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黃華坊中的高宅大院鱗次櫛比，能夠居于此處者非富即貴。

    這是一間裝飾華貴的書房，地面正中鋪著整塊虎皮，靠窗的檀木方桌雕花精美，桌面上染著線香。

    有清風徐來，那香味便隨風一蕩，充盈在整間房屋之中。

    馬順一臉警惕的抬起頭，望著站在自己面前那個白面無須的內監，遲疑了許久才放下手中的筆，開口問道：“不知李公公蒞臨寒舍，有何貴干？”

    站在他面前的，正是王振的義子李迅。

    李迅微微的一瞇眼，說話簡單直接：“馬大人對于東南的戰局，可還算了解？”

    “你是說……”馬順皺起了眉頭，面前的這個內監根本沒有給自己這個錦衣衛指揮使絲毫面子，當然……依靠著王振的權勢，他或許真的不用給自己面子。

    想到這里，馬順便將手中的毛筆緩緩的置于桌案，開口道：“今日朝會上，圣上不是龍顏大悅，著王公公將那戰報念出來了嗎？”

    李迅瞇著眼瞅著徐恭，陰陽怪氣的道：“馬大人身為錦衣衛指揮使，自然清楚翁父想知道的是什么。”

    李迅的無理態度，頓時讓馬順臉色一寒，旋即他卻又想起了那王振的手段，心中卻有些戚戚然了。

    其實眼下錦衣衛依舊頗有些權勢，但卻根本無法和如日中天的東廠相提并論，而王振作為東廠的提督，他有心想要結交，卻礙于朝堂中的非議而不敢深交，當然——王振在之前也根本沒有將自己這位小小的錦衣衛指揮使放在眼里。

    沉吟許久之后，馬順還是嘆了口氣，開口問道：“我的確安插了線人在于康的隊列之中，據密報，這次官村大勝沒有瞞報，陣斬三千、俘一千七百三十六人，并且葉宗留、王能這些匪首的確在此役戰死。”

    “哦？”李迅眼眸間掠過一絲驚詫，開口說道：“自于康接了總兵之職不到十日……若當真如此，那位陳行之的確……”

    “此子絕對不簡單。”既然已經開了口，那馬順便也懶得再藏著掖著了，喟嘆道：“他竟然能直接察覺我們錦衣衛密探的身份，并且反過來利用我們密探的身份來脅迫張韶充當誘餌。”

    “脅迫張韶？”李迅一皺眉，心中暗暗記下了這一點。

    “唉……”馬順接著嘆了口氣，又說道：“據我們查實，那張韶不知道怎地被豬油蒙了心，竟然入了白蓮教，所以才會使得柳華在東南束手束腳、屢戰屢敗。”

    “啊！”李迅瞪圓了眼，心頭愕然——張韶可是四品的朝廷大員，怎么會加入白蓮教？莫非這個白蓮教當真會什么妖術？

    馬順說完了自己掌握的情報，一拱手便要送客：“本官知道的僅此而已，若是……王公公還需要知道的更加詳細，不如差遣東廠的同僚親自去一趟東南。”

    其實馬順這么說，心中卻是有些自傲的——東廠雖然權力很大，儼然已經代替了京城之中錦衣衛的職權，但若是出了京城，錦衣衛的諜報網絡遍布全國，卻是東廠無法相比的了。

    “那倒不必，馬大人是否覺得——”

    李迅說到這里，嘴角就一揚，循循善誘道：“如陳行之這等人才，若是依照于侍郎的說法，非得要等他秋闈、春闈之后入仕才算是正途，才能為圣上所用，不僅僅于他自己不利，更是對于國事毫無裨益，是否有些太過墨守成規……”

    “李公公的意思——”

    馬順皺起了眉頭，旋即轉念一想，便想得明白了——王振這廝是要自己站隊了！

    于謙當下深得圣眷，已經成了王振的心腹之患，所以王振這次是想要一石二鳥，借助我之手拔攛那位陳行之進入錦衣衛。

    陳行之在和于謙有舊的情況下，卻被于謙一再上疏壓制了仕途，若是自己拔攛他進了錦衣衛，那么這人自然就會對于謙懷恨在心。

    而自己和王振作為他的伯樂，陳行之這個書生自然就會感恩戴德，心甘情愿的成為攻擊于謙的刀鋒……

    于是，原本努力在朝堂中維持錦衣衛中立形象的自己，自然也就站在了于謙的對立面，或者說……朝中的那些清流明士，早就覺得自己已經和王振同穿一條褲子了，若是自己再行此舉，只是加深了他們的印象而已吧！

    他想到這里，便拱了拱手，送客道：“容本官揣摩一二……”

    那位被王振選做“刀鋒”的陳行之，此刻正滿臉賊笑的和女子月下漫步。

    連續數日的行軍，再加上一場殺的尸山血海的大戰，陳憲只覺得身心俱疲，如今好不容易進了崇安城，他第一時間的想法自然是好好的調教——咳咳，教育教育自己的愛徒，順便休養一下身心。

    可是黃落蘅的到來，卻讓他的養成計劃全面落空。

    黃落蘅氣勢洶洶而來的時候，著實讓隨她而來的蘇心懲為陳憲捏了一把汗——這陳憲上次被錘了一拳還沒好利索，竟然又害死了數千白蓮教的弟兄，甚至連葉宗留和王能、蒼火頭這等人物都死在了官兵的手里。

    然而……黃落蘅氣勢洶洶而來，轉眼間就變了個模樣。

    “你……”女子此刻正微微的噘著嘴，雙眸向上瞟著，故意作出惱火的模樣道：“你先前不是說，要讓所有人都過上吃飽穿暖，不為權貴欺辱的有尊嚴的生活嗎！”

    “是啊！”陳憲帶著笑意一攤手，旋即又伸手去抓向對方的柔荑。

    黃落蘅抬手一躲，便讓陳憲的咸豬手撲了個空，旋即她又施施然的將手放了下來，抿唇問道：“那……那怎么死了這么多人！”

    陳憲嘆了口氣，昂首望著遠處明月下陰暗的山峰，喟然道：“任何秩序的建立，都是鋪設在鮮血和尸體上的。”

    “什么？”黃落蘅怔了怔。

    陳憲又一伸手，將對方的柔荑攥入了手中，黃落蘅下意識的掙脫了兩下便放棄了。

    陳憲見女子神色雖然并沒有之前見面時候的憤怒，但眼眸之間卻依然有些黯然，便將她拉到了近前，笑問道：“心里不快活？”

    “是……”女子眼眸間的堅強轉瞬間就消弭于無形，她輕輕的閉上了眼：“這許許多多的人，都有自己的家小妻兒，還有王能、蒼火頭他們都是重情有義的好漢……”

    “哦？蒼火頭……”陳憲笑了起來，輕聲道：“帶你去見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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