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開封行宮某宮殿,一場盛大的音樂會正在進行,入宮赴宴的文武官員們,看著眼前占據整面墻壁、如山般高聳的管風琴,聽著轟鳴的琴音,只覺震撼非常。
此刻,樂師們演奏的曲目名為許真君,已經到了最后一章定風波。
帶著徒弟們四處游走、治水的許真君,歷經千辛萬苦,斬殺興風作浪的惡蛟,造福萬民,于是證得大道,白日飛升。
而管風琴那宏偉、震撼的琴聲,極其出色的襯托出許真君白日飛升的氛圍,讓人聽得如癡如醉。
在場的聽眾,仿佛已經被琴聲帶到許真君飛升的現場,看著朗朗乾坤之下,一片青山綠水當中,祥云大作,仙鶴紛飛。
許真君負手而立,為七彩神光環繞,腳踏祥云,扶搖而上,直上九天。
曲畢,管風琴的轟鳴聲依舊縈繞在人們心里,余音仿佛還要繞梁三日。
以文學聞名天下的庾信,此刻意猶未盡,和其他幾位大臣,趁著樂師換場間隙,向坐在旁邊的音律大家沈重,詢問起管風琴的奧妙。
沈重已經七十多歲,在蕭梁時期,曾用三分損益法,推算了三百六十律。
如今參與管風琴的制作和調音,對這種巨大的樂器,有很深的了解。
其發音原理,庾信等人已經知道,很好奇擁有數百根風管的管風琴,每管單音卻能靈活演化出不同的音位、音階,這是如何做到的?
一言難盡,沈重只能簡要地說。
管風琴的原理和構想,是皇帝提出來的,具體完善,則是由包括沈重在內,無數擅長音律之人,以及樂師,通過不斷地努力,才逐步將構想變成現實。
管風琴的發音原理,和笛子相同,但是,笛子的音階可以靠手指來控制,管風琴不行,因為風管太多、太大了。
如同一座小山丘般大小的管風琴,有數百根風管,琴師只能如同鋼琴那樣,靠著大量琴鍵來控制聲音。
此外,每一根風管,還可以通過調節風門,來“切換”音色,譬如變得更加尖銳,或者更加沉悶。
豐富的操作手法,還可以讓某根風管模擬出長笛、短笛、號角等樂器的聲音。
沈重大概講了一下,庾信等人聽過之后,愈發震驚:這管風琴,可是比鋼琴還要厲害的樂器啊!
如果鋼琴有爵位,止步郡王一級,管風琴,才是君臨天下的帝王。
而且,管風琴的尺寸真是驚人,制作起來也不知有多麻煩,遑論調音。
說到調音,沈重頗為自豪,他年紀大了,耳朵不好使,想要調音,其實是很困難的。
但是,面對管風琴這種前所未有、更勝鋼琴一籌的樂器,他不服老。
所以,經過許多次嘗試后,用一種比較特殊的辦法來“聽”音:
嘴里咬一根棍子,棍子的一頭觸碰風管。
風管發音時會顫動,他由此“感受”到不同的聲音。
同理,對“水琴”的調音,也是借助這個辦法。
“水琴?水琴”庾信沉吟著,回憶起方才許真君演奏過程中,某些特別的旋律。
很快,他想起來了:“惡蛟即將現身時的旋律,有些詭異,莫非就是水琴的聲音?”
沈重點點頭:“對。”
庾信和其他幾位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許真君演奏到“惡蛟現”這一章節時,曲調要表現出潛伏在水中的惡蛟,鬼鬼祟祟靠近許真君及其徒弟的過程。
這時的旋律,詭異而驚悚、空洞,讓人聽了,只覺汗毛倒豎,隨后意識到,有妖怪要出現了。
庾信當時用心聽,覺得這聲音仿佛是金石樂器發出的,因為某些音階類似于擊打發音,但又有撥弦的感覺。
他很好奇水琴這種聞所未聞的樂器,打聽起來:“不知這水琴結構如何?它是如何發聲的?”
沈重笑起來:“哈哈,這樂器的結構其實不復雜”
一番講解,眾人對水琴有所了解,又聽沈重介紹起許多新式樂器,只覺手癢。
這么多新式樂器,可以演奏出愈發豐富、精彩的音律,怎能讓人不手癢?
他們不約而同起了個念頭:改日,可得到樂府走走才行。
眼見著下一場演奏還有一段時間才開始,沈重又說起修訂“禮樂”之事。
因為有大量新式樂器出現,所以,自魏晉延續而來的禮樂制度,需要脫胎換骨般的“修改”,以此彰顯“新朝新氣象”。
具體怎么改,當然要集思廣益,但是,鋼琴、管風琴這種前所未有的復雜樂器,該怎么挑起禮樂制度的大梁,還需要人們不斷地摸索。
鋼琴的音色豐富,管風琴過之而不及,但是管風琴體積龐大,基本上只能在長期的固定場所演奏。
那么,管風琴在新的禮樂制度里該怎么“發力”,是個大問題。
要知道,禮和樂,都是有場合要求的,禮,包含了朝禮、祭禮、兇禮等儀式,而伴隨“禮”進行的樂舞,也得貼近場合。
雖然改革禮樂制度的過程中,還要解決一大堆問題,但白發蒼蒼的沈重,依舊興致勃勃。
因為他堅信一點:“禮樂大興,這才是盛世的征兆!”
