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斷續續飄了幾日的雪終于在她醒來的第三日徹底消停,初晨寺中傳來杳杳幾聲鐘。
秦樓安搬了木凳坐在門旁,粉黛不知從何處找了個湯婆子給她抱著,這幾日她身上的傷已痊愈的差不多。在向謝容了解了那日襲擊東院的人,以及他們是如何找到暗道入口,又是如何出去等幾件事后,每日里除了去看望月玦和楊昭,她都會坐在門旁想著自己的事。
昨夜里新下了一場雪,此時東院里有幾個僧人正執著陳年老帚掃雪,如今偌大的寺院已沒幾個敲鐘誦經的和尚,一夜之間,香火鼎盛的尚安寺變得靜寂,晨鐘蕩在霜霧中愈顯清冷。
突然傳來幾聲女子嬉戲打鬧的聲音,秦樓安向外微微側身看去,原是重見天日的姑娘們在打雪仗。一串串笑聲如銅鈴一般清脆,她不知不覺間也忍不住彎了唇角。這些正值芳華的女子已從噩夢中醒來,看來謝容逗哄女子確實有一套,嗯...他哄男子也有一套。
秦樓安站起身抱著湯婆子走到門外,果見謝容正混在一眾姑娘中帶著她們玩,竟然連粉黛都在。難道她今日一大早服侍她穿衣梳洗后急急忙忙跑掉,就為了一起玩鬧?
現下粉黛正躲在謝容身后,臉上洋溢著甜膩膩的笑,看起來玩的很是開心呢。秦樓安輕輕搖了搖頭,隨她好了,粉黛盡心盡力侍候她也難得有清閑的時候。
收回遠眺的視線,卻見對面禪房門前不知何時亭亭立著一人。月玦身著厚實的風毛披裘端手而立,未束的墨發披散在肩前腦后任由夾著碎雪的細風吹拂。
他靜靜站著,時間靜靜流淌,此刻轉瞬即逝的光景歲月,莫不靜好。
見他正淡淡笑著看她,秦樓安頷首回之一笑朝他走去,殘余著一層細細雪沫的青石磚上,有她繡鞋輕踩留下的兩行腳印,從這頭,到那頭。
“算起來你也躺了六七日了,現下可終于能下得床了,玦太子這身子可真是嬌弱。”
見他雪色披裘將他修長的身形籠得嚴嚴實實,除了白皙的臉再不見任何一絲肌膚,像是個脆弱又精致的陶瓷娃娃一般,秦樓安忍不住輕笑打他一句。
月玦聞言亦不惱,只是笑道:“若非公主將我折騰得夠嗆,想來我也能早幾日下床的。”
什么叫被她折騰得夠嗆,秦樓安睨了他一眼,他難道不知道這話十分容易讓人誤會嗎?
可到底月玦是因為救她才甘愿被俘進入暗道,她也不能忘恩負義,語氣軟了三分:“那你現在感覺如何,可還覺得渾身乏力?”
月玦搖了搖頭:“已經好多了,只是這幾日里一直躺在床上,腰背隱隱有些酸麻。”
秦樓安理解他這種情況,側頭看了眼與一群姑娘玩得正高興的謝容,他若給月玦揉一揉會舒服很多吧。想到這個她又記起另外一事,遂將一直收在身上的藥拿出來遞向月玦。
自那日謝容將此藥送給她后,她便想著借花獻佛送給月玦。可她每次去看望他,謝容總會笑嘻嘻地坐在一旁,似是要等著看什么好戲,害得她一直找不到機會私下給他。
月玦看了眼她手中玲瓏剔透的白玉瓶,從披裘中探出骨節分明的手接過看了看,又除去金封置于鼻下輕嗅:“確實是難得一見的好藥,應是出自名醫圣手,但卻不是賦及的手。”
月玦抬手輕撥她頸間墨發,已褪了腫的齒痕依舊留有淡淡紅暈。秦樓安低斂了眉眼不去看他,近在咫尺的距離,她又能從他身上嗅到清雅的淡香。
月玦凝視著她脖頸看了良久,只盯得她有些不自在,本已不痛不疼的齒痕竟又覺得細細癢感。秦樓安抬手撫了傷口,退后他一步看著他。
“怎么,看著自己留在我身上的大作很滿意嗎?”
