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綰屈膝跪于矮案旁,凝看著案上墨跡未干的地圖。
這幅地圖又與一般的地圖有些不同,她以前所見地圖所畫都甚為簡略,只將某處所在方向與所處位置標注在用羊皮等制作而成的不易損壞的紙卷上。
現下玦太子所畫的地圖,卻甚是詳細,她甚至都能看出河流的走向與山勢高低起伏的變化。
尤其是壺口關處,畫的甚是精細,俯眼看去只覺身臨其境,如壺口關就在眼前一般。
西南,湄河,壺口關?
“綠綰姑娘一直盯著這幅地圖,可是玦所畫,有甚不妥之處?”
耳畔傳來月玦不輕不重的聲音,綠綰猛然回神,察覺到自己適才失態,連忙跪正了身朝月玦請罪。
并非是她被月玦太子精妙的手筆所吸引,只是最近她探聽朝堂消息之時,西南、湄河與壺口關這幾字,可是天天都能聽到。
“回回月玦太子,玦太子神筆妙手,畫技高超,奴婢奴婢焉能看能出什么不妥之處。”
“你跟在公主身邊,想來并非普通宮女。難道還看不出來,這是一幅地圖?”
聞言,綠綰跪地的身兀然緊繃,心中將將壓下的喧天鑼鼓又騰騰敲打起來,氤氳燃燒的檀香就在她眼前,一豆微弱的香火,卻將她的臉炙烤的通熱。
“是是西南的地圖。”
綠綰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緩,卻依然止不住的顫了幾個音兒。
“不知玦太子,為何要畫這西南的地圖?”
“你怕什么?”
月玦頗為無奈的笑了笑,說道:“你家公主不敢來見我,便差了你來。我想你來之前,你家公主該是有吩咐你,讓你與我說話之時不必客氣。如今你這副樣子,落在我眼里,只會讓我看不起你家公主。”
“奴婢奴婢沒有害怕。”
綠綰說著,微微動了動壓于身下的腳踝,已隱隱有些酸麻。
“我知道你素日里為你家公主探聽前朝的消息,想來你定也知曉如今西南諸事不平,三皇子秦夜軒率騁平軍開赴西南,駐軍壺口關一事。”
月玦將未畫完的地圖拿過,鋪于秦樓安親手所寫的雪宣上,執筆于圖上勾勒幾筆,未幾于壺口關處,標寫騁平軍三字。
“是昨日朝上又有自西南傳回兵部的捷報,兵部侍郎胡關攸于朝堂獻捷,說壺口關一帶的山賊盜匪已盡數剿滅,大軍不日便可直取西南諸郡。”
言罷,綠綰微微抬眸覷了眼月玦,見其斂目繪著案上地圖,不置一辭,亦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像并未聽到她適才說話一般。
綠綰看了眼案上香爐,如今爐中檀香已燃燒過半。然月玦太子還只字未答,綠綰遲疑再三,決定再提醒一下。
“月玦太子,這第一炷香已剩不到一半,您還是先回答公主的問題為好。至于其他的,來日不遲。”
綠綰言罷良久,依舊不聞月玦出聲,亦不見他停筆。
凝目看去所畫地圖,比之適才,又多幾道奇絕山嶺與數條蜿蜒河流。見月玦落筆頗為干脆,好似西南諸境橫亙于他眼前可以照著畫一般,綠綰心下大驚。
“玦玦太子,您去過西南?”
“不曾。”
“那您怎么知道,西風西南之境有幾座山,又有幾條河?”
月玦擱了狼毫筆,看向案上香爐,淡言道:“我幼時分劃東景州郡都縣之域時,曾研讀過頗多記載東景地域之典籍。順便也將西風的研究了研究。”
“順順便”
綠綰一時語噎喉口,低斂下腦袋,心中暗暗思索著:一定要將這件事告訴公主!
是說月玦太子是太順便呢,還是太隨便呢?
適才那話落到她耳中,意思就好比月玦太子閑來無事打掃自家庭院,將自家院子打掃干凈后,未經允許還將鄰居家的院子一并打掃了。結果便是,對鄰居家院中各處擺了什么放了什么,了解的那是清清楚楚。
這鄰居要是知道自家院子被他人知曉的一清二楚,這怎么說也會忌憚的睡不著覺罷?
“檀香燃盡了。”
“檀香?”
