一直跟著御駕，若即若離。
想來，還會跟到鄱陽。
鄱陽是皇帝的家鄉(xiāng)，皇帝回到家鄉(xiāng)后，免不了要和父老鄉(xiāng)親們頻繁接觸，那么，侍衛(wèi)們防御刺客的難度就會加大。
所以...
“你們仔細布置�！绷荷吐曊f著，“如果真有刺客，那就讓他們體會一下，鄱陽的好客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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