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于大壯明顯憔悴了，胡子沒有刮干凈，衣服也不像在家里有苗芮操持時整潔，單身漢的日子不好受，他又回到當(dāng)年出門打拼的樣子，有些匪氣，甚至看著有點(diǎn)落魄。
于休休十分不忍看父親如此，勉強(qiáng)一笑。
“爸爸，等我賺錢養(yǎng)你和媽媽。你以后就不用那么累了。”
于大壯拍拍她的肩膀，咧嘴一笑，滿臉無所謂，“我閨女長大了，懂事了，可以獨(dú)當(dāng)一面了，爸爸很開心。”
看于休休難過的低下頭，于大壯反過來安慰她。
“傻孩子，別想太多。人這一輩子，就是個體驗(yàn)。財(cái)來財(cái)去，不用在乎。爸爸討過飯，窮過。爸爸穿金帶銀，走路帶風(fēng)，富過。爸爸還娶了鎮(zhèn)上最漂亮的女人，你的媽媽，生了一雙最漂亮乖巧的兒女，你和崽崽。這輩子，爸爸值了，沒什么可遺憾的。”
不安慰還好，一安慰，于休休鼻子酸了。
她突然抬頭，淚著眼睛，問：“爸爸，你恨他嗎？”
于大壯怔了怔，笑了，“恨誰？那小子呀？”
于休休咬唇不語。
于大壯摸了摸她的腦袋，樂了。
“做生意而已，有賺有賠，恨什么恨？別把爸爸想得這么小肚雞腸好不好？要說恨，就只恨他讓我女兒傷心，哼，有機(jī)會老子還抽他。不過——”
于大壯又低下頭來，給于休休擦眼淚，哄她。
“做父母的，一輩子的努力，無非希望兒女能幸福。兒女懂事了，獨(dú)立了，長大了能養(yǎng)活自己了，能過點(diǎn)幸福的小日子，父母就欣慰了……你看爸爸啊，這些不都有了嗎。這是多少錢都換不來的幸福？嘿嘿，你和崽崽，就是爸爸的寶。多少錢都換不來，我比誰都富有。懂不懂？”
于休休點(diǎn)點(diǎn)頭。
“老于，我居然覺得你說得有道理。”
“當(dāng)然有道理了。我老于是誰？就是最偉大的哲學(xué)家啊。”于大壯虎著眼睛看她，“人不能什么都要的。對不對？我有這么好的兒女，這么好的老婆，哪能再貪心，發(fā)大財(cái)，走大運(yùn)？嘿嘿！夠了夠了。裝修設(shè)計(jì)獨(dú)立出去，你好好干。最好，換個名字，別叫大禹了，遭人埋汰。”
大禹等于大魚。
取于字諧言，也是為了展現(xiàn)于大壯的胸懷。
這次人家都嘲笑他們，別叫大魚了，直接叫蝦米吧。
于休休被他逗樂，想了想，又癟嘴望著他。
“老于，你就是大魚，非池中物。而我嘛，就叫小魚。大魚的女兒，小魚。”
小魚裝修設(shè)計(jì)公司成立了。
于休休自己做法人，辦公地點(diǎn)還在老地方，掛牌的那天，大家都很低調(diào)，于休休親自讓人送菜，在食堂煮了火鍋，整個設(shè)計(jì)部的同事都參加了。
“別的不多說了，往后，大家一起干。”
于休休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如果說上次接手家里的設(shè)計(jì)部，是一種歷練，那么這次獨(dú)立出來，相當(dāng)于自主創(chuàng)業(yè)。而且，于大壯能支持他的資金不多，唯一的優(yōu)勢是，已經(jīng)打好了基礎(chǔ)，未來能經(jīng)營成什么樣子，就看她自己了。
在成立的“火鍋大宴”上，于大壯開懷大笑，喝了很多。
苗芮也來了。
坐在隔壁座，看他喝酒。
整個過程，夫妻兩人情緒都管理得很好，但彼此誰都沒有說話。
韓惠今天請假了，沒有來。大概是怕苗芮看到她不舒服吧？這個發(fā)現(xiàn)，讓于休休有點(diǎn)內(nèi)疚，惠惠有時候……就是太過懂事了。
她想趁著今天的好日子，讓父母兩個，好好說道說道。
可是，于大壯完全不領(lǐng)情。
吃好喝好，他和員工們打過招呼，就徑直上樓。
這段時間，他已經(jīng)把辦公室住出了家的味道，大家也習(xí)慣了。
只有苗芮不習(xí)慣。
她皺著眉頭，坐了一會兒，借口去廁所，默默上樓。
辦公室的門虛掩著，燈光很暗，她站在門口，一眼就能看到斜躺在沙發(fā)上的于大壯。
衣服沒有脫，鞋也沒有脫，一只鞋還在搭在茶幾上，整個人邋里邋遢，姿勢別扭的蜷縮著，看上去像個流浪漢。也不知道他睡著沒有，雙眼緊閉，一點(diǎn)動靜都沒有。
苗芮推開門，慢慢走進(jìn)去，站了片刻，沒有見他睜眼，又蹲下來，低頭聞了聞他的衣服和頭發(fā)。一股子煙味兒、酒味兒，還有汗味兒。