綠綰看向案上香爐,果見第一柱香已焚盡。未幾,綠綰將第二支檀香點燃插入香爐。
方要提醒月玦盡快作答的話還未說出口,綠綰便聽月玦言道:“綠綰姑娘,你對朝堂之事知之甚詳,玦有一事不明,還望姑娘答疑解惑。”
聞言,綠綰斂目沉思。她替公主打探前朝消息不假,然公主有令,不可輕易將朝堂機密之事泄露于他人。雖然月玦太子數月來皆住于公主府上,與公主的關系也算和睦,但到底,也是東景來的人。
正當綠綰糾結如何拒絕之時,又聞月玦道:“你不必擔心違背你家公主的命令,朝堂重要之事我自是不會過問。今日我想向姑娘打聽的,是一個人。”
“一個人?是是何人?”
“此人叫做陸公績,乃是西風的兵部尚書。數月前我東景敗于西風,此人可謂功勞不小。所以玦想向姑娘打聽一二,了解一下這位尚書大人。”
于大敗東景之戰中功勞不小?綠綰蹙眉凝思,這可是月玦太子記恨陸尚書陸大人?待打探清楚了,好報仇雪恨?
這可不行。
“原來月玦太子是問陸公績陸大人啊!”綠綰定神開腔,說道:“兵部尚書陸大人于數月前喪母丁憂,如今皇上特準了陸大人回鄉守孝,如今已不再洛城之中。”
她可不信,月玦太子報仇還能追到人家家里去。
“原是這樣。”月玦斂目,須臾又問道:“陸大人既是丁憂在鄉遠離朝堂,那不知如今是誰任兵部尚書一職?”
聞言,綠綰眉頭皺了皺,難道月玦太子并不是要尋陸大人報仇?
不過話說來,雖說月玦太子所問之事并非機密之事,陸大人數月前丁憂返鄉之事亦是人人皆知。可是,她怎么有種被坑騙了的感覺?
“皇上念及陸公績陸大人勞苦功高,雖允其返鄉為母守孝,但卻不曾撤其兵部尚書一職。待其孝期圓滿,便可回洛城繼續任職。陸大人丁憂期間,兵部之事皆由兵部侍郎胡關攸胡大人掌管。”
“是這樣啊。”
月玦淡淡笑了笑。
“月玦太子好像對西南之事以及兵部之事頗感興趣?”
聽綠綰相問,月玦淡淡掃了案上香爐一眼。
“倒也不是。只是近些天來,三皇子率軍平復西南之事屢屢有捷報傳至洛城,如今皇宮上下,乃至整個洛城,無人不在贊賞三皇子秦夜軒用兵如神。然玦卻覺得,這捷報太過蹊蹺。西南之事,恐不如預料的這般簡單。”
“蹊蹺?”
綠綰不解,但思及昨日她與公主說起西南之事時,公主也說三皇子殿下的勝利似乎來的頗是順利,順利的有些怪異。但至于是哪里怪異,公主卻一時不知。
既然如今月玦太子也如此說,她何不問問月玦太子蹊蹺之處,回昭陽殿后,再告之公主?
“月玦太子,不知這捷報如何蹊蹺了?”
聞言,月玦重又執筆,將所畫地圖往綠綰旁遞了遞。
“綠綰姑娘,這捷報之蹊蹺不止一點,玦今日便只說其中最為蹊蹺之處。”
月玦說著,于地圖某處圈出方寸之地,標為洛城。
“之所以有捷報,乃是因為有勝戰。適才綠綰姑娘也說了,昨日朝堂之上,兵部侍郎胡關攸胡大人獻捷于皇上,說壺口關一帶山賊盜匪已盡數剿滅,不日便可直取西南。然壺口關乃是西南諸郡出入之必經門戶,焉會如此輕易便被不占天時,不占地利,不占人和的騁平軍所攻占?這勝戰豈不是來的太輕易,太怪異?”
“不占天時不占地利不占人和?”
綠綰皺眉斂目,她雖然不知月玦太子所說天時地利人和各為甚,但她聽得曉玦太子話中之意與公主是一致的三皇子殿下率軍拿下壺口關實在是太過容易了。
記的當時公主還說,亂西南之境者絕非普通山野盜賊,更非輕易可以剿滅拔除。若當真如三皇子殿下這般順利,又何需驚動朝堂令皇上派軍前往平定?
“西南諸郡位于西風邊陲,乃西風最南之端,比之洛城,其天候雖溫熱些許,然卻變化無常。如此之冬,若西北風盛,西南諸郡,尤其壺口關一帶,則天寒地旱若東南風盛,則淫雨不霽,實不利于行軍布陣。加之騁平軍多為北方之人,不慣西南之天候。此乃,不占天時。”
聽聞月玦所言,綠綰沉沉點點頭,雖她不曾去過西南,但也有聽聞西南之境天候多變。只是不知月玦太子為何如此清楚,莫非又是順便知曉的?
