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與祈夷水交界處,大量馬匹和羊群在水位極淺的河邊飲水,放牧的人們舉目望去,這些羊群仿佛天上白云落入地面,將位于交界處的桑乾故城圍起來。
桑乾城,位于恒州治所恒安以東二百里,為漢時所筑。
此城西臨水自西南向東北流淌,東近祈夷水自南向北流淌,位于兩河交匯口南面。
城南為群山,而現在,被突厥大軍圍在桑乾城的楚軍,根本就跑不掉。
城西數里外,水西側,突厥大軍營地,一處冒著熱氣的泉水泊邊上,阿史那攝圖看著遠處被圍得水泄不通的城池,喜上眉梢。
如他所料,之前那沿著水西進,過恒州、進攻朔州的楚軍,只是前軍,后面跟著更多的兵馬。
楚軍前軍的目的,就是想引誘他的大軍去朔州,然后,楚軍便可以來個東西夾擊。
只不過,他沒有中計,連夜派出軍隊往東去,隨后各部兵馬也跟著出發,果然把候在東面的楚軍后軍給圍在這里。
對方的兵多,但他的兵更多,所以,這些楚軍完蛋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根據俘虜的口供,被圍在桑乾城里的人,竟然有一個大人物:
楚國國君李笠,此次親自帶兵出征,結果,被困在城里了。
而被俘的那些俘虜,并不是楚人,是一個契丹部落的部民。
原因是李笠出征,裹挾一些契丹部落酋長同行,目的是以楚軍的兇猛作戰表現,震懾這些契丹人。
想到這里,阿史那攝圖就想笑。
你想震懾契丹各部?給自己長臉?現在臉沒露出來,腚卻露出來了!!
他看著被圍的桑乾故城,看著兩條河之間、城外的楚軍營壘,一臉輕松。
即便只圍不攻,楚軍攜帶的糧食有限,撐不了多久,待得糧盡必然軍心大亂,所以,這場仗不難打。
但要提防楚軍精銳護送國君奮力突圍,所以,他讓人在外圍掘壕,防止李笠出逃。
攝圖已經想清楚了,若活捉了李笠,就押著此人為前導,前往幽州邊關,讓其喊話,讓守關邊將開門。
他要讓這驕傲自大的楚國國君,當個叩門天子,一路喊話,在眾目睽睽之下,丟盡臉。
而且,無論李笠是死是活,楚國必然出問題,因為開國國君出事,新君未必鎮得住下面那群文武官員。
屆時,中原形勢必然大變。
如今即將開春,天氣快要轉暖,突厥大軍入幽州,甚至到更南的地方去“放牧”,也不是不行!
攝圖收起思緒,冷靜下來,現在,李笠還在城里困守,一日不將其活捉或擊殺,一日不能掉以輕心。
該做的安排,他已經做了,現在不僅要注意加強包圍圈,還要注意外圍防御,西進的楚軍隨時會掉頭。
而東面,楚國北燕州方向,或許還會有兵馬沖過來,不得不防。
他對參戰貴族及各部首領下達命令,一旁,女奴們在溫泉水泊邊打水,挑到低洼處后,浣洗衣物、器具。
雖然距離河流不遠,所以不缺水,但因為這里有溫熱的泉水,用來洗器具效果不錯,所以女奴都聚在這里,忙碌著。
郁久閭氏也在其中。
她雖然被攝圖賞給某個酋長,陪睡了幾晚,但始終是攝圖的奴隸,所以白日里不能偷懶,該干活還是得干活。
正忙著洗滌金制酒器,耳邊傳來竊竊私語,郁久閭知道又是幾個女奴在譏諷她,譏諷她是最卑賤的奴隸。
其實大伙都是卑賤的奴隸,可當別的女奴知道她是“柔然公主”,且被貴人們當做牛羊使用之后,一個個都幸災樂禍起來。
還故意欺負她,把最臟最累的活留給她做,至于冷言冷語,那是每天都有,她都已經習慣了。
不經意間,她抬頭看到遠處的城池,心中有些失望。
聽說,這支楚軍是楚國國君親自率領的,而那楚國國君打仗很厲害,所以,郁久閭氏很失望:
還以為你能打敗突厥人,結果,自己也快完了。
。。。。。。
夜,摟著美人呼呼大睡的攝圖,在睡夢中被陣陣雷聲驚醒,隨后聽到了驚呼聲。
雷聲越來越密,驚呼聲越來越多,仿佛雷聲過后開始下雨那樣。
睡眼惺忪的攝圖看看四周,發現外面似乎有火光閃爍。
莫非是哪個帳篷被雷劈,然后失火?
