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被沖來的群鴉的羽翼遮蔽,天地之間的界線變得模糊。
荒漠上的黑金字塔正微微地震動,塔身中那只流轉(zhuǎn)著無盡怪誕景象的全知之眼,再次眨動了一下,頓時間,塔頂?shù)哪菈K畸怪得無可名狀的類立方體金石底座轉(zhuǎn)動了起來,把從塔面掠飛而過的群鴉身影都要扭曲。
那明明是烈日當(dāng)空的天際,卻越顯幽深。
類立方體金石下的塔面拉延得更長,群鴉與之剩下的一點距離成了天壑,那似是陰間的黑暗山丘,荊棘遍地,一排碩大的鱷魚頭如同路障般攔在山丘邊,巨口里的血齒比任何世上的利器都要鋒厲。
【攫取一切可見之物】
這便是它們的名字。
這些鱷魚頭發(fā)出的嘶吼就足以使闖入者陷于戰(zhàn)栗,只有吞噬過無數(shù)生靈才會有那樣冒著腥氣的聲音。
但那十來位烏鴉醫(yī)生沒有停下,背上的黑色長翼仍在展開,仿佛是要沖入那血鱷巨口。地面人員心緊之際,卻見到飛在最上面的周浩睿一揮右手,在他右手腕上詭譎的烏鴉印記沖出一片黑影。
在過去一段日子,黑夜的幽靜也是那樣被打破的,黑夜的恐懼則被驅(qū)散。
尖銳的嘯叫響徹蒼穹,那片黑影由成千上萬的烏鴉聚攏而成,與他背上的那雙巨翼一般如似實質(zhì)又似幻影,剛一從印記沖出就撲向那些鱷魚頭,凌厲的尖嘴猛烈地撕咬而去。
不只是周浩睿,其他的烏鴉醫(yī)生也展著長翼凝停在鱷魚頭前,也發(fā)動起右手印記的力量施出深淵的幽影。
剎那間,天空被群鴉占領(lǐng)。
這些腐爛的血肉,乃是群鴉的盛宴。
鱷魚頭發(fā)出的嘶吼變得震怒,其中一些鱷魚頭轉(zhuǎn)瞬就被烏鴉淹沒。當(dāng)群鴉的黑影飛走,那里已是只剩一堆粉碎。金石底座的轉(zhuǎn)動緩慢下來了,不時有過戛然的卡頓,似乎快要散架開去。
“好強(qiáng)……”地面人員的壓力隨之一松,這不由讓他們咋舌,自己之前都未真正認(rèn)識到烏鴉醫(yī)生的實力。
對周浩睿來歷知道得更多的蛋叔、馮佩倩等人更有別樣的驚訝,要知道三個月前的周浩睿還只是一個普通大學(xué)生,那是有跡可以確定的,只不過是一個特訓(xùn)班的時間,竟然就變作如此強(qiáng)人。
而在那邊,林晟博已經(jīng)快要失去意識了,但腦海中還殘留著一些光影,他好像看到翱翔在天空上的是自己。
鱷魚頭已經(jīng)無法再阻擋烏鴉醫(yī)生們,那些擊來的觸手支條也不能攔阻,要么是被烏鴉黑影吞噬殆盡,要么是被烏鴉醫(yī)生用小刀、烙鐵等器具破成碎片,塔頂空間的扭曲漸變得穩(wěn)定。
然而,與此同時,站在那個血肉神座前的兩位老人,一直都不驚不躁,就只是看著,似在等待。
當(dāng)群鴉終于要突破封鎖,喬治-愛德文才忽然說道:“你們愿意當(dāng)西西弗斯,那就讓巨石落下吧。”
話音剛落,異變驟起,類立方體金石轉(zhuǎn)出的扭曲漩渦猛然擴(kuò)大,陰間山丘的景象比剛才更要清晰,有一股洪流夾帶著無數(shù)的人影翻滾而來,那些人僵硬、痛苦、無從掙扎。
地面上尚在苦撐的人員受到一股新的精神沖擊,就像蛋叔、墨青等主力干將的面部青筋都在跳動。