“敢問玦太子,不占地利,又是為何?”
“為何?”月玦執筆指了指圖上所繪崇嶺深谷,道:“西南之境多山多谷,其間以壺口關一帶地勢最為險要。三皇子率騁平軍駐守壺口,看似將西南出入之門戶把持手中,卻不知如此之舉,乃是犯了兵家大忌。試想大軍駐扎深谷之中,兩則皆為山嶺陡崖,若敵軍設伏于此,便成數月前西風與東景函谷之勢,恐騁平大軍”
月玦話未說完,便見斂目看著地圖的綠綰兀然抬眸看向他。見綠綰目中聚攏驚恐之色,月玦知曉,她定是想明白了這其中的利害之處。
可連這宮女都一點就通的道理,秦夜軒又怎會不知?
“如此便可謂不占地利。”
月玦淡淡而言,須臾將圖上洛城與壺口關以筆相連。
“騁平軍于月前開赴西南,如今方到不過數日,長途跋涉晝夜奔波,大軍已是人困馬乏。且如前言,騁平軍多為北方人士,兀然至西南恐多有水土不服之癥。況且三皇子秦夜軒,此戰之前從未上過沙場,縱是再英明神武,也難免有經驗不足之處。此,可謂不占人和。”
綠綰定定看著月玦于圖上寫下天時、地利、人和六字,她已完全不知道該說什么。
月玦掃了眼已燃盡的第二柱檀香,復又看了眼失神愣怔的綠綰,自行將僅剩的一炷香點燃插入爐中。
自那日他扮作司馬賦及代他上朝,在朝堂之上聽聞胡關攸的捷報之時,他便覺此事頗為蹊蹺。
按理來說,西風國西南平定抑或是戰亂,三皇子秦夜軒一戰成名還是兵敗西南,皆與他無甚關系。多管閑事,亦不是他的一貫作風。
只是,事涉騁平軍,他不得不費些心力。
然縱是他想費些心力助秦帝一把,可他這東景質子的身份,亦不允許他涉及西風軍機要事,可謂是有心有力而無處施展。
月玦掃了綠綰一眼,他幾乎可以確定綠綰十之**會將適才他所言告訴公主。若是如此,公主牽涉西南事,他也便可以尋機會順理成章的涉身其中。
“綠綰姑娘。”月玦將綠綰喚回神,說道:“想來姑娘也知道公主因忌憚玦,這三日里都不曾見過玦了。所以適才玦所言西南諸事,你可千萬別告訴公主,免得惹公主對玦愈加忌憚。就當玦適才之胡言亂語,是杞人憂天好了。”
綠綰聞言,木訥點點頭。
她點頭并非是答應月玦,而是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
適才她還在想,要不要將月玦太子適才之言告訴公主?
月玦太子適才的分析雖然有些道理,但他畢竟來自東景,且不說他對西風西南之境的了解對不對,縱是他說的對,那自西南六百里加急傳回兵部的塘報,又如何能作假?
可適才月玦太子如此鄭重地告訴她,讓她別將他適才之言告訴公主。那這其中,莫非是隱藏了什么事?
既是如此,不管月玦太子適才所言是真是假,她都必須要告訴公主!
綠綰咬著唇瓣沉沉點頭,一副暗暗下定決心的模樣落盡月玦眼里。現下他已是十分確定,綠綰必會將他適才所言告訴公主。
如此,他也可放心了。
眼看第三炷香焚燃過半,月玦啟口道:“綠綰姑娘,適才與你說話,玦一時忘了答公主之所問。如今你看這時間是如何也來不及了,可如何是好?”
“什什么?”
綠綰驚慌失措,愣愣看了眼香爐中的檀香,這才察覺不知何時這香已燃到了第三根。且且聽月玦太子話中之意,之所以誤了時間,乃是因為和她說話。
這這個鍋她可背不動啊
“綠綰姑娘不必驚慌,待最后一炷檀香燃盡,你只管將這雪宣收走便是。如今既是如何也來不及了,那玦干脆不答了。公主既是有能查探玦所答之虛實的本事,恐這卷中問題,亦難不倒公主。”
言罷,月玦提筆于雪宣最末尾處留了一言,須臾將雪宣卷起交還綠綰。
“姑娘請回罷,玦等著公主的極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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