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馮公公的話，姜旭心如刀絞，他不明白，不過才短短一天的時間，事情怎么就變成了這樣。

    “義父。”他仍舊不死心，緊緊盯著他，“就算您對我和我娘是做戲，那……廠公呢？您曾經(jīng)那么盡心盡力地伺候他，他每次毒發(fā)去莊子，連元竺元奎都不帶，只帶義父一個，東院書房那么重要的地方，他也只讓您一個人進(jìn)去，他那么信任您，您對他，總不能也是做戲吧？”

    馮公公沒應(yīng)聲，指揮著另外兩個小太監(jiān)從轎子里取出一方金絲楠木牌匾，牌匾赫然寫著“定王府”三個大字。

    因著從龍之功被封了異姓王，何等的尊榮華貴。

    姜旭卻只看到滿眼的諷刺。

    被追封的人不在了，妙娘只得一個人守著王妃身份，這對她而言，無疑是一種莫大的羞辱和煎熬。

    眼瞅著他們抬著牌匾捧著圣旨要往里走，姜旭又追去，“義父，我不相信您這些年對廠公一點(diǎn)兒感情都沒有，您和老爺子對他而言，可一直都是父親般的存在啊！”

    “旭哥兒。”馮公公停下腳步，回過頭看他，“你別忘了，伺候他之前，我曾伺候了老爺子幾十年。”

    言外之意，他一直以來都是老爺子的人。

    姜旭如遭重創(chuàng)，僵站在原地不動了。

    是啊，他知道的，他明白的，義父一直以來都是老爺子的人。

    可是，他們花費(fèi)二十多年的時間來欺騙利用一個孩子，不覺得殘忍嗎？

    哦，他險些忘了，老爺子是前廠督，東廠的人，原本就一個個冷血無情，又怎會對一個非親非故的孩子有感情？

    大門外還有兩個太監(jiān)守著，一見是馮公公捧著圣旨來了，忙前行禮。

    馮公公道“去請夫人出來接旨。”

    那二人對看一眼，其中一個為難道“公公，夫人重傷，折了腿，沒辦法下地，只怕，出不來了。”

    馮公公皺皺眉，隨即又道“就算不能出來接旨，也該進(jìn)去通報一聲。”

    其中一個太監(jiān)馬推開門往里走，徑直去往妙言軒。

    姚氏已經(jīng)從姜旭家回來，姜妙睡著了，她便和青杏青蓮露水露珠幾人在西次間說話。

    忽然聽得外頭傳來匆匆忙忙的腳步聲，隨即就有個太監(jiān)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夫人，宮里來了圣旨。”

    姚氏等人聞言，臉色一下子變了。

    青杏急道“這都還未正式登基，怎么就直接下旨了？”

    “而且，姑娘現(xiàn)在的情況，她也是不能下地去接旨的。”青蓮皺著眉。

    “姑爺不在，這府連個主事兒的人都沒有，總不能讓太太出去接旨吧？”露水道。

    她這一說，倒是提醒了其他幾人。

    于是，幾個丫鬟的目光齊刷刷望向姚氏。

    姚氏心里也著急，“我去接旨不是不可以，我就是怕，那圣旨的內(nèi)容不是什么好的，到時我接了，豈不是害了妙娘。”

    “可都已經(jīng)到門口了，總沒有把圣旨拒之門外的道理吧？”露珠她們雖然是頭回碰宣旨場面，但還是有些常識的，圣旨，那便是圣意，皇帝的意思，違抗正是，那是要獲罪砍頭的！

    幾人正糾結(jié)著，就見西次間和里間臥房的珠簾被人挑開，隨后鉆出個小腦袋來。

    正是小寶。

    他一直沒睡著，聽到她們談話，便悄咪咪地翻下床走了出來。

    “小寶？”姚氏一驚，“你怎么起來了？”

    一面說，一面忙起身走過去，幫小家伙理了理衣裳。

    小家伙仰起腦袋看姥姥，語氣像個小大人似的，“姥姥，小寶去接旨。”

    “胡鬧。”姚氏點(diǎn)他鼻尖，“你那么小，怎么能去接旨呢？”

    小寶說“爹爹不在，我就是家里唯一的小男子漢，我能接的。”

    這話，把青杏幾人噗嗤一聲逗樂了。

    可樂著樂著，又一個個紅了眼眶。

    姚氏更是心里一陣堵。

    爹不知所蹤，娘重傷臥床，現(xiàn)在逼得三歲孩子來挑大梁，怎能不讓人心酸？

    把眼淚逼回去，姚氏牽著他的小肉手，“好，姥姥帶你出去接旨。”

    不多會兒，一行人就到了大門外。

    一見來宣旨的是馮公公，姚氏直接愣住了。

    馮公公卻面無表情的，“既然督主夫人重傷不能下地，那姚太太便替她接了吧！”

    “馮公公，怎么會是你來傳旨？”姚氏完全沒搞清楚狀況，有些懵。

    姜旭趕緊走過來，低聲道“別問了，咱們先接旨，一會兒進(jìn)去，我跟您解釋。”

    姚氏滿心疑惑，卻只得緩緩跪了下去。

    現(xiàn)在府沒下人，也沒人往地鋪錦墊什么的，青石地板是還未化完的積雪，被踩得緊實(shí)了，又冷又硬。

    小寶看了馮公公一眼，跟著姥姥和表舅舅跪了下去。

    馮公公這才緩緩打開明黃圣旨，“諭！督主肖徹從龍有功，然則慘遭前朝余孽迫害，以身殉國，朕心甚痛，為盡褒嘉之意，特此追封王爵，封號定王，其妻姜氏，晉封定王妃，欽此！”

