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厲目光牢牢鎖在雪子耽身上,皇后平靜的目瞬間驚濤洶涌,微微挑起的洇紅眼尾隱隱抽動。
祁雪山,雪機子。
再聞此名,恍如隔世。
不曾想到皇后兀然驚震如此,雪子耽掀起眼皮看了眼同樣疑惑不解的秦樓安。顯然她亦不知皇后聽聞祁雪山之時,為何有如此激烈反應。
“是,臣祁雪山雪機子之徒,雪子耽。”
雪子耽淡淡回了一句,聲音不大,在場的人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惟皇后一人,恍若未聞。
面上震驚的神色漸漸褪去,鳳目微瞇,眸光冷厲,皇后打量著站在身前的雪子耽。掠及腰間紫綬金章之時,皇后兀然站起,方恢復些許清明的鳳目又掀波瀾。
“將你系在腰間的綬印遞于本宮一觀。”
聞言,雪子耽抬手探向系于自己腰間的金印,方團不過雞卵大赤金鑄成麒麟瑞獸。
“此印乃我祁雪山圣物,不可輕易離身,更不能隨意交于他人之手。臣無法從命,娘娘恕罪。”
雪子耽躬身一禮,手中金章墜晃于腰,貴紫綬穗曳于金云紫袍間。
對于雪子耽腰間紫綬金印,秦樓安并不陌生。她初見雪子耽時,便在他身上見過,幼時她甚至還向他討要來把玩過幾日。
只是不知這枚金印,何時成了祁雪山圣物?
雪子耽拒不解印,皇后不怒反笑,緩緩坐回錦椅。
良久,一聲幾不可聞的冷哼,自挑著一抹譏笑的唇間溢出。
秦樓安不解,母后適才聽聞祁雪山雪機子之時,為何如此震驚?
對于雪子耽腰間的紫綬金章,她尚不知其為圣物,母后又怎會知道?
秦樓安想開口問雪子耽,然念及她一個公主問這等事,顯然太過莫名其妙,何況月玦亦在此。
一時之間,殿中無人言語。
“娘娘,公主,藥箱取來了。”
正當殿中氛圍煞是怪異之時,綠綰搬著藥箱進殿。
暫將心頭疑問壓下,秦樓安將母后身前桌案上的玉壺翠盞放置一邊,示意綠綰將藥箱放于桌上。
自那次月玦欲用銀針而不得,最終借用她發上銀簪之事后,她便在昭陽殿備了此箱。
開箱銀針,脈枕,麻沸散,礬鐮等各色物什整齊擺放。
“母后,國師大人醫術精湛,且讓他試一試罷?”
秦樓安坐回皇后身邊,語氣輕柔哄道。
先前聽母后的意思,似是覺得令月玦束手無策的毒,他人更是乏術。適才又見母后對雪子耽之態度,似是不那般待見,讓不讓他除蠱都難說。
“試便試罷,何必又勞煩人家玦太子走一遭?”
皇后凝向秦樓安,挑眉頗為審視,“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隱情?安兒若是有事瞞著母后,母后寧愿這蠱毒留在體內,亦不愿讓他試。”
秦樓安迎上母后探究目光,心中有些發虛。她本不愿將二人一較高下之事告訴母后。
母后因月扶天而甚是偏向月玦,且適才母后看二人的眼神,一溫一冷,殊如春冬。
她若將二人借治蠱比試醫術高低之事告訴母后,十之**可以確定,母后定是不會讓雪子耽替她看病,而是等謝荀云游歸來。
原因甚是簡單雪子耽若治不好,二人高下不定,算是不分伯仲。然雪子耽若將蠱毒治好,那月玦只能自認技不如人,甘拜下風。
依母后對月玦之偏重,母后怎會讓他低人一頭?