。。。。。。
傍晚,今日聽管風琴演奏聽得意猶未盡的黃姈,向李笠打聽起接下來的“宏圖大略”,想知道李笠要如何推廣管風琴這種樂器。
李笠回答:“管風琴,更適合宗教場合,用來演奏宗教曲目,所以,你懂的。”
黃姈聽了回答,驚訝道:“這,這莫非接下來推廣的重點對象,是寺廟?”
“還有道觀。”李笠補充,然后笑起來:“音樂的力量,可是很神奇的,宗教場所內,管風琴在音律上的強悍表現能力,可以讓信徒們愈發誠惶誠恐”
“想想看,那些有名的大寺廟、道觀,為了營造自家叢林的神秘氛圍,舍不舍得買管風琴?”
“那,那這管風琴,你就打算拿來賺錢的?”黃姈只覺自己對管風琴的美好期盼,被李笠的市儈嘴臉給弄破滅了。
李笠搖搖頭:“賺錢的方式,多了去,若單單為了賺錢,搞這個,不劃算。”
他知道黃姈接下來,會有許多問題要問,索性直接一股腦說完。
“士族最喜歡講排場,裝就是搞出各種繁文縟節,以彰顯自己的高貴、優雅,彰顯自己的與眾不同,彰顯自己的品味。”
“那好啊,他們要講排場,我陪他們玩,把講排場的檔次,抬高一大截,其實就是提升裝優雅的成本。”
“他們總是說,詩禮傳家,行,我就辦印刷場,把書籍的價格降下來,辦教育,讓知識大眾化,讓庶族的知識文化水平大幅提高,看他們怎么壟斷知識!”
“家藏萬卷書,很厲害么?各地書肆有各類成套書籍出售,只要舍得花錢,藏書十萬卷可是輕輕松松。”
“他們講究說話用語,以洛陽雅言為貴,好,我就大力推廣洛陽話,讓軍中將士哼小曲都能用洛陽話哼,看他們裝什么裝!”
“他們講究琴棋書畫,好啊,我們來看看段位,你說下棋、彈琴厲害,不知專業幾段呀?”
“他們講究雅樂,行,優雅的鋼琴,家里得有吧?鎮場子的高檔鋼琴來幾套?琴師段位多少?能彈多少首高難度曲子?專屬調音師有沒有?”
“他們家里養著樂伎、樂師,平日里娛樂、待客,好不愜意,行,以鋼琴等新式樂器為骨干構建起來的交響樂隊,有么?養得起么?”
“你說有?好啊,小型管風琴,有么?沒有?沒有那你還裝什么優雅?”
黃姈聽著聽著,覺得不對味:知道你討厭士族的裝,但用樂器折騰人這種做法,感覺和小孩子之間打架踩腳趾那樣無聊啊
“你肯定覺得我拿樂器來壓人,很無聊對不對。”李笠自問自答,“這不是樂器,是武器。”
“改良的印刷術、造紙術是武器,科舉制是武器,累進田稅是武器,樂器,也是武器。”
“并不是能殺人的工具,才叫做武器,軟刀子也是武器,樂器能在精神上,擊敗士族的所謂傲骨,你想想”
“士族能夠炫耀的,除了政治上的特權,無非就是經濟上有各種稅賦減免優待的大莊園,文化上的知識壟斷,以及家傳的高雅禮樂。”
“我一項項拔掉,他們還能裝什么優雅?在公共娛樂場所,花錢就能獲得一流的優雅享受,成本相對低很多,我稱之為大眾娛樂。”
“這樣的大眾娛樂,壓過少數人在豪宅、莊園內的自娛自樂,人們對士族的優雅感覺,就算不會消失,但也會弱許多。”
黃姈反駁:“可你說過的,天下絕大多數人口,都分布在鄉里,就是所謂的農村包圍城市。”
“區區幾個大都會的大眾娛樂,如能壓倒各地莊園內的自娛自樂?”
李笠搖搖頭:“你忘記了?士族的根基是什么?是權力,或者說官位。”
“接近中樞,接近權力,才是士族的根本,一如之前,晉、宋、齊、梁,士族們都聚居在建康或者周邊地區那樣。”
“他們可以不為五斗米折腰,對官職挑三揀四,但必須維持自己和家族的人脈,維持交際圈,所以不可能遠離權力中心,不能遠離京城。”
“只有接近權力,才能保證他們及子孫后代的前途,如果遠走窮鄉僻壤,家族里沒有當官的,用不了幾代人,就泯然眾人了。”
“所以,士族必然跟著權力中心走,京城在哪里,他們就在哪里聚居。”
“那么,只要京城的大眾娛樂大行其道,無論誰,都能通過花錢,享受到最優雅的娛樂服務,士族們就很尷尬了。”
“若要如以往那樣在家享受,就得花大價錢,給家里的家樂升級,開支驟增,但因為莊園的收入大減,他們能撐多久?”
“若如粗鄙之人那樣,去娛樂場所花錢消費聽優雅的音樂,倒也可以,可士庶之別,怎么辦?包場的話,開支也不小的喲。”
“我把士族擺排場的成本大幅提升,他們靠著莊園的收入,很難跟上,那還怎么優雅?”
“沒有了文化上的壟斷和優雅,沒有政治上的特權,沒有經濟上的優待,士族們的光環,過得幾代人,還剩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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