陡然,一塊似有無窮之大的“石頭”從那個扭曲漩渦滾落而出,比黑金字塔的底面還要廣闊,那是石頭嗎,還是由一具具石化的身軀扭結(jié)而成的骨頭?四肢是骨頭,軀干是骨頭,頭顱是骨頭,所有都化作了骨頭,凝合一團(tuán)。
但那些還不是尸體,那些石化身軀還有可以動的部位,是眼睛,混濁、荒涼、死枯的眼睛,一雙雙不同的人眼。
落下的巨石猶如是烈日落下,帶著嚴(yán)酷的灼熱,從頂壓下。
成片成片的烏鴉黑影頓時被巨石輾得爆開,黑色的羽毛紛飛于天際,殘余的能量如同黑雨般落下。
“扛住!”周浩睿急速地飛上去,并沒有閃躲,其他烏鴉醫(yī)生也都沒有,亦不是使用手中器具去迎擊巨石,他們用雙手扛住了落下巨石的底部,合力地阻停著了,“不能讓它落下……”“推回去……”
地面的眾人看得心神震晃,那塊巨石也像正壓在他們的心頭,心臟不斷地收緊,但承受著的不只是重壓。
“那塊巨石……”鄧惜玫感受得更清楚,“巨石其實就是石化病患者的生命……”
她的這個靈知猶如狂風(fēng)撥開了迷霧,小旭、王若香他們也都明白過來了。
那塊骨頭巨石就是無數(shù)患者與石化病的連系結(jié)晶,也許是患者們的卡,也許是別的什么,但它不存在著什么好意,一旦巨石滾落地面,受到的巨震與破裂也將是由患者承受,那會導(dǎo)致那些患者猝死的。
以那巨石體積之大,可能是上百萬、上千萬名的全球患者,是他們形成了洪流,形成了這塊骨頭石。
如果說這是一個陷阱,此時此刻,伊姆霍特普及其追隨者卻不得不承擔(dān)著這個陷阱。
否則,無數(shù)患者就會失去性命,而他們一直都是要救人。
“啊……”周浩睿雙手推著巨石底部,身邊其他的同伴也是這樣,那個女人咬牙罵道:“卑鄙啊……”
石化病患者的痛苦正通過這塊骨頭石傳遞到他們身上,他們的長翼在變得僵硬,全身有骨頭發(fā)出的咔噠脆響。
他們使著全力,但巨石還是把他們壓得一點點下降,離塔頂越來越遠(yuǎn),太重了,太重了……
在這塊巨石的面前,他們顯得如此渺小,隨時就會扛不住,連自己也要被壓個粉身碎骨。
黑金字塔周圍的滔天洪水又縮短了與聯(lián)合小隊人員之間的距離,多處地面難以承受那樣的重量而塌陷,地面人員只剩下不到二十人還能站著了,他們想幫忙,卻缺乏著那般力量,就連維持地上的烏鴉之印都十分艱難。
“孩子們,你們這是圖什么?現(xiàn)在這個世界又有什么好留戀守護(hù)的呢?為什么要阻止天國的到來?”
塔頂上先前沉默的赫里-福特納嘆息地說了話,喬治-愛德文聞言又緩緩地說道:“赫里,他們不明白的,他們還年輕,而且愚蠢。而我們有我們的使命。”福特納點頭道:“也是。”
話畢,這兩個羊角獅頭鱷目的老人往前走了一步,頓時前面有兩個老人,但后面原地也有兩個老人。
那前面的兩個老人再往前走去,再次多了兩個老人。喬治-愛德文和赫里-福特納由一變二,由二變四……他們每移動一步,就多一個人出來,愛德文從左邊,福特納從右邊,從金字塔頂端往下走去。
呼隆的炎風(fēng)吹動著那些老人的古老黑袍,連衣袍上泛起的每一道皺折都全然一樣。
有幾個老人分身走上了那塊烏鴉醫(yī)生們還在推扛著的巨石,踐踏在上面。
“是卡。”地面上,小旭喃喃道,稚氣的臉龐微微凝目,“他們掌握了控制卡的能力。”
而且,不只是一個卡,凡人只有一個卡,但是法老和神明,卻有無數(shù)個!