然如今,她若說了,母后是十之**不愿讓雪子耽一試。她若不說,母后是必定不愿讓他一試。
秦樓安心思百轉不過瞬息,權衡之下,她決定和盤托出。
除去母后體內的蠱,才是最重之事。
月玦若是當真輸了,亦是他技不如人,想來他也不是心胸狹隘之人。
秦樓安將二人借此機會比試之事原原本本說出。
皇后聽罷,頗是感興趣的挑了挑深黛長眉,鳳眸之中饒有趣味。
“好啊。”皇后螓首微點,抬頭看了眼月玦與雪子耽,笑道:“既是如此,本宮就給國師一個機會。本宮倒要看看,這月家與雪家的小子,孰更勝一籌。”
聞言,秦樓安示意雪子耽:“國師大人,皇后娘娘已經同意,接下來之事,便看國師的了。”
秦樓安言罷,雪子耽點頭,上前坐了皇后另一旁錦椅。
如此方位,秦樓安可將雪子耽的動作看的一清二楚。
縱是醫術再高超的神醫,也離不了望聞問切,雪子耽亦如此。
蠱毒不似一般之毒,不發作時,身中蠱毒之人與常人無異。望面色、舌苔,眼瞳之法看不出異常,聞聲色、喘息,嗅口氣、體味亦查不出端倪。至于問,如今除了從月玦處知曉母后所中乃蠱,其他一無所知。
雪子耽將藥箱中脈枕拿出,示意母后將手腕放于上面,以絲帕為隔,省去望聞問三道,直接號脈。
秦樓安看著雪子耽闔目為母后診脈,未幾,剔睫掀起,看向月玦。
此時月玦眉眼低順,似在欣賞襟前白梔,又似凝著履底團壽祥云地毯。無論他是在看甚,總之是未舍半寸目光予雪子耽。
月玦當真不在乎輸贏?
還是自信他醫治不了的毒,雪子耽亦無能為力?
“玦太子”
雪子耽收手,起身轉向月玦,淡言:“還請玦太子將娘娘被封住的穴脈解開,不然,我無法判斷娘娘的真實情況。”
月玦掃了眼雪子耽半掩的紫瞳,道:“這等小事,國師大人只管自行替娘娘解開便是,又何須玦?”
“玦太子移經錯脈,點穴封氣的手法甚是奇絕,恐除了你自己,天下無人能解。玦太子應是不會為難我。”
聽聞雪子耽之言,秦樓安抬手輕點了點眉心,哭笑不得。
怪不得月玦適才如此閑適,原是他封了母后幾處大穴以護心脈,若他不解開,雪子耽連號脈都成問題,談何醫治?
不過話說回來,月玦手法當真有那般奇絕?
連雪子耽這等醫術與武藝皆是高超之人都解不開?
“要玦解開娘娘心脈大穴并非不可,然玦有幾個問題,還望國師大人先行賜教。否則,恕玦難以從命。”
“請講。”
問題?秦樓安亦翹首以待。
“敢問國師,娘娘是否為中蠱?”
“然。”
月玦微微點頭,又道:“娘娘所中何蠱?”
“尚不可知,需玦太子將娘娘被封的幾處心脈大穴解開。”
“那不知國師大人,有幾成把握能將蠱蟲逼出?”
“五成。”
“五成?”月玦搖了搖頭,“五成把握,太過冒險,然國師大人若想一試,娘娘與公主亦同意的話,玦可以將娘娘穴位解開。
不過,還是要提醒國師大人一句。雖不知娘娘體內所中何蠱,但此蠱毒甚為兇猛。如今蠱蟲蟄伏娘娘體內伺機而動,若趁娘娘心穴解封之際涌入心脈,國師又無法將蠱蟲逼出。到時縱是你我聯手,恐也回天乏術。”
月玦言罷,雪子耽兀然抬眸直直看向他,這雙清澈如琉璃的紫瞳,從未如此盯視過誰。亦從未有人如月玦般,迎著他的目,視若常人,淡定自如。
適才月玦之言,秦樓安聽得清楚。
五成把握,無異于拿母后的命去賭輸贏,她是如何都不會同意。
怪不得御花園中聽聞她提出此法之時,月玦毫不猶豫地爽快應下。想來他早就料定雪子耽無有十成把握將蠱毒治好,哪怕有九成,且不說她不會讓雪子耽嘗試,縱是雪子耽自己,亦不會冒這個險。
月玦一開始就知道,這是一場無果之博。
“臣無絕對把握將娘娘體內地蠱蟲逼出,不敢冒險行事。”
雪子耽頷首斂目站于身前,皇后鳳目凝了眼月玦,復又轉頭看向秦樓安,頗為失望道:“沒想到是這等結果。安兒,如今月玦與雪子耽并未分出高下,你又要向誰學醫?”
聞言,秦樓安抿了抿唇,瞥了眼站于案前二人,低聲喃喃。
“先前所說擇師需選賢,如今二人既是未分高下,孩兒一時亦不知選誰為好。不過此事并不著急,以后若有合適的機會,二人再比試亦不遲。”
“以后的事誰又說得準?”皇后淺笑搖頭,“母后看你如此為難,不若母后為你決定?”
“母母后決定?”
秦樓安蹙眉,心下想道:母后您要是定,不用您說,孩兒也知道您定是選月玦!