    “迫害”、“以身殉國”、“追封”這幾個詞，讓姚氏的臉色一下子變了，難以置信地抬頭看著馮公公。

    “什么以身殉國，公公是不是弄錯了，我女婿昨兒都還好好的。”

    “姚太太，我們也很遺憾。”馮公公道“但肖督主確實(shí)已于昨夜墜崖身亡，朝廷已經(jīng)派人去蝴蝶崖下尋找尸身了，相信很快就能送回來的，你們領(lǐng)了旨之后，便盡快準(zhǔn)備后事吧！”

    “不會的！”姚氏紅著眼，“我女婿那么有本事的人，怎會輕易遭人迫害？你們肯定是弄錯了！”

    馮公公將圣旨遞給她，又回頭對那兩個抬著牌匾的小太監(jiān)道“幫忙掛去。”

    那二人齊齊應(yīng)了聲是，便抬著牌匾走臺磯，跟守在大門外的太監(jiān)打了聲招呼，那二人馬去里頭搬來竹梯。

    姚氏站起身，回過頭，就見肖府牌匾很快被撤下，換了“定王府”的牌匾。

    她強(qiáng)忍著沒讓眼淚落下來，嗓子眼兒堵得說不出話。

    青杏露水幾人垂著腦袋沒說話。

    姜旭瞧著這一幕，暗暗攥緊拳頭。

    小寶撇撇嘴，他相信爹爹不會死的。

    姜旭怕小外甥難過，一把將他抱起，朝里面走去。

    馮公公已經(jīng)坐馬車走了。

    姚氏用帕子壓了壓眼角，對青杏幾人道“待會兒進(jìn)去，別跟妙娘提起這事兒。”

    “太太放心，奴婢們有分寸的。”

    姚氏這才深吸口氣，帶著幾人往里走。

    原本接了旨以后要供去祠堂。

    但肖徹本身就是個孤兒，連自己的姓氏都沒有，哪來的祖宗祠堂。

    姚氏想到這，又是一陣難受，最終只得把圣旨送去了修慎院肖徹房間的匣子里鎖著，這才回到妙言軒。

    其實(shí)姜妙早在她們出去時就已經(jīng)醒了，但她下不了床，只能躺在榻，盯著帳頂發(fā)呆。

    不多會兒，就見姚氏幾人進(jìn)來。

    小寶被姜旭抱著，見她醒，興奮地喊了聲娘親，聲音軟軟糯糯的。

    姜妙偏頭看了幾人一眼，“不說宮里來圣旨了嗎？說什么了？”

    青杏幾人低著頭不敢說話。

    姚氏為難地看了姜旭一眼。

    姜旭則是難以置信地看著姜妙，他并不知昨天晚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以為姜妙一直待在府的。

    “妙娘，你怎么弄成了這副樣子？”姜旭俊臉微沉，“是不是昨天晚有人來了肖府對你們母子下手？”

    姜妙倔強(qiáng)地看著他“你先告訴我，圣旨都說什么了。”

    “妙娘，你現(xiàn)在最緊要的就是養(yǎng)傷。”姚氏道“其他的事兒，娘替你去操心。”

    “他們是不是在圣旨宣告廠公已經(jīng)死了？”姜妙直接問。

    姚氏幾人頓時愣住。

    姜妙一看便明白了，冷笑一聲，眼眶里淚花閃爍。

    姜旭低聲道“據(jù)說，當(dāng)時拿下皇城，廠公射殺了廢太子和太子妃，小高將軍懷恨在心，所以趁夜追殺廠公，正巧廠公那個時候毒發(fā)雙目失明，所以最后被逼得墜崖身亡了，朝廷已經(jīng)派了人去蝴蝶崖下找，皇為了撫恤，下旨追封他為定王。妙娘，事已至此，你要節(jié)哀。”

    姜妙死死咬著牙關(guān)，恨得雙眼都泛著紅。

    分明就是肖宏親自帶人追殺的肖徹，現(xiàn)在竟然誣陷到高哲頭，是想借著死人來拿捏活人，吃人血饅頭？

    肖徹怎么死的不重要，死沒死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這道圣旨一下，他在天下人心目中就成了真真正正的死人，再也回不來了！

    好歹毒的心思！好狠絕的招！

    她怎么就沒能早些發(fā)現(xiàn)那些人的真面目，早些提醒肖徹呢？

    小寶見狀，掙扎著從姜旭懷里下來，然后湊到姜妙身邊，跟她說“娘親，爹爹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的，唔……他將來可厲害可厲害了。”

    說著，吧唧在姜妙蒼白的側(cè)臉親了一口。

    聽著兒子的話，姜妙唇邊扯出一抹笑，“嗯，他一定會沒事兒的。”

    “可是……”青蓮欲言又止，隨后低聲道“馮公公讓咱們發(fā)喪準(zhǔn)備后事。”

    姜妙一愣，“來傳旨的是馮公公？”

    姜旭低下頭，滿臉歉疚，“妙娘對不起，我也不知道他竟然……”

    看來，當(dāng)初的那些人全都背叛了廠公。

    姜妙眼底泛著冷光，聲音嚴(yán)厲，“只要我不承認(rèn)，肖徹就還沒死，不準(zhǔn)發(fā)喪，不準(zhǔn)辦后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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