那些哪個是卡,哪個是本體,眾人分不出來,又或者早已不分本體和卡了。
踏到巨石上的異化老人正越來越多,烏鴉醫(yī)生們更難支撐,地面人員這邊則只還有小旭、鄧惜玫等少數(shù)幾人還不至于如同陷入流沙,卻又勢單力薄。
鄧惜玫望著喬治-愛德文那雙蒼老而嗜血的鱷目,望到的不只是這里沙漠的倒影,還有其它的景象。
那兩個老人不只是身在這里,還在其它地方……
而其中的一個地方,就是東州醫(yī)學(xué)部基地。
她看見了精神心理大樓前的那一座顧俊雕像,在黑夜下?lián)u搖欲墜。
……
砰,砰,砰,砰!
密集的槍聲在醫(yī)學(xué)部基地從突然響起打破了黑夜的寂靜的那一刻起,就沒有停下來過。
先是異常空間漩渦出現(xiàn),擊毀了這里的舊印石結(jié)界,接著奔涌出的洪流迅速包圍了保衛(wèi)在顧俊雕像周圍的守衛(wèi)隊,這些不只是洪流,是那天侵襲了天機(jī)陵園的洪流鱷魚。
這里的守衛(wèi)隊成員是除埃及、蘇丹前線之外的精英,從青安市等地區(qū)也有抽調(diào)人員過來,比天機(jī)陵園的巡守隊強(qiáng)得多。但他們能擊退洪流鱷魚的第一波沖擊,卻還有第二波,第三波……
敵人像是無窮無盡,而他們的體力與精神力則在急速流失。
有防線被沖破了,洪流鱷魚吞噬了第一位守衛(wèi)人員,然后是第二位。
而且,不只是洪流鱷魚,很快又出現(xiàn)了兩個羊角獅頭鱷目的老人,無數(shù)相同的身影在黑夜下從四面八方走來。
這里的防線正在走向全面崩潰,并且沒有什么能挽救回來的后備力量。
“蔡醫(yī)生,我們撐不了多久了……”守護(hù)隊隊長張鴻峰對蔡子軒急道,身旁的一眾同僚都是搖搖欲倒。
蔡子軒同樣的已然只剩最后一口氣,沒法再使用咒術(shù)了,也沒什么可行的辦法,看著周圍破敗狼藉的景象,只能也是憑著這最后的一口氣,仍然守著身后的顧俊雕像。
“孩子們,沒用的,你們并不具備達(dá)成你們意愿的力量。”
從前方走來的一個喬治-愛德文說道,雙手驟然爆出了成堆的觸手肢條,猶如一股洪浪撲打過去,雕像周圍的守護(hù)隊眾人開槍擊出的槍火也不能阻停這些肢條,蔡子軒、張鴻峰、江半夏等人都受到疾快的重?fù)簦愕孤湓诘亍?br />
槍聲第一次停了下來,因為無人再能開槍,他們只是匍伏著的茍延殘喘的敗兵。
完全一樣的兩個異化老人,從不同的方向走往中間的那座雕像,腳步踏在地上,濺起被鮮血染紅的積水。
蔡子軒倒在雕像前面,上半身靠著雕像,下半身癱在地面,望著它們走來。
他感覺到了死亡的臨近,冰冷的氣息一點點地侵蝕著全身,自己的心率在下降,也許很快就需要做心肺復(fù)蘇……
但這里很多人此刻也都需要,那本來應(yīng)該是他的工作。
“子軒……”倒在不遠(yuǎn)處的江半夏茫然問道,意識已有些模糊,“我們……完了嗎……”
可能,說好的打完這場守護(hù)戰(zhàn)回去煮的靚湯,可能永遠(yuǎn)都煮不成了。
蔡子軒眼前也開始模糊,心中隱約想起幾年前的那一天,他和壕俊、班長、半夏、宇恒、馬師兄他們一幫人剛剛進(jìn)入東州天機(jī)局,這個基地到處是禁區(qū),他們懷著激動、好奇的心情,卻不知道自己將要面對的是什么。
“孩子,做一個無能的平庸者,是會很痛苦的。”這時候,喬治-愛德文走到他的面前,居高臨下地說道。
蔡子軒卻露出了一絲微笑,帶著莫名的感慨、豁達(dá)與信心,“黑夜無論怎樣悠長,白晝總會到來……”
喬治-愛德文聽到這句話,異化的畸臉上頓時也微露笑意,“【麥克白氣數(shù)將絕,天誅將至,黑夜無論怎樣悠長,白晝總會到來。】《麥克白》,孩子,我也喜歡《麥克白》,但不是這一句,而是另一句。”
這個老人一邊抬起了扭動著無數(shù)血肉觸手的雙手,一邊念道:
“【明天,明天,再一個明天,一天接著一天地躡步前進(jìn),直到最后一秒鐘的時間;我們所有的昨天,不過是替傻子們照亮了前去死亡之地的道路。熄滅吧,熄滅吧,短暫的燭火!人生不過是一個行走的影子,一個在舞臺上指手劃腳的拙劣演員,登場了片刻,就在無聲無息中悄然退下。人生如同癡人說夢,充滿著喧嘩與躁動,卻沒有任何意義。】”
蒼老的聲音剛落,那些觸手就狂抽而去,把前方這座堅挺矗立的英雄雕像,猛地推翻。
“不要再有更多那樣的昨天,以及那樣的明天了,這樣毫無意義的不斷輪回的凡人命運,從今天改變。”
轟隆一聲,英雄的雕像倒塌在地上,四分五裂,就像永不復(fù)返的往日。
眼見著這一幕,周圍尚有氣息的眾人紛紛睜目欲裂,蔡子軒的眼睛亦有了一點淚紅,鼓起殘存力氣艱難地抬起右手顫抖著捶了捶心臟,“顧俊在這里,在很多人的這里,你沒辦法破壞……”
“你們的意志很頑強(qiáng),可惜沒有用于正確的道路。”
驟然,濃烈的黑夜仿似從上空壓下把大地壓平。
喬治-愛德文、赫里-福特納的身影轉(zhuǎn)眼之間變得更多了,在他們的鱷目當(dāng)中,有著荒漠與黑金字塔。
黑金字塔從地面直入云宵,但兩人的卡從塔頂排到了荒破的地面,漆黑的塔墻無一處沒有他們的身影,巨洪前面也是如此,他們已把聯(lián)合小隊的所有人全部包圍。
“小公羊之神是吾父,森之黑山羊是吾祖母。”
喬治-愛德文說道,“吾身,擁有無限的生命力。”
……
混濁的泥水模糊了水下墓室敢死小分隊的視線,眾人都已經(jīng)打出過了烏鴉印記,但除了陳家華、樓筱寧,其他人收效甚微,到突破了第二墓室墻壁的壁畫與銘文的異力困鎖時,已去了幾乎全部力氣。
然而無人有時間喘息,地面戰(zhàn)場的情況有多么緊張,他們不從失靈的通訊設(shè)備知道,也能從增長的水壓得知。
第二墓室和第三墓室之間的門口本就逼仄,又被崩石縮小后,首先進(jìn)去的樓筱寧幾乎卡住在門口。
她看到第一墓室的墻壁也有著那些詭奇古老的壁畫與銘文,似乎是在講述著一個遠(yuǎn)古的叛亂故事,以及關(guān)于石化病的起源,那足以把任何考古學(xué)家拉進(jìn)面對歷史長河的狂熱中。
樓筱寧看了幾眼,如果不是有心智支柱起效,可能也要精神錯亂,此刻都有渾身開始石化的異感。
“你們不要進(jìn)來!”她呼喊道,讓陳家華、斯米爾諾夫等人留在后面的第二墓室,“沒有守衛(wèi),這是個陷阱……是個精神意志噬食池……多進(jìn)來人沒用,我去看看那個石棺……我暫時還能撐著……”
她真不知道自己還能撐上多久,全身肌肉已遍布骨化般的僵硬,在水下艱巨地一步步走向墓室正中的石棺。
但這個墓室并不大,她走了五、六步也就到了,石棺浸泡在沌水中,一如過去的漫長歲月那樣。
“我開棺看看……你們準(zhǔn)備好……”樓筱寧咬牙沉聲道,那邊的陳家華急道:“樓隊長,我有烏鴉印記,不如讓我來吧!”斯米爾諾夫他們也不愿只是看著。但樓筱寧哼笑了聲:“爭個毛,沒時間婆媽了,這種活我熟。”
她抓住石棺的蓋板猛力地推去,石棺已經(jīng)被人開過了,沒有封,也沒有阻障,隨著轟隆的悶響被推開。
里面是空的,沒有木乃伊,只有一些奇異的銘文。
此舉似乎觸發(fā)了機(jī)關(guān),四周的壁畫沖出了更大的灼熱光芒,像要把他們這些人的能量蒸發(fā)殆盡。
“他媽的……”樓筱寧的左眼暴然突起快要掉落出去,已在瘋狂邊緣,一瞬間有了決斷,“你們立即走!我走不了了,全身都僵住了,我來試試炸了這里……但我感覺這里和金字塔是連成一體的,儀式也是一體的,只是破壞這里可能沒有用……這是最糟糕的預(yù)設(shè)情況,這是明著的陷阱……”
她明白自己的身體、自己的理智都撐不過下一分鐘了,再不動手,就再沒有動手機(jī)會。
“隊長!”陳家華大喊,不愿意走,卻被斯米爾諾夫幾人同樣決斷地拉住游出去,“走!”