秦樓安適才之言本是疑問之辭,然落入皇后耳中,卻被當作肯定之言,只當秦樓安將決定大權交了她。
皇后說道:“聽說國師大人如今居于紫云宮,雖同在皇宮之中,然紫云宮與昭陽殿相距甚遠,不如掩瑜閣來的方便。依本宮之見”
“娘娘”
雪子耽出聲止了皇后即將說出口的答案,近水樓臺,皇后選月玦。
“事先臣已與公主和玦太子說定,誰技高一籌,公主便認誰作師父。如今高下未定,娘娘怎能以距離之遠近草率而定?且論高下,現下便有機會,無需娘娘冒險,只是,需玦太子配合。”
秦樓安知曉雪子耽執拗,現下母后若如此輕易將她塞給月玦,他定是不服。
他所說的機會,又是甚?
“玦已說過奉陪到底,不知國師大人又要如何比試?”
聞言,雪子耽轉身看向月玦,兀然輕淺一笑。
“我知你身中恨無絕已久,醫者難自醫,縱是你回春妙手,亦救不了自己。我若說我可以解恨無絕之毒,是不是高下立判?”
雪子耽聲音靜如一灘死水,無半絲漣漪。落入他人耳中,卻成平地落雷霆。
秦樓安錚然站起身,緩緩行至二人身前雪子耽能解恨無絕之毒?
昭陽殿內寂靜無聲,皇后坐于椅上,凝看著雪子耽肩背上攢繡的金云。玉手半掩廣袖中,露于外面染著玫紅蔻丹的指尖微微顫抖雪子耽能解恨無絕之毒。
兀然,一聲逸笑打破殿中死寂,月玦笑得暢然灑脫。
玉石相擊的清脆之聲入耳,雪子耽眉峰微微蹙了蹙。月玦聽聞他可解恨無絕,那雙清寒眼眸,自始至終無起半點波瀾。
現下這笑,他聽出的,是諷。
“先前就說你祁雪山一脈臉皮甚厚,如今再聞國師此言,玦便更覺如此。嘴上吹噓的功夫厲害,大言不慚能解恨無絕之毒,可誰又能斷定,國師大人此言真假?”
“所以,才需要玦太子配合。”對于月玦明晃晃的諷,雪子耽絲毫不氣,“玦太子,我可以為你解恨無絕之毒,然你,要先行承認輸給我。人不信不立,你放心,我不會食言,說到做到,公主與娘娘,亦可作證。”
“承認輸給你?”
月玦淺笑,側目看了眼秦樓安,見她娟眉緊蹙,目中似有讓他應承下來之意,唇角笑意愈甚。
“玦不怕輸,更非輸不起之人。然有些事,只能贏,不能輸。縱是你當真可解恨無絕,玦亦不會配合。故國師大人適才可解恨無絕一句,不過是句無根無據的狂言。若想以此無根無據之言便認定高我一籌,玦不服,亦難以令天下人信服。”
“月玦”
秦樓安急道一句,雙目焦灼鎖在月玦面上。
他是愚蠢到何等地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道理都不知曉?
大丈夫能屈能伸,認個輸又如何?
“玦太子言辭說得是絕決,風骨端得是清傲。然適才一番言語,在我看來,不過是為你輸不起所做的辭藻掩飾。沒想到,玦太子寧愿茍延殘喘的活,也不肯承認輸。”
聞言,月玦看著秦樓安的眸轉向雪子耽,“玦亦沒想到,你寧愿救我的命,也要贏。不過,國師大人若是既想贏我,又不想救我,玦倒是有一個兩全之策。”
音落,秦樓安只見月玦身影一晃,待看清時,月玦已立至案旁,手中寒光一閃,礬鐮兀然劃向左指指腹,瞬時之間,血珠滾滾而下。
“你這是做什么?”
秦樓安鎖眉,鳳目不霽,聲色疑中生急,又隱怒。
“公主無需擔心,玦無事。”
月玦朝她說罷,自案上執起一盞尚余一半的冷茶,轉身看向雪子耽。
“玦身中恨無絕已久,自身早已與毒物無異。”
月玦斂目淺笑,三滴紅腥滴落盞中,清茶瞬染濁色。
“國師大人既如此肯定能解恨無絕之毒,那不妨將這半盞殘茶飲下。一來也試試這恨無絕的滋味,二來,國師大人將自己醫好后,也可說明技高我一籌。”
月玦雙手執盞,淺笑著敬于雪子耽身前,“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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