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子邁看著它如土地一般干涸的眼眶中，那一對灰白色的眼珠子，以及眼珠子里飄落下的幾只蛆蟲，覺得胸口一下子收緊了，像被鏈條勒住了似的，很難將一口氣順利地喘出去。
他只能用顫抖的雙手用力舉起火銃，朝它的腦袋上開了一槍，又一槍。子彈打進去，發(fā)出幾聲悶響，又從它腦袋后面鉆了出來，“砰”的一聲落到地上。趙子邁看到，它腦袋被打穿的兩個黑洞里，流出了粘稠滑膩的液體，黑棕色的，先是滑落到塌陷的眼窩中，又慢慢順著它枯黃多溝的臉龐滑下。
一股酸臭的味道撲來，鉆進他的鼻孔，這爛肉的味道熏得他眼淚直流，模糊了雙眼。
他慌著去擦眼睛，可是在重新看清楚的時候，卻嚇得發(fā)出一聲驚叫：那東西抓住了穆瘸子的胳膊，將它慢慢舉到頭下方，穆瘸子卻還在酣睡，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身陷險境。
“放開他。”
喊出這三個字后，趙子邁丟下火銃，不管不顧地伸出手，掐住那怪物的脖子。指間滑膩的觸感讓他感到一陣惡心，他甚至感覺到自己的指頭陷進了它的皮肉中，沾滿了它體內(nèi)臭得能熏死人的液體。
趙子邁別開臉，拼命憋著不敢喘氣，可是臭氣還是不可避免的鉆進他的鼻腔，將他的腦袋都熏痛了。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他的胳膊在哆嗦，腿在跟著顫抖，連牙齒都快速地抖動著，他甚至能聽到它們發(fā)出“咔咔”的聲響。
“等著我。”他記得桑離開的時候留下的那三個字，他等著呢，可是它怎么還不回來？
胸口忽然被什么東西重重一擊，隨后，他整個人朝后面飛了出去，撞在了一株粗壯的大樹上。
“趙大人趙大人”
被喚醒的時候，趙子邁還以為自己躺在客棧的床榻上，可是，在觸到身下冰冷的地面時他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伸手抓住身旁人的袖子，“穆前輩寶田快救快救他們”
“他們沒事只是喝得太高了，都睡著了倒是大人您，這里受傷了�！蹦侨巳崧晞裎恳贿呥�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腦袋。
趙子邁朝前一看見穆瘸子和寶田還倒在地上，兩人皆打著呼嚕，胸口輕微地起伏，方才放下心來朝那人望了一眼。
“你是子甫？”趙子邁終于反應(yīng)過來蹲在自己身旁的這個人是誰了他揉著額角，“你怎么在這里？我記得，傍晚的時候你已經(jīng)放班了�！�
子甫還看著他的額頭，那青紫相間的疙瘩杵在這么一張俊朗的臉上，實在太不合宜了“落了東西在余蔭山房，所以便回來取”他說著又一次點了點自己的腦袋，“不過大人您是怎么磕出這么大一個包來的？不疼嗎？”
經(jīng)他這么一說，趙子邁忽然想起方才發(fā)生的事情那個東西那個仿佛從地里剛剛爬出來的東西去了哪里？它方才明明已經(jīng)準(zhǔn)備對穆瘸子下手了怎么現(xiàn)在卻不見了？
“子甫，你來的時候，可曾看到了什么？”趙子邁攥緊了子甫的袖子。
子甫被他緊張的神情嚇了一跳，忙擺手道，“沒沒有啊，我看到你們?nèi)齻�都倒在地上，還怕你們出事了，哪知走近一看，那兩位睡得人事不省，而大人您，卻似乎是昏過去了�！�
說到這里，他朝周圍看了看，疑聲道，“哎？那位同你們一起的姑娘去了哪里？怎么沒看見她？”
說曹操曹操到，他話音剛落，桑的身影就從無比閣后面冒了出來，龍行虎步，不一會兒就走到了兩人跟前。
“他們還沒醒酒？”它皺著眉頭看了看穆瘸子和寶田，又把目光放到趙子邁臉上，對著那個大疙瘩瞅了一會兒，笑道，“你這又是怎么了？沒喝酒，還能撞樹上去？”
語氣中沒有半分關(guān)懷之意，甚至還帶著點嘲諷。
“子甫都知道問我疼不疼我算是白認(rèn)得你了�！辈粠伎嫉�，趙子邁脫口說出這句話來，說完后，看到桑有些迷茫地看著自己，子甫則在一旁尷尬地笑著，他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于是假裝捂著嘴巴咳嗽了兩聲，沖子甫道，“你不是落了東西在無比閣嗎？快去取吧�！�
子甫會意，笑著離開了，趙子邁故意不理會桑伸過來的手，自己強撐著地站了起來，走到兩個依舊睡得酣暢淋漓的醉漢旁，兩手插進寶田腋下用力將他扯起來，朝前方走去。
“你行嗎？不是受傷了嗎？”還是不緊不慢的語氣，聽不出它的喜悲，趙子邁于是沒睬它，繼續(xù)深一腳淺一腳地托著寶田朝前走。
“不想知道我方才在山里看到了什么？”
它覺察不出自己生氣了嗎？為什么還在追問？
趙子邁更惱火了，心里打定了注意不同它再講上一句話，即便他的手臂已經(jīng)酸得不行，即便寶田半個身子都托在地上，褲子都快被磨破了。
“逞什么強呢？”
忽然，他手上一松，寶田的重量轉(zhuǎn)移到了桑的胳膊上，它一手一個，依然走得健步如飛，連氣兒都不帶喘的。
趙子邁不知道該高興還是生氣，高興的是，它總算有點良心，把自己從寶田的“重壓”下解救了出來。生氣的是，或許他真如它所說，“虛”得很。
這世界上，哪個男人樂意被女人說“虛”？
桑走了幾步，見趙子邁沒跟上來，便回過頭去，看了他一會兒后，臉上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忘記了，你受傷了，要不，”它看了看一邊一個的穆瘸子和寶田，略加思考后，揚眉道，“背上還有地方，你要不要趴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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