他們知道多一下猶豫,不能救回樓筱長,卻會浪費了她的英勇。
從他們走進(jìn)水下的那一刻起,要怎么做就不能全由著自己,包括生與死,或是離別。
與此同時,樓筱寧毫無猶豫地解開身上炸藥包的引爆按鈕安全鎖。
她不清楚能否炸塌這里,多半是不能的,她的靈知告訴她,這里的異常石頭炸不開。小旭說爆炸可能會給敵人增加力量,不確定性太大,不到最后關(guān)頭不要引爆炸藥。是時候了,現(xiàn)在就是那種時候。
自己比薛霸、顧俊那些人,活得都要久了,滿足了。
“去你媽的法老王!”樓筱寧沖著旁邊空蕩的石棺,按下炸藥包的引爆按鈕,自己總算能死得像個英雄。
轟隆的爆炸聲在水中炸起,石棺顛簸起來,水流變得更混濁,墓室頂部震晃不已卻沒有崩塌……
果然是沒什么用么……這就是死亡的滋味嗎……為什么還有著意識……
樓筱寧感覺自己受到一股重力推壓,整個人像被壓扁,但轉(zhuǎn)瞬,她聽到風(fēng)聲在狂嘯,還有洪水的咆哮。
在那當(dāng)中,好像還有一聲悠緩的貓叫。
炎酷的陽光刺目刺骨,樓筱寧睜開瞇緊的左眼,自己坐在荒漠上,只見陳家華、斯米爾諾夫他們也跌坐在周圍,水下的人都出來了,就在鄧惜玫、小旭他們旁邊,地面人員面對這個突如其來的變化,也是驚疑。
此時地面上的景象與敢死小分隊下水入墓的時候早已全然不同,兩個異化老人的萬千分身重重包圍這里。
不過就連這些老人,也都明顯的停頓住了,這個變故亦在敵人的意料之外。
樓筱寧這才看得清楚自己是靠著后面的一張沙發(fā),有一只體型碩大的黑貓懶洋洋地坐在沙發(fā)上。
在黑貓兩邊還有著幾只祖各,苦力一般給黑貓捶打著肩膀。
“嗯,沒有來晚,時間捏得剛剛好。”黑貓說道,又問他們:“沒硌著吧?第一次帶人轉(zhuǎn)移,還不熟練。”
咒術(shù)部眾人一聽到這個可以清麗卻顯慵懶的女性聲音,頓時紛紛大喜,咸雨,是吳時雨!
這么一認(rèn)出來,黑貓的眼神也讓他們熟悉了,雖然不知道吳時雨怎么成了一只貓,但這種事情不是第一回。
“希望女神!”孔雀欣喜大喊,墨青、金柱子他們也有新力奔涌,希望還在。樓筱寧自己一下明白是吳時雨救了自己和敢死分隊,大笑出來:“時雨!真有你的!”眾人振奮的呼聲連狂風(fēng)也壓制下去。
“我不是吳時雨,別認(rèn)錯啦,我是黑貓警長吳時貓,聞到這里有一點點熟悉的咸味,就來了。”黑貓的眼眸環(huán)顧著周圍,“這里發(fā)生的事情跟吳時雨沒有關(guān)系,吳時雨沒有插過手。”
小旭僵靜的面容都露出一點笑容,他幾乎只對顧俊和吳時雨笑,“你就是吳時雨,吳時雨的巴。”
“咦?”一只祖各望向小旭,拍身說這可猜對了,吳時雨本體在幻夢境烏撒鎮(zhèn),她的巴只有她的一部分力量,但烏撒惡貓們說,這對于事態(tài)也已經(jīng)非常危險,處于越界與不越界之間。
“拒絕承認(rèn)。”黑貓從沙發(fā)上一躍而起,發(fā)動貓力,雙爪劃起了一個印記。
“是有什么援兵嗎……”上空的群鴉還在扛推著那塊骨頭巨石,周浩睿喊道:“我們快扛不住了!”
但下一瞬,他們就感到自己的力量重新澎湃沸騰。
是大地上那個先前黯淡下去的烏鴉印記變得如閃電般明亮,重新往四周擴(kuò)大,把迫近地面眾人的老人身影與巨洪推了開去,黑貓雙爪打出的正是烏鴉之印:“烏鴉,用我的精神力吧。”
重獲新生般的一眾烏鴉醫(yī)生紛紛豪叫,合力把骨頭巨石推上去,要推回塔頂?shù)呐で鰷u里面。
那些踏在巨石上的、在周圍墻身上的老人分身頓時應(yīng)力被沖散。
不過在神座前面,喬治-愛德文、赫里-福特納的諸多身影依舊站得穩(wěn)健。
“巴斯特的力量么?”喬治-愛德文蒼然說,似有一點點躁意,“有些謎題我終于明白了,原來是這樣……但也只是這樣了。一切準(zhǔn)備都已經(jīng)做好,石頭疾病、洪災(zāi)……今天便是真正太陽神降臨之時。孩子們,巴斯特的力量不過是另一場癡人說夢。吹吧,狂風(fēng)!來吧,滅亡!只有舊世界早一天崩潰,新世界才會早一天到來!”
隨著老人的高聲,滔天的洪流化作了無形的幻象,穿過無形的大壩,從四面八方涌向眾人。
他們因為吳時雨到來而生的欣喜還沒落定,就紛紛被洪流幻象沖得頭痛欲裂。
洪水淹沒了全球的多座城市,死難者的尸體飄浮在洪水中,像野狗一樣無人收拾;在各地醫(yī)院的病房、走廊乃至大堂,都擠滿了惶恐不安、周身疼痛的石化病患者;在一處處的城市街頭,高樓大廈都仿佛變成了金字塔,擠壓掉每一點的生存空間,馬路四處堵塞成災(zāi),人們跌的跌,瘋的瘋。
崩潰了,整個世界的秩序都在土崩瓦解,遮掩在舊有秩序下的虛無與黑暗,在痛哭中盡然暴發(fā)。
巨石會落下的,巨石總會落下。
在眾人的頭腦被幻象瘋狂沖擊的同時,壓著大地的黑金字塔有了別的動靜。
那只全知之眼再次眨動,驀然整個金字塔在震耳欲聾的轟響中扭變了線條形狀,那塊被群鴉推著的骨頭巨石融合回去塔頂上,化作一對子宮形狀的骨頭羊角;這個黑金字塔,即是一個巨大的獨目的黑山羊羊頭。
狂熱的呼喚聲遍響于羊頭四周,那些老人身影似是他們,又似是從遠(yuǎn)古蘇醒過來的諸多其他信徒,不斷變幻。
“小公羊之神克爾瑪!”神座在羊角之間,喬治-愛德文、赫里-福特納跪伏于神座前,各自舉著一個滿是裂紋的陶器水碗,把水碗中僅剩的一點水都獻(xiàn)給克爾瑪,“一萬零二百四十個季節(jié)已經(jīng)過完,聽聽這世界的歡呼!歡迎到來!”
烏鴉醫(yī)生們還在向著神座沖去,但那些鱷口觸手在黑山羊頭上變得更加強(qiáng)橫,使他們還是跨不過那道天壑。
小旭、樓筱寧、鄧惜玫等人都知道,小公羊教團(tuán)在降神,就是此刻了,小公羊教團(tuán)的一切行動都是為了此刻。
在那個羊頭神座上,已經(jīng)有一道怪厲的虛幻身影由血肉凝結(jié)著,像迅速生長的異嬰。
小公羊教團(tuán)行事慎密,石化病可以流沙型也可以洪水型,降神方式必然也有后備方案。黑金字塔化作黑山羊頭,也許就是應(yīng)對吳時雨的出現(xiàn),而降神也就無法一瞬而成。
這是他們的機(jī)會嗎?可是種種幽深的幻象鉗制著他們,要不是黑貓?zhí)峁┑木窳Γ麄円驯谎蜎]。
但黑貓正以烏鴉印記對抗著黑山羊頭的生長,騰不出其它手來;幾只祖各則完全做不了什么,只能縮在沙發(fā)角落。
“不能讓你們……”卻也是這時候,馮佩倩驟然吶喊:“褻瀆了考古!”她從那些幻象的黑山羊力量之中,得到的不只是痛苦,好像還得到了一份須臾而過的溫暖,是于隊長……
于隊長已是黑山羊力量的一部分,但他還在……馮佩倩那支一直矗立至今的以于馳建立的心智支柱有明光閃過,她的喊聲如同驚雷乍起,猛一下把身旁眾人從那股痛苦洪流中拉扯出來。
鄧惜玫也從黑山羊力量中感受到一點顧俊那次在黑山羊子宮決戰(zhàn)時遺留的血氣。
“所有這些痛苦有什么意義嗎……”她問道,也奔出一股驚雷似的勁力,“為什么還要制造痛苦?”
就在幻象松解的這一剎那,必須要抓住的一剎那,小旭喊道:“各位,是現(xiàn)在了,呼喚烏鴉!”
除了陷入譫妄或重傷而無法行動的人員,蛋叔、王若香、孔雀、墨青、陳家華等人,甚至包括幾乎已不能動彈的樓筱寧,都與小旭、馮佩倩、鄧惜玫一同再度劃出烏鴉之印,喊著各自不同的呼喚。
“阿俊!”
“顧醫(yī)生!”
另一邊,烏鴉醫(yī)生們聽到這些“阿俊、顧俊、顧醫(yī)生、顧隊長”的喊語,全都驚了驚,連周浩睿也是先驚訝、意外再激動、難以置信得幾乎失神,“烏鴉……是顧俊?”心緒的紛亂使他們不得不從激戰(zhàn)中暫時退守,那個女人大呼道:“死烏鴉,別以為是天機(jī)英雄,就不用給錢啊……”
“怎么回事啊這?”這邊黑貓聞言一揮雙爪,“給我出來解釋清楚!”
這些與烏鴉之間的不同連系,都在進(jìn)行著同一個呼喚。
群鴉也呼出一份助力,對方已經(jīng)在降神了,小公羊之神已經(jīng)逐漸成形了,這已經(jīng)不只是凡人之間的事情。
當(dāng)一個個凌厲的烏鴉印記從眾人指間打出,天上的烈日似有過一下昏暗,是大地的震動帶來了寒冽,地面的烏鴉印記猛然化成了一個烏鴉展翼的幽深陰影,隨即陰影竟從地面升騰而起,在乍起的寒風(fēng)中轉(zhuǎn)瞬凝結(jié)。
那是一只烏鴉,遮蔽在上空,籠罩著他們。
眾人的心臟都還緊繃著,就見那只烏鴉一展雙翼,在其巨大陰影覆蓋范圍之內(nèi)的所有小公羊信徒分身,不管是愛德文、福特納還是誰,全部一瞬間爆成污穢血肉,漫天飛灑,歸入荒漠。
黑山羊頭上的兩位老人因而身體劇震起來,朝向神座的腦袋轉(zhuǎn)望過來。
眾人心臟舒開,神情各異,蛋叔大笑了,鄧惜玫也是微笑了,樓筱寧驚贊道:“我靠……”
這時王若香把手中的卡洛普解剖刀扔給上空的烏鴉,“這把解剖刀還給你!只有你最適合用。”
烏鴉陰影有過一下模糊扭曲,轉(zhuǎn)眼而又清晰,卻已經(jīng)凝為了站在地面上的一道身影。一個身形高大的瘟疫醫(yī)生,皮革黑袍,鳥嘴面具,露出部分破碎的面目,右手拿著那把卡洛普解剖刀,站在落下的周浩睿他們的最前面。
他踏著黃沙,沉默地走向前面的黑山羊頭,四周的幻象湮滅,畸扭的人頭合上鱷目,凡到之處,皆是安息。
而李振景、林晟博他們從譫妄中醒來,還有哈伯德-斯科特、科姆巴羅夫、王鳴等人,都因為眼前景象陷入震撼……
那個是……顧隊長?他還沒死?或者應(yīng)該說……他還沒有離去……
那股無形的守護(hù)力量,一直都是他。
“唔,味道有一點不一樣。”黑貓?zhí)蛱蜃ψ悠肺吨溃安贿^總算還是咸底的。”
“伊姆霍特普……最后的阻攔者……”喬治-愛德文喃喃,望著下方走來的瘟疫醫(yī)生,“你……”
那瘟疫醫(yī)生抬起衣袍里的左手,手中握著一把手槍,對準(zhǔn)黑山羊頭的方向就扣下扳機(jī),砰!