她嫌棄地皺起了鼻子。
“干嘛？”于大壯醒了，防備地看著她。
“你說我干嘛？”苗芮眼圈有點(diǎn)紅，看著他不轉(zhuǎn)眼。
“別亂來啊！”于大壯瞪著眼睛，拉緊衣領(lǐng)，“幾十歲的人了，鬧出去不好看。”
苗芮：“……”
她看了他一眼，伸手把他的腿推開，坐在沙發(fā)上。
“不是說離了婚，有的是年輕漂亮的女人跟著你嗎？人呢？拉出來老娘見識見識啊！”
于大壯尷尬地咳了聲，慢慢坐起來，扶著沙發(fā)，看著她的背影，依稀仿佛間，好像看到了二十多年前那個扎著大辮子，背著竹兜子去打豬草的女孩兒。
他樂了：“干嘛給你看，你誰啊？”
苗芮呵呵冷笑，“我是你孩子的媽。”
于大壯：“……”
他撓了撓腦袋：“最近事多，懶得去找。再說了，找個惡婆娘欺負(fù)自己，我是吃多了撐的么？一個人多自在。”他斜眼飛向苗芮，笑得有點(diǎn)得意，“一個人過著不要太舒服，我才不給自己找事兒呢。”
苗芮剜他，“惡婆娘，你是說我了？”
“誰惡說誰！”于大壯打個哈欠，又歪歪斜斜地倒下去，沖她擺擺手，“走吧走吧，我困了。要睡覺。”
“你睡你的，我參觀參觀你這豬窩。”
“孤男寡女的，大晚上共處一室，多不好。”
苗芮回頭瞪他一眼，于大壯當(dāng)即噎住。
做妻管嚴(yán)的日子久了，會有潛意識的依從和懼意。苗芮一瞪，他馬上熄火，無奈地?fù)u頭，“行行行，你參觀，隨便參觀。走的時候，給我把門兒帶上。”
他閉上眼睛，倒下去，假裝睡覺。
再不敢睜開眼睛。
他怕再多看她幾眼，就會沒出息的哭著喊著求她，跟她回去……現(xiàn)在大禹的事情沒解決，他不想做她的拖累，不想讓女人跟著自己背上巨額的債務(wù)。
苗芮在房間里走了起來。
看他的辦公室，看那些被他揉成一團(tuán)卷在柜子里的衣服和鞋，又回頭看睡在沙發(fā)上的男人。
這些日子，兩個人很難見面。
她已經(jīng)很少這樣近距離地看他了。
大禹的事，苗芮幫不上忙，可她并不能真的拿著那些于大壯拼下來的財(cái)產(chǎn)，心安理得的泡小鮮肉——那些，都是她做給他看的。
只可惜，他毫不在乎。無論她怎么演，他都不肯做觀眾。
時間越久，苗芮心里越不淡定。她真的沒有想到，她是最先后悔離婚的人。
一個人在家的日子，聽到門的響聲，都會下意識地想到他，希望開門的人是他。
然后一次次希望，一次次失望，漸漸焦躁，憤怒。
這個沒心沒肺的男人，拍拍屁\股就走，再不回頭，難道真的要恩斷義絕了？
苗芮站了很久。
于大壯就像個死人一樣，一動不動。
她知道，自己但凡要點(diǎn)臉，也該走了，順便為他關(guān)上門。
“老于。”苗芮看著沙發(fā)上的人，莫名就想到了那個當(dāng)年為了追求她不管不顧的男孩子，那個小于，被歲月變成老于了，人也變了。
苗芮喉嚨莫名有些苦澀，“我走了。”
于大壯咂咂嘴，嗯聲。
苗芮氣苦。
她走近，垂著腦袋看他。
“過幾天，崽崽去新學(xué)校報(bào)道，你不送他嗎？”
于大壯像是困極了，勉強(qiáng)睜開一絲眼縫，“他都大小伙子了，成年人，送什么送？再說了，就在申城，又不遠(yuǎn)。讓他自個兒去。”
“……”
苗芮說不出話。
等了片刻，他還沒聲音。
她又重復(fù)一次，“我走了。”
于大壯仍然沒有回答。
苗芮下意識地咬住下唇，嘗到了嘴里苦苦的味道。
這在以往，是她不能想象的。以前的于大壯，不論多忙多累，只要她提要求，他都會笑呵呵的滿足。
她要吃東西，他就去買，她不想吃東西，他就喂。
她要回去，他就送，她懶，他就背。
現(xiàn)在她還是站在他的面前，他連眼睛都不愿意睜開。
苗芮心里突然有些慌，從來沒有過的慌。她甚至無法想象未來沒有于大壯的日子。哪怕離婚的時候，她都沒有想過會有這么可怕。
但是，明明做錯事的是他啊？
讓她原諒讓她當(dāng)成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過？
她的驕傲不允許。
苗芮默默地走出去，為他關(guān)上了門。
又在門外站了片刻，她覺得，隔著一道門的他們，越來越遠(yuǎn)。
也許，這輩子，都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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