“不甚滿意,如果再有機會,我定當好生發揮,至少不會弄傷公主。”月玦說著將手中的藥還給她,“此藥無甚問題,確實有祛疤消痕之效,公主盡管放心用便是。”
他此話何意?秦樓安看著被他塞回她手中的藥瓶皺眉,他這話可是當她不信任謝容或是司馬賦及,將此藥特意拿給他看,確定沒問題后才敢用嗎?
“你誤會了,我并沒有懷疑謝容此藥有不妥之處,只是想到了你左臂上的累累疤痕而已。既然此藥是難得一見的好藥,干脆我便送于你好了。”
“疤痕嗎?”
月玦隔著披裘摸著自己的左臂,“公主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這藥還是公主自己收著吧,我并不需要。這么多年我若想將臂上的疤痕祛除,不知有多少法子可行,然沒必要。”
他胳臂上猙獰的疤痕,總會提醒他體內有一味恨無絕,亦能讓他想起他母后在他懷中緩緩睡去再未醒來的一幕。人總是趨于遺忘記憶里的痛苦,身上若無這些痛,他恐當真要忘了恨。
見身旁人怔怔看著他,月玦一愕:“是公主,覺得很丑嗎?”
很丑嗎?秦樓安神思回轉,他玉一般的人,身上卻有猙獰的傷口,確實很丑。可縱是皎皎明月亦有陰暗之處,然皎月依舊美好,瑕不掩瑜,月玦依舊驚艷。
“并不。”秦樓安淡淡笑了笑:“只是你以前毒發之時,也會神智失常不認識人嗎,見誰...都撲嗎?”若是如此,自幼與他長在一起的月瑾豈不是很危險?
月玦知道她想問的是什么,側首看向東天:“在東景,每次察覺體內恨無絕要壓制不住,我都會用鐵鏈將自己鎖起來。待回洛城之后,公主也要備下一副鐵鏈才是。”
月玦說此話之時神色如常,甚是還淡淡笑著,秦樓安體會不到他此時到底是怎樣的心情。是心下悲愴面上還要強顏歡笑,還是早已被恨無絕折磨到麻木將毒發看作平常?
“在暗道中若非有你,我恐早便死于假元池等人手中,甚至還會清白不保死得極其窩囊。我并非知恩不報之人,定會想辦法拿到血靈芝救你,也算報你救命之恩。”
“我聽公主的意思,倒是想和我清賬?”月玦將身上披裘解開拉下衣襟,“那這個公主要如何償還,難道男子的清白就不是清白了嗎?”
看著月玦指著他鎖骨上的淡淡紅云質問她,秦樓安頓覺面如火燒。
這幾日隨著她的身子漸漸恢復,在鐵牢中發生的事也逐漸串聯慢慢清晰...秦樓安將手中湯婆子塞進他懷里一把將他扯開的衣襟闔上。
“那你想怎么樣?難不成你還要以身相許為本宮生兒育女?”
月玦聞言看了眼手中湯婆子,又看了她一眼后像是在認真思考。
“倒不是不可以,只不過公主要給我一些時間考慮。”
秦樓安眉頭頓時突突直跳,她不過是認為月玦一定覺得此法荒謬會回絕得直截了當才如此說,誰承想他竟真的要考慮要不要以身相許。
雖說她身為公主招個駙馬乃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可月玦的身份未免太過特殊。
秦樓安靈機一動:“本宮給你時間考慮,你也要好好想想如何才能為我生個一兒半女才行,不然本宮可不會要你哦。”
男人總不能生孩子的,就算月玦醫術再精妙也不能逆天而行。
見月玦劍眉皺起有些茫然,秦樓安得意一笑,抱過湯婆子后便沿著來時的腳印回了自己的禪房。看著漸行漸遠的高挑身影,月玦將披裘重又攏上.
“好像確實是要好好想想..畢竟是兩個人的事情...”
“喃喃什么呢?”
玩得酣暢淋漓冒了一層薄汗的謝容回來便見月玦站在門口丟了魂兒一般,他在月玦眼前揮了揮手,卻聽月玦淡淡說道:“在思慮人之先祖女媧造人之事跡。”
...什么亂七八糟的?謝容叉著腰看著月玦轉身進了屋里,十分不解地搖了搖頭。
秦樓安方回禪房不過片刻,粉黛便急急忙忙回來說司馬賦及竟率著金吾衛回了尚安寺。初聞此事時她還不信,這雪斷斷續續下了幾日,路上積雪至少也要沒過腳踝,他們如何上得山?