子彈沒被漩渦空間扭曲了去,喬治-愛德文異化的腦袋被一槍打爛,蒼老的身軀頓時垂垂倒下,垂吊在外的鱷目里滿是不甘,也似有著一絲嘲弄,仍能發(fā)出怪異的話聲:“我們是不會死的……我們是黑山羊的子嗣……總會復(fù)生……”
“烏鴉,烏鴉……”赫里-福特納發(fā)狂般惡笑了起來,“毀掉雕像沒用嗎……”
砰,砰,砰!瘟疫醫(yī)生繼續(xù)開動手槍,“你們的力量,也是不足以達(dá)成你們的意愿,你們不過是在癡人說夢。”
紛飛的槍火卷動黃沙,兩個老人的羊角獅首都被一槍槍地打成血碎,當(dāng)他們的心臟也成了爛物,他們徹底地斷了氣,無力的尸體從黑山羊頭上滾落,砸在荒漠之上,而那些分身都在瞬間爆散。
眾人都看怔了,完全不是同一個級別,之前他們對抗得無比艱難的兩個黑法老,竟然就此全數(shù)湮滅。
這時候,黑山羊頭的神座上,那道尚未全然形成的虛幻身影,發(fā)出一個蒼穹傾覆般的聲音:“你管了這事,準(zhǔn)備好付出代價了嗎?你認(rèn)為你還可以付出多少?”
瘟疫醫(yī)生右手一抬卡洛普解剖刀,身影掠如一道閃電,轉(zhuǎn)瞬從黑山羊頭的前面到了后面,一刀穿透了過去。
然后,這個黑山羊羊頭才分成兩半的往兩邊倒去,露出中間一座被血肉包裹的石像木乃伊,石像突然也是爆裂。
“克爾瑪,你的神名,我拿了。”瘟疫醫(yī)生平靜說道,“我會承當(dāng)一切厭惡病痛的后果。”
話聲一落,那道身影就重新化作一只烏鴉,往天際飛去,遠(yuǎn)去之前,像有望了遠(yuǎn)處沙發(fā)上的那只黑貓一眼。
而周浩睿、那個女人等烏鴉醫(yī)生們,環(huán)顧了周圍一下,就也展翼飛向天空,跟著那只烏鴉,在幽云下飛向遠(yuǎn)方。
當(dāng)兩半黑山羊羊頭倒在地上變作污穢血肉,當(dāng)異象退去,荒漠上的納斯森塔金字塔已經(jīng)崩塌成一片廢墟。
王若香、蛋叔等醫(yī)療人員沒有停歇,鼓著力氣急忙去搶救傷員;很多人還處于剛才的震撼中,而小旭在思考;鄧惜玫、馮佩倩等幾個女人逗撫著那只黑貓;通訊設(shè)備恢復(fù)了信號,傳出著指揮中心雜亂驚詫的話語:“前線?前線?”
“在,都在。”樓筱寧呼了一口氣,應(yīng)了一聲道:“說出來,你們都不敢相信……”
之前包圍著這里的滔天洪水,正無聲無息地消退。
烏鴉厭惡病痛,它們最好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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