聽動靜,好像不對勁,似乎大營都喧囂起來。
不一會,有部下跑來稟報,說楚軍夜襲,施展妖術攻擊營地,許多人都嚇壞了。
“妖術?那都是騙人”攝圖話還沒說完,呼嘯聲起,快速逼近。
隨后“嘭”的一聲、地面一震,有個東西呼嘯而來,穿過大帳,又竄了出去。
這只是瞬間的事。
一臉濕漉漉的攝圖,鼻子里沖刺著熟悉的血腥味,他愣愣的看著前面,看著那飛到一旁的半截人體。
就在剛才,這還是個大活人,向他稟報軍情。
結果一眨眼,變成半截,鮮血四濺。
另一截,已經散了,到處都是。
伸手摸了摸臉上的“黏糊糊”,然后一看,滿手是血,以及些許血肉模糊。
臉上不痛,也好好的,那就是說
“啊啊啊啊!!!”身邊的美人尖叫起來,被眼前的血腥嚇得失控,而值夜的女奴郁久閭氏也嚇得癱坐在地。
守在帳外的人進來一看,看著帳內那血腥的場景,一個個都呆若木雞。
“妖、妖術”攝圖喃喃著,看著大帳兩邊對穿的兩個洞,只覺后背發涼。
外面已經沸騰起來,隔著帳篷都能看到火光大作,攝圖好歹是無數次惡戰廝殺出來的“頭狼”,很快回過神,隨便扯了被褥裹在身上,然后從枕下摸出一把匕首。
匕首隨身攜帶,很短,只用于防身,他扔下匕首,拿著佩刀沖了出去。
一出帳,只見營地里到處都有火,而河邊方向,不斷有火光閃爍。
火光閃爍的同時,伴隨著陣陣雷鳴。
幾個驚慌失措的貴族跑來:“特勤!楚軍攻入大營了,他們好厲害,我們擋都擋不住。”
“他們用妖術殺了許多人,已經殺進來了!!”
“什么?”攝圖看著眼前火光大作,又開始發蒙。
那幾個貴族哭喊著:“是妖術,是妖術!我們的勇士圍上去,卻被妖術擊中,身體支離破碎,穿著鎧甲都沒用”
“還有,他們的妖術,能直接射穿人群,我們擋不住了,擋不住了!!”
如果不是剛才經歷了那驚悚的一幕,攝圖定然認為這些人是在說夢話,而現在,他確定,楚軍真的會殺人妖術。
而不是之前在居庸關那里那樣,只是縱火、弄聲音的把戲,人都傷不了幾個。
“快,騎馬,騎馬!聚集起來,和他們打!!”攝圖很快恢復理智,試圖挽回敗局,實在不行,帶著部下騎馬撤退也是可以的。
但壞消息接連傳來:許多馬都在拉稀,騎不了。
“馬出問題了?”攝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回事!”
有人哭喪著臉說:“特勤,馬好像吃壞了肚子。”
攝圖還是不敢相信,他帶兵打仗,每到一處都要確定水源和草場安不安全:“這怎么可能!斥候之前都試過,野草也好,河水也好,吃了喝了,都”
如潮的呼喊聲,打斷了攝圖的話,夜襲的楚軍,在施展“妖術”將突厥大營弄得支離破碎之后,以大量騎兵沖入營中,橫沖直撞。
火光慢慢籠罩大營,夜空都被照亮,攝圖明白自己輸了,完全沒有反敗為勝的可能,只能先撤。
部下弄來幾匹還能正常跑動的馬,但光著身子的攝圖裹著被褥無法騎馬,否則會受涼。
女奴郁久閭捧著一些衣物從大帳里跑出來,左右趕緊接過,給攝圖穿上。
這個時候,顧不得穿戴整齊,只要能穿上衣物御寒即可,攝圖直接扯起一件皮裘,自己穿起來。
然后,眼前出現了一把匕首。
這是他隨身攜帶的匕首,夜里睡覺時放在枕頭下,以防萬一,方才向拿著出帳,覺得沒用,就扔下了。
匕首的鞘上鑲嵌著寶石,十分漂亮,但現在,匕首已經出鞘,握在女奴郁久閭氏手上。
刀鋒映照著火光,閃爍著寒光。
郁久閭氏握著匕首,鼓起畢生的勇氣,用盡全身力氣,往攝圖喉嚨劃去。
她剛才發現楚軍好厲害,竟然會妖術,輕易擊敗了突厥人,郁久閭氏震驚之際,回想起國仇家恨。
她是亡國公主,被突厥的阿史那攝圖蹂躪,羞辱,卻沒有勇氣自盡,也沒有能力報仇。
現在,現在。。。
郁久閭氏下了決心,要抓住難得的機會:我活下去沒有什么意思,就和這個人,一起死吧!
寒光劃過攝圖的喉嚨,隨后鮮血四濺,攝圖捂著脖子,滿眼震驚的看著女奴郁久閭氏,鮮血從手指縫溢出。
左右見狀大驚,奮力將郁久閭氏踢倒,然后抽刀亂砍。
渾身劇痛的郁久閭氏,左手被砍斷,腰骨好像也被砍斷了,腦袋疼得厲害,但眼睛還能看見。
她看到攝圖捂著脖子倒地,聽著耳邊越來越響的喧囂聲,忽然覺得心一松。
眼前再次浮現起親人們的容貌,不過,原本已經模糊的容貌,現在忽然變得清楚。
亡國公主郁久閭氏,終于知道了自己的結局。
郁久閭氏忽然覺得冷,身上也不疼了,隨后高興起來:我報仇了!!受了這么多苦,真是值了
被砍得支離破碎的郁久閭氏沒了動靜,阿史那攝圖,也沒了動靜。
左右抱著攝圖的遺體,嚎啕大哭,眼見四周亂成一團,楚軍騎兵已經沖了過來,趕緊將攝圖的遺體放上馬背馱著。
又有幾人騎上馬,要帶著攝圖的遺體離開,不讓遺體落入楚軍手中。
他們奮力沖出混亂的營地,甚至不惜沖撞己方人員,接連躲過零星楚軍騎兵的攔截,好不容易沖出營地。
但還是被包抄而來的大量楚軍騎兵注意到了。
落荒而逃的幾只綿羊,漸漸被狼群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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