直待她看到司馬賦及一襲白袍銀甲從月玦房中出來,她才信了粉黛的話。
現下粉黛已經開始忙手忙腳得收拾著行李。先前司馬賦及帶母后下山時,輕車簡行幾乎什么都未帶。看著粉黛幾乎要將她們帶來得東西全數帶回去,秦樓安皺了皺眉上前止了她。
“將貼身輕便的東西帶上,其他的不要便不要了。若你還舍不得,以后再差人來取。”
粉黛聞言咬了咬唇,遲疑片刻才將手中的包袱丟下,重新收拾了一小包,最后還不忘叮囑她一定要記得派人來取。
原是司馬賦及見今日雪停,便帶著金吾衛連夜將山路積雪清掉。隨行而來的金吾衛身上皆被雪打濕大片,司馬賦及身上也好不到哪去。清雪半夜,山路寸寸通行,如今車輿馬匹已在蒙嶺山口等候,轎攆也已停到了寺院門口。
“公主收拾好了嗎?”
司馬賦及跨進禪房一步幾乎要將不怎么寬敞的門堵得嚴嚴實實,秦樓安看了眼粉黛已將包袱背在肩上,遂回道:“已收拾好了,有勞司馬將軍了。”
司馬賦及沒有說話轉身便走,卻被她叫住:“如今楊昭將軍依舊昏迷不醒,是要一并帶下山,還是繼續留在寺中?”
楊昭身份特殊,若是帶下山該安排到何處?留在寺中又要誰來照顧?這些都是問題。
“此事不勞公主費心。”
司馬賦及聲色冰冷頭都沒回:“右痕,先帶公主去寺外轎中等候。”
一聲干脆有力的聲音應下一聲是,未幾一個黑衣黑袍的男子上前來引她去寺外。
看著司馬賦及直奔月玦禪房的背影,秦樓安淡淡招呼了一聲粉黛便跟上右痕。本來她還想問從暗道中救出的一眾女子要如何下山,可轉念一想,司馬賦及既然今日來接他們,必定是已做好了萬全準備,當真是不需她費心。
月玦禪房中,司馬賦及接過他的包袱與七弦琴,問道:“可還有什么東西落下嗎?”
月玦打量四周,看到床上枕頭之時,想起謝容送他的書還壓在那里。這幾日一直沒什么力氣,也未曾來得及翻看一眼,縱是他亦不缺詩集詞譜,然到底是謝容的一片心意。
見月玦將書略卷放入袖中,司馬賦及問道:“什么書?佛經?”
“應是不是。”月玦搖頭笑道:“是容送給我的,應是詩集或是詞譜,還說是他的珍藏。好了,這里已無甚東西要帶,我們這便出去吧。只是你將一眾女子交給他,這妥當嗎?”
司馬賦及往月玦藏書的袖看了看,謝容珍藏的書他好像聽他說起過,然卻并未在意具體是什么,只記得當時他笑得很是奸詐,還問他是否要一觀。
見月玦正看著他,司馬賦及未再多想,謝容坑他是常事,然卻不至于戲耍月玦。
“是他自告奮勇,非要親自率領一眾女子下山,我已命左印隨行左右,不會有事。”
“竟沒想到他對那些女子竟如此上心。”月玦有些不相信的笑了笑,說道:“既是左印隨行,那倒也穩妥。至于楊昭兄,便勞煩無妄大師照料了。”
司馬賦及點頭:“還有什么事嗎,可要一并交代清楚了?”
月玦看了眼對面禪房已關門上了鎖,道了聲無事后便與司馬賦及一同出了禪房。
此時秦樓安坐在轎中等得已有些不耐,這司馬賦及讓她出來等這么久怎得還不出來,是幾日不見月玦,二人還要好生敘敘舊不成?
太過分了。
一把掀了轎簾,她竟見謝容打頭從寺門出來,身后跟著浩浩蕩蕩一群女子。再細看,她們竟是從低到高排著隊的,且有說有笑的看上去甚是高興。秦樓安搖頭笑了笑,將這群女子交給謝容,那可算是找對人了。
又過片刻,她才看見月玦與司馬賦及相視而言似是在商量著什么。
秦樓安忍不住輕哼一聲,還說什么以身相許給她生兒育女。看他二人如此親密,干脆八抬大轎把他抬進將軍府好了!
見自家公主又一把將簾子闔上,粉黛默默收了收脖